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壺裡的水滾開。
白簡挽起衣袖,抬手為白老爺子衝茶,白老爺子在水裡慢慢換了一個姿勢,他從一旁的台階笨拙地走上來,渾身是水,但屋子裡開著暖氣,所以並不受涼。
在門口的阿姨立即捧著一張毯子過來為白老爺子披上。
白一善坐在白簡對麵,他頭發花白,摸到茶幾上的老花鏡戴上,手背上的皮膚皺巴巴宛如老樹樹皮,顫顫巍巍將白簡遞過來的杯子接入手中。
“白簡,你也有皺紋了,”白老爺子意有所指,“你也在變老啦。”
白簡笑了,“是啊。”
白老爺子笑起來,滿眼欣慰。
他見過白簡失去一切,永生對他來說是變樣的懲罰,他一直擔心,擔心很多,擔心白簡一直孤獨落寞下去。
“哪怕是始祖,也拿這種.....咳咳,這種結局,毫無辦法。”白老爺子飲著茶,咳嗽兩聲,“你這樣的人,會跟著伴侶變老,我沒有感到意外過。”
“但你會那樣鐘愛那個.......那個叫....叫...”
“阿悅。”白簡提醒道。
“對,那個叫阿悅的孩子,我見過,很耿直的一個人類,再耿直一點,就和白鷺一樣討厭了。”老爺子鼻息裡輕哼一聲,“但他會變成人魚,我有些意外。”
“他為我做出了很大的犧牲。”白簡垂著眼。
“白簡啊,”老爺子止不住的咳嗽,“我們做生意的人,最講究公平,有失就有得,但最沒辦法去衡量公平的事情,就是感情了。”
“我一生,沒有伴侶,沒有子女,”白老爺子徐徐說道,“我遇見過很喜歡的人,為她.....她站在船上,讓我去撈海裡的月亮,後來她結婚又離婚,又結婚,我是她最好的知己。”
“感情的付出,是滿足自己,讓自己開心的,如果索要回報,就顯得自私了。”
“我給她買過一樽水晶雕像,我要求她,擺在書房高架上,要每日擦拭灰塵,要定期保養檢修......她和我冷戰了很久,並把雕像還給了我。”
“不過這一切都是建立在對值得的人和事付出的基礎上,如果是不值得,那另當彆論。”
“你不會讓他失望的,我知道。”
白簡為白老爺子的杯中重新加上水,“當然,我永遠愛他。”
“為何呢?”
“比他優秀的大有人在。”
白簡手指扣在桌麵,敲了敲,“不清楚,但您應該有所體會,那是一種很奇妙,無法用語言形容的感覺。”
就像世界上有很多種光,燭火的,太陽的,明月的......有的光普照大地,有的光照亮一室,飛蛾也會往最明亮最滾燙的地方撲去。
但阿悅他可能隻是不起眼的螢火,或者是深海裡的一條漂亮小魚,像他那樣的漂亮小魚,客觀來講,絕對不是最漂亮,也不是唯一漂亮。
可他剛剛好,不管是魚鱗的排列,尾鰭撥動的頻率,他的顏色,他吐出來的泡泡一串有幾個,所有特質組合在一起,深海裡不會再有第二條這樣的漂亮小魚。
一刹那,一瞬間。
漂亮小魚的尾鰭就扇在了海神的心上。
“我會尊重他的選擇。”白簡脊背筆直,孤拔,在明月下,“總歸,是我深愛於他。”
白老爺子緩緩點著頭。
他雪白的頭發在月光底下呈現出一種冰冷的銀製品質感,變成了了無生氣的灰白。
“最後,還能喝上一杯茶,真是好啊,”白一善慢慢闔上眼皮,“多謝你啊,白簡,這些年,辛苦你了。”
白簡扣在桌麵的手指慢慢攥入手心。
月色朦朧,白一善的上身倒向了一邊的蒲團,沉悶地一聲響,他也開始長眠。
-
斯悅被吵醒,夾雜著餓醒睡醒等多方麵因素,太累了,他翻了個身,望見坐在床邊的黑影,嚇得差點滾下床。
“白簡?”
斯悅回過神來,爬起來,跪在床上看著白簡,過了幾秒鐘,他敏感察覺到樓下有人,數量還不少,“樓下來客人了?”
“這大半夜的,什麼玩意兒?”
白簡站起來,將斯悅拖到自己眼前,撩開他額前有些長的碎發,“老爺子兩個小時前過世了,樓下是一些親屬。”
斯悅眨了眨眼睛,有些沒反應過來。
“餓了?”白簡又說。
“我讓阿姨給你煮麵?”
“想吃蝦還是螃蟹?”
“白簡......”換做以前,斯悅肯定無法察覺到白簡的情緒,可現在不一樣了,他是白簡,白簡亦是他,白簡現在,是難過的。
是一種很複雜的情緒,連帶著讓斯悅都情緒低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