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準備表演什麼節目?”白簡靠在座椅裡,神情閒散,鏡片後的眸光溫潤,儘數籠在門口的少年身上,“需要我幫你準備衣服嗎?”
斯悅情緒有些低落,“需要吧,我在這邊沒有正裝。”
“怎麼了?”白簡察覺到他的低落。
斯悅歎了口氣,懶洋洋地靠在了門框上,“我在想,幸好你有錢,不然我肯定養不起你。”
“你,養我?”白簡彎起嘴角,“你是這麼想的?”
斯悅掀起眼簾,“不然呢?”
“可以。”白簡點頭,“那你好好學習,工作後將工資卡上交給我。”
斯悅:“......”
“你還是自食其力吧,家財萬貫的白簡先生還惦記我這三瓜兩棗.....”斯悅一邊說,一邊帶上門溜了,連讓白簡回答的機會都沒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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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叔帶斯悅去了音樂房一趟,也在主屋樓上,隻不過是頂層,顯然是很久沒人使用過了,“定期都會打掃,房間裡的樂器也會定期清理和調音檢查,所有設備都可以在連接電源之後直接使用,如果阿悅少爺需要的樂器這裡沒有,我可以讓人明天送來。”
音樂房的角落放置著一架三角鋼琴,搭著深黑色的布,柔軟的蓋布逶迤到地麵。
“不用了,我隻需要鋼琴,謝謝陳叔。”斯悅說。
鋼琴房很大,也很通透,采光特彆好,房間有兩麵大鏡子,樂器在牆邊挨著立了一整排。
大提琴,小提琴,吉他......
院外朦朧的燈光落在淺色的實木地板上,描繪出一層彆樣的古典的優雅溫柔感。
他試了鋼琴,沒問題,之後才下樓回房間寫作業。
研究所的葉旗聯係了他。
發給他的是周末兩天的學習安排,第一天是參觀加跟著老師晃悠,打下手,第二天也是如此。
實驗輪不上見習生來做,見習生上邊有實習生,實習生上邊有規培生,規培生上邊有試用期實驗員,上邊還有實驗員助手,一長串兒人都壓在見習生頭上。
研究所收容見習生,估計也是礙著學校的麵子。
[斯悅:老師,人魚在出生時就尾巴發育不良,能治好嗎?]
斯悅是沒做指望的,畢竟這是連白簡都沒辦法解決的。
就像他們人類一樣,許多人也是錢多得沒地方使,可是在麵臨生老病死時,也仍舊束手無策。
白簡亦是如此。
哪怕白簡可以完成他許許多多的願望,斯悅也還是很始終都記得,白簡雖然厲害,卻還是不可能違背自然規律。
先天性的疾病,不管是對於人類,還是對於人魚,都是一樣的殘忍、甚至不留任何機會。
[葉旗:具體是哪方麵的發育不良?尾巴發育不良也分為許多種,分彆有不同的症狀和特征,病程的進展對治療也很重要,具體的話,我們所長有在研究如何攻克這項疾病,上個月聽說有了新進展,明天我可以幫你問問。]
斯悅本來沒抱什麼希望的,沒想到葉旗給了他意外之喜。
研究所和外邊的醫院不同,青北的研究所再垃圾,那也隻是研究所之間形成的對比。拿任意一所研究室與醫院相比,都要強過百倍不止。
青北很重視研究所的發展,三五研究所是前幾年的事情把自己作死了,才導致了流放。
可哪怕是被流放的三所,也是不會輸給外邊醫院的研究項目的。
斯悅從不認為外界所說的三五研究所研究的儘是一些無聊的東西是真的。
如果真那麼無聊,三五研究所早就沒有了存在的必要。
[葉旗:你不是人類嗎?為什麼會對這種先天性疾病感興趣?]
斯悅摁著手機:我有個朋友因為這個病休學了,所以我很好奇。
[葉旗:這不太好治啊,目前為止也沒有治愈的例子,患有先天性尾巴發育不良的人魚一般都活不過五十歲,你的這個同學......]
斯悅一怔:不是七八十歲嗎?
[葉旗:就我知道的,隻有一隻人魚在尾巴發育不良之後活到了七十九歲,其餘的患者沒有活過超過五十歲的,你那個朋友今年多大了?]
斯悅:38。
[葉旗:年紀很小啊,還是小人魚,可惜了。]
[葉旗:不過也不用喪氣,說不定咱們所長的研究能成功,要是藥能研究出來,到時候肯定要招攬誌願者,你可以讓你同學來試試,免費還有錢,如果上市,估計不會低於七位數。]
斯悅沒繼續和葉旗聊下去了,他回了個表情包,放下了手機,在桌子上趴了一會兒。
三十八距離五十,還有十二年。
聽起來是一個很漫長的數字,但想要成功研究一種特效藥出來,這點時間完全不夠用。
“叩叩叩。”門被敲響。
斯悅抬起頭,“進來。”
白簡拿著兩聽可樂。
斯悅看見可樂,情緒並不高。
“不開心?”
斯悅接過可樂,聲音悶悶的,“你沒和我說白鷺的病隻能活到五十。”
“他和我說的是能活到七八十歲,他自己知道嗎?”斯悅喝了一口可樂,氣泡紮嘴。
白簡在斯悅對麵坐下,很自然將他的書拿到自己麵前,略作瀏覽後在上麵劃上重點,“他知道。”
“研究所的一個老師說,周文宵在研究這方麵的特效藥。”斯悅手指摩挲著冰涼的易拉罐,他垂著眼,“你聯係過他嗎?”
兩人之間隻剩下筆尖在書本上劃線的輕微響動。
白簡翻到第二頁,“他目前進行的特效藥研究,是由白家旗下一家子公司提供的資金支持,我知道得並不清楚,這方麵是蔣雨在負責。”
斯悅明白。
白簡站得太高了,他的高度使他已經看不見半山腰以下的事物。
斯悅也明白,如果有進展,蔣雨肯定會報告給白簡,白簡不清楚,那就是沒有進展。
“我自己去看。”斯悅捏癟了易拉罐,裡頭的可樂瞬間溢了出來,他嚇了一跳,將作業扒拉開,抽樂一遝紙巾按在上麵,“白鷺還這麼小,總不能真讓他隻活到五十歲吧。”
和人類的五十歲不一樣,人魚的五十歲,和人類十七八歲是一樣的,畢竟人魚比較長的壽命都有兩百多了。
白簡接替了斯悅手中的紙巾,擦拭著桌麵的可樂,“有些事情,我們做不了主。”
斯悅看著白簡,“雖然我認為你說得對,但是,我不認。”
就像他在了解到人類轉換成人魚的過程中的超高風險,他們也不能預測過程中的風險會在何時發生,但他還是義無反顧地選擇去轉換;就像他在不知道自己可以轉換成人魚的,卻知道白簡是永生的時候,點頭和對方在一起。
有些事情,本就不一定要求得一個圓滿完美的結果。
“既然都知道了結果會很壞,那為什麼不能去賭那萬分之一的成功?再壞還能壞到哪兒去?”
斯悅膽大包天地將腿從桌子底下伸過去,腳掌抵在白簡的腹部,“你們年紀大的人,都這樣,瞻前顧後。”
白簡用沒拿筆的那隻手握住斯悅的腳腕,“你也可以說是深謀遠慮。”
“個屁。”斯悅接話道。一點兒都沒猶豫。
人魚的指腹按了按斯悅的內踝骨,用了點兒力,疼,讓斯悅整條腿頓時都麻掉了,“不要說臟話。”
斯悅覺得自己如果是鱷魚,他就給白簡來一個極限三百六十度一百八十圈旋轉,但他不是,他咬牙切齒,“我等會告訴我媽。”
白簡笑了一聲,手下也鬆了,隻不過沒有放開斯悅的腳踝,他讓斯悅的腳踝磕在了自己的膝蓋上,說道:“你不是幼兒園的小朋友了。”
斯悅“嘖”了一聲,“那你之前說我是人類幼崽?”
白簡手裡的筆轉了一圈兒,他傾身,用筆頭戳了一下斯悅的額頭,“你十八歲,我三百歲,年齡上來看,你的確是幼崽,但從生理的角度看,你足夠成熟。”
是生理的角度,不是心理的角度,心理的角度,斯悅依舊可以被評價為幼崽。隻有幼崽才會莽撞而又天真,熱烈而又赤誠。
斯悅臉開始發燙,他能理解白簡話裡的意思。
不僅是臉開始發疼,他的耳後也滾燙。
斯悅伸手摸了摸,還是那片創口貼,沒多出什麼東西。
白簡正欲問他摸到什麼了,斯悅突然臉色一白,手從耳後縮了回來,身體猛然抖了一下。
白簡臉上的閒適神色消失。
斯悅悶哼了一聲,慢慢趴在了桌子上,他手掌在桌麵捏成拳頭,渾身都在抖,桌子下麵的腿也收了回來。
“阿悅?”
白簡話音剛落,斯悅就栽倒在地,他抱住腦袋,蜷縮成一團,仿佛猛然被人從後頭擊倒,頭骨都仿佛被擊碎了,他痛得眼前一片白光,耳畔全是嗡嗡鳴叫。
他聽不見白簡在叫自己。
“白簡,痛,頭好痛!”他感到自己被抱了起來,頭枕在身後人的懷抱中,他說完後,咬緊了牙關,抖成了篩子一般,臉色變成了牆漆一樣的死白。
他沒辦法被抱住,從白簡懷裡滾到了地毯上,眼淚和冷汗一起順著額角淌下來。
“好痛。”他的低吟也是從嗓子裡擠出來的,說話令他呼吸困難,用儘了全身的氣力。
火與冰兩個極端的溫度在身體交織,將他骨骼燒成灰,將他血管裡的血液全部凍住。
身體像是被巨型卡車的車輪緩緩碾過,肺裡的氧氣也在慢慢被耗儘。
非人類能承受的疼痛席卷了全身,斯悅覺得自己快死掉了,或者說,在這一瞬間,他希望有人給他一個痛快的。
“媽媽。”斯悅抽噎著,叫了一聲。
白簡麵若冰霜,眸子裡顯出少有的無措。
哪怕他知道這是轉換必經的過程,可是他連接吻都舍不得讓斯悅感到疼。
白簡從後麵抱住斯悅,斯悅轉過身來,不知道何時長出來的尖利犬齒一口咬在了白簡的肩膀上,牙齒劃破襯衫,深陷進人魚的肉裡。
白簡連眉都沒有皺一下,他親吻著斯悅的耳朵和臉頰,吻去上邊的汗水。
斯悅在抖,渾身都在抖,哪怕咬住了白簡。
他渾身都是冷汗,像剛從水中被撈出來。
整個過程也不過兩分鐘不到,可對於斯悅來說,卻好像過去了漫長的一個世紀。
他嘗到了口腔裡的血腥味,非常重的血腥味。
他記得剛剛經曆了什麼,那種仿佛將他對半撕開的疼痛來得非常突然,難怪白簡讓他不要再去學校了。
斯悅天不怕地不怕,現在卻因為剛剛猛然出現的疼痛感到恐懼。
瀕臨死亡,卻生不如死。
斯悅抱住白簡的腰,使勁往白簡懷裡鑽,一定程度上,他在這個時候離白簡越近,越能被安撫。
他在白簡懷中賴了好久,白簡也很識相,不說什麼“算了吧”之類的話,要是現在說,他就給白簡一拳頭。
房間裡寂靜無聲。
斯悅把頭從白簡懷裡抬起來,臉上的血色恢複了大半,他眸子還有沒有褪去的淚意,看起來慘兮兮的,惹人疼。
現在是個接吻的好時候。但這是白簡覺得。
“還好,”斯悅的意識還沒完全清醒,可他看得見白簡眼裡的疼惜,這種氛圍要不得,下一秒就得有人哭,他清了清嗓子,聲音嘶啞,“我的布加迪呢?你不會誆我吧?”
果然,下一秒,白簡眼裡露出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