斯悅捂住嘴,奮力掙脫開白簡的桎梏,往後靠在椅子上,椅子腳在木地板上摩擦出悶聲的“嘎吱”,他眸子變得濕潤,在壁燈昏黃的燈影照耀下,好似被揉皺的糖果的玻璃紙。
他本身沒這麼怕疼,更何況,又不疼。
他依賴白簡才能開始人類至人魚的轉換,但無法避開的事實還有,白簡逐漸在對他產生影響。
忍下眼眶裡的濕意,斯悅看著白簡的眼睛說:“你有錢你了不起。”
白簡見斯悅已經快要跳起來咬人了,就不逗他了,“沒有了不起。”他說。
斯悅:“......”
“不過,”白簡手指叩了叩桌子,示意斯悅回神,坐好,聊聊正經話題,“你不好奇為什麼你的好友會將錄音發給我嗎?”
斯悅把手放下來,重新搬著椅子挪了回去,用木夾子夾盤子裡的茶葉玩兒,“能為什麼,想我們鬨掰唄。”
他倒直接。
但他更應該想想,江識意為什麼想要他和白簡鬨掰。
“阿悅覺得,你的朋友為什麼想要你和我發生矛盾呢?”錄音中假設的各項條件在現實中是完全成立的,話也是從斯悅嘴裡說出來的,但凡白簡未曾將斯悅看得有多重要,就會借著江識意的手將斯悅推進深淵。
所以,江識意並不在乎白簡會不會知道和斯悅談話的另一個人是他。
斯悅因為白簡的問題陷入沉思。
“他有病。”斯悅說道,“他這段時間一直都不正常,能做出這種事情,不奇怪。”雖然知道奇怪,但斯悅仍然不理解。
斯悅的眸子是很清澈的琥珀色,因為清澈,所以有時候顯得冷冰冰的,不近人情,他看著一點都不單純,不稚氣,更加不像笨蛋和蠢貨。
所以很少會有人將主意打到斯悅的頭上,見他第一眼,便覺得他是那種會撅著尾巴趾高氣昂地對你說“滾蛋”的壞東西。
所以隻有了解他本質的人,才知道他桀驁不馴的外表底下埋藏著無比柔軟和明亮的品格。
以導致江識意對他心心念念這麼多年,從見他第一麵開始,江識意一腳踏進風暴中心,陡然發現風暴中心是個比外界要溫暖美好許多的世外桃源,他走不出來了。
白簡用冰涼的指腹點了一下斯悅的鼻尖,“阿悅,他喜歡你。”
“準確點說,”白簡將手指收回來,重新托著下頜,神情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施舍般的溫柔,“他應該是愛你。”
斯悅眨了一下眼睛,露出不解的表情。
他是真的沒聽懂,什......什麼,誰愛他?江識意?
“你是說,江識意那個狗逼,他喜歡我?就和你一樣?”
“愛分很多種,”白簡緩緩道,“我不認為我和他對你的愛是相同的。”
愛既狹隘又自私,愛還包容又偉大,愛既瘋狂又陰暗,愛卻溫柔又無比明亮。
斯悅從不懷疑白簡對自己說的話。任何事情都一樣。
他維持一個不可置信的表情太久了,臉有些僵硬,他伸手使勁搓了搓臉,悶聲道:“但我隻把他當兄弟,當哥們兒。”
“現在也是?”
“......現在也是。”
不管是愛情還是友情,兩者都不是可以和手起刀落翻臉無情劃上等號的事情。如果你真的在乎對方,哪怕他死了,你都會想著他墳頭的草有沒有人為他除掉。
白簡失笑,“難怪他喜歡你。”
斯悅有些鬱悶,“那現在,怎麼辦?”
不知道還好,現在知道了,斯悅覺得心裡有些亂糟糟的。
“嗯......“白簡稍微停頓了幾秒鐘,“按照目前的情況來看,你們往年的情誼搖搖欲墜,不管是他單方麵與你們鬨翻,還是他將錄音處理後發送給蔣雨,所以我建議你以後將對方當做一個追求者看待。”
江識意的行為,讓斯悅沒法和他再做兄弟了,那就隻剩下追求者或者暗戀者這一個身份了。
斯悅低下頭,眼圈有些泛酸,他揉了揉眼睛,聲音有些嘶啞,“我對追求者可是.....很無情的。”
白簡站起來,淡淡的鼠尾草氣息籠罩在斯悅身邊,他繞過辦公桌,將斯悅攬進懷中。
“阿悅,這件事情論不到你自責,”白簡輕輕地拍著他單薄的脊背,“但你難過是正常的。”
白簡話音一落,斯悅的眼淚就從眼眶裡猛地湧出。
他憋狠了。
不管是周陽陽帶著哭腔在微信裡的怒罵,還是陡然變得像陌生人一般的江識意,都令他覺得很難過。
他心裡不裝事情,也沒裝多少人,江識意的拋棄,讓他心裡空了一大塊地方。
半晌過去,斯悅抬起頭,“我ok了。”
白簡抬手抹掉他臉上的淚痕,“這麼快?”
“因為我覺得這是我和江識意的事情,不應該用來瓜分我們兩個人相處的時間,我自己可以處理。”斯悅用衣袖粗魯地擦乾淨臉,表情冷淡地說道。
白簡看他是既可憐又可愛,眼裡帶著笑俯身吻他。
斯悅隻剛開始因為過於突然而掙紮了一下,他現在有經驗了,張嘴張得飛快,隻是技術不佳而已。
他學得也飛快。
伸手去摸白簡的耳後。
熟悉的魚鱗的手感——堅硬,冰冷,數量逐漸增多。
聽著白簡變得沉重的呼吸聲,斯悅忽然很有成就感,隻不過還未來得及得意太久,他就被打橫抱起來按著坐在了辦公桌上。
桌麵上擺放整齊的茶具和疊放的幾本商業雜誌全部落在了地上,隻不過桌邊有地毯,所以動靜不算響亮。
擱淺在沙灘上的小海豚是沒有對海浪說“不”的權利的。
它睜著眼睛,急促地呼吸著。
它想要快點回到海裡,再這樣呆在沙灘上,它會死的。
太無情了。
海浪時重時輕,輕的時候溫柔無比,好似下一次來就一定會接它回到海洋;重的時候恨不得將它撞碎,讓它就此在沙灘殞命。
白簡從櫃子裡取出一張柔軟的毛毯,輕柔地擦拭著人類腿上的黏液。
斯悅從辦公桌上跳下來,赤著腳踩在深棕色的地毯上。
“阿悅?”
“嗯?”
白簡伸手將他抓到懷裡,親吻懷裡人類的肩頸,“快點長出你的小尾巴吧。”早日成為他的小人魚。
斯悅紅著臉四處張望,磕磕巴巴地說:“唔,好......好的。”
白簡輕笑出聲。
-
白鷺很殘忍,他用力嚼著芋圓,望向陳叔,“很有彈性!”
陳叔在奶茶中加了糖。
慢慢攪拌的時候,斯悅從會客廳出來了,看起來沒有什麼異樣,就是走路姿勢,有點奇怪。
白鷺嚼著芋圓,“阿悅,你又泡上了嗎?”
“......”
斯悅知道白鷺問的是什麼,也知道白鷺想得很簡單,點點頭,“嗯”了一聲。
路過時,陳叔遞過來一碗芋圓奶茶,“阿悅少爺也嘗嘗。”
看起來,味道不錯。
斯悅想到人魚的黏液那麼霸道,也無所謂了,反正也不會流太多出來,他接過芋圓,盤腿坐在了白鷺對麵。
白鷺嗅了嗅空氣,“阿悅,你現在就像是行走的人魚炸彈。”
“很難聞?”斯悅一直不知道他們人魚到底是怎麼區分各種人魚的味道的。
“不是難不難聞的問題,這是一種氣息,你懂吧,”白鷺歪著頭,“哎呀,我也解釋不清楚,等你變成人魚你就知道啦。”
斯悅表示理解。
“白鷺,我問你,”芋圓真的很有彈性,很彈牙,斯悅也嚼得惡狠狠的,“變成人魚最開始的征象是什麼?”
“嗯......先長鱗片,”白鷺回答道,“畢竟鱗片和尾巴是人魚最明顯的特征嘛,不過最開始長的是鱗片,具體先從哪兒開始長就不清楚了,可能是脖子,可能是耳朵後麵,可能是手臂,也有可能是腿上、腳上,最後才是尾巴。”
說到這裡,白鷺又斷斷續續嗯了幾聲,眼神擔憂地看著斯悅,“阿悅,長尾巴的時候會很疼的,會比我做電療時還要痛。”
斯悅用勺子攪著碗裡的奶茶,“我不怕。”
“我知道阿悅不怕,”白鷺大聲說,“但你就算不怕,也還是會痛啊!”
斯悅見白鷺都快炸毛了,托著腮幫子,好笑道:“但這也沒辦法啊。”
白鷺喪氣地熄火了。
“也是,又不能打麻藥,會疼瘋的。”
“那你今天,有沒有覺得自己跟以前不一樣了?”白鷺眼巴巴地瞅著斯悅。
“聽力和視力比以前好了。”
白鷺有些羨慕,“我哥那麼厲害,阿悅變成人魚後肯定也會很厲害,我也好想變一次,我也要去找個厲害的人魚讓他用ty浸泡我。”
斯悅:“......”
陳叔雖然不太明白他到底在談些什麼,但大致意思能猜到,在白鷺喊話之後,陳叔低聲道:“小少爺,這不是和誰都可以的。”
阿悅少爺和白簡先生是伴侶,當然可以行任何事,白鷺小少爺你......哪裡來的伴侶呢?
“阿悅,你長出鱗片了之後一定要和我說哦,我要做第二個知道你是什麼顏色的人!”
“為什麼是第二個?”
白鷺:“我哥當然要第一個知道啦!”
-
斯悅回到房間後,洗了澡,弄出來了一部分,剩下的他懶得弄了,太費勁。
反正也弄不乾淨。
這幾天一直很累,他沾床就睡。
但今天半夜他醒來了。
小腿骨仿若被錘子用力敲擊,一陣接著一陣,疼痛並未席卷全身,所以斯悅的感受分明。
他咬著牙,抱住小腿,痛得冷汗直流,額頭上,後背,儘數被汗水浸濕。
這他媽比青春期長個子要疼一百倍!
還好,這股突然襲來的疼痛隻維持了五分鐘不到,但斯悅卻覺得仿佛過去了一輩子,他重新去洗了個澡,瞌睡全跑了。
望著窗外不見星月蹤影的漆黑的夜空,斯悅抱著枕頭,覺得自己真他媽偉大,要是白簡以後背叛他,他就用尾巴絞死白簡。
斯悅是帶著各種對未來的暢想進入後半夜的睡眠的。
但因為半夜被疼醒,他早起後的臉色不算好,差了一些血色,顯得有些蒼白。
白簡在餐桌前不需要看就能知道。
斯悅從手裡拿上叉子後就開始歎氣。
白簡給他倒上果汁,“阿悅,你能告訴我你歎氣的理由嗎?”
斯悅看了一眼白簡,“昨晚腿疼。”
白簡動作微頓。
搶在白簡說話之前,斯悅喝了一大口果汁,混著牛肉咽下去,“我自願的,你彆和我說抱歉對不起之類的話,況且這本來就是沒辦法避免的事情,你要是想補償我......”
“上次你說給我布加迪的,我可以提前得到它嗎?”
白簡看著斯悅眼下不算明顯但很刺眼的暗青色,眸光柔軟,“可以。”
斯悅給麵包裡夾上牛肉,大口吃著。
餐廳隻剩下金屬刀叉與筷子調羹碰撞瓷質餐具的聲音,良久,白簡正欲開口,斯悅站起來給他嘴裡塞上了一塊麵包。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斯悅挑了挑眉,少年人眼裡洋溢著不留退路一往直前的勇氣,“我不後悔,也不會叫停,你要是想說什麼算了吧之類的話,你就給我憋著,反正我是不會半途而廢的。”
“我吃飽了,走了。”斯悅穿上外套,一邊往門外走一邊說,“三所的情況我會發到你手機上,我得去學校上課,來不及和你說明情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