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悅蹲下來,把安小木抱起來,安小木張開雙臂抱住安小森,他把臉埋進安小森濕漉漉散發著腐臭味的頸窩裡,“安小森......”
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到五分鐘。
安小森囑咐安小木,“不要和同學打架。”
“好好學習。”
“不要那麼自私。”
“就這些吧,我他媽累。”
安小木一邊點頭一邊哭,淚水將視線變得朦朧,他再看清時,安小森已經回到了水底,胸廓停止了起伏。
“哥!哥......”安小木趴在水箱上,哭得撕心裂肺,米黃色的鱗片從耳後遍布脖頸,犬齒劃爛了舌尖。
斯悅在一旁看著,許久,他才道:“走了。”
和成年人交流會簡單許多,而和這種幾歲孩子溝通,同樣的事情,要說上好幾遍,對方還不一定能記住。
斯悅帶人回到休息廳。
坐了會兒,員工專用的咖啡廳送來了一杯咖啡,一杯熱牛奶,還送了一盤曲奇餅乾。
斯悅喝了一口咖啡,頭皮都擰到了一起,“什麼玩意兒?”
“陸組長說的,說你熬夜,讓我給你煮一杯美式,不放糖的那種。”
“......”
斯悅看著坐在跟前還在掉金豆子的安小木,將餅乾推過去,“吃吧。”
安小木低著頭,“不吃。”
“你哥剛剛說的什麼,你忘了?”
安小木僵了一下,才伸手從盤子裡拿了一塊兒餅乾,邊哭邊吃,餅乾碎末全掉在了褲子上。
斯悅心裡也不得勁,他將手裡的報告捋了捋,緩緩道:“你哥的死亡證明我們這邊可以辦,你不方便的話,我們也可以幫你聯係殯儀館和遺體火化,你到時候直接去那邊取就可以。”
“你現在還沒成年,你簽字也沒有任何法律效力,你哥說的那些,估計很難實現。”斯悅眼神複雜。
安小木抬起頭,“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你未成年,會有其他人來當你的監護人,你哥的那些東西,也會由他人代為監管。”
“不行,那些親戚隻想要我哥的錢!他們到時候會把我送到福利院!”
“我把超市炸了,然後和我哥一起死。”
斯悅:“......”
不愧是沒啟蒙的小人魚啊。
斯悅沉吟了會兒,抬手敲了一下安小木腦門兒,“這樣吧,你要不先跟著我,我幫你想辦法,我不圖你錢。”
說他心軟也好,他的確對這隻小人魚動了惻隱之心。
“你為什麼不圖我錢?”
斯悅小聲說:“因為我的錢可以買下十個你哥開的那樣的超市。”
安小木臉上還掛著淚珠,他被震驚到了。
“哇!”
比起斯悅被派到的任務,其他組員接到的報告單就要複雜許多。
那些家屬並不好應付。
03的臉都被一個氣急敗壞的家屬給抓花了,他從地下室跑上來,從咖啡廳要了瓶礦泉水,跑到斯悅對麵坐下,“艸,這家人說責任在我們,讓我們賠他家兩百萬,還有他們的精神損失費,誤工費.....”
“這支血清算白費了,他們根本不聽那異生物說了些什麼,我都替那異生物感到心酸。”
“不過算了,關我們啥事兒,他自己要見的。”
斯悅聽03說完,剛想說話,李韌的聲音從對講機裡傳來。
“斯悅,來組長辦公室。”
斯悅讓03幫忙看好安小木,轉身上樓了。
03看著安小木,“嘿,小屁孩兒。”
陸十八從三所回來那天開始,便一直咳嗽,到今天咳得越來越嚴重,直到咳出幾片灰白色的魚鱗。
李韌遞給進門來的斯悅一個口罩,眼神凝重,“壞了。”
陸十八一直在咳嗽,從斯悅進門開始,之前也是這樣咳嗽,但以為隻是感冒了,或者是年紀大了,陸十八說自己年輕時候愛抽煙,所以現在咳嗽。
他精神顯得萎靡,陷進靠椅裡,看見斯悅,抬起眼來,“你來了?”
斯悅點頭,“嗯。”
陸十八摸著自己的頭,“我怎麼覺得我的頭都不亮了。”
斯悅說:“那天在三所,異生物的黏液,是不是從你的嘴裡滲進去了?”雖然事後清理過,可眼睛,鼻子,都有可能。
“可能吧。”陸十八虛弱地靠在椅子上,他指了指座機,“給蕭暗那組打電話,找人來把我帶走,正好可以把我們那些項目研究出來個結果,給我個本兒帶著。”
“那個,我不在,B組由李韌全權負責。”
他說完好半天之後,又抬起手,指著斯悅,“你,以後實習轉正,就留在我們組,讓白簡多扶持扶持咱們。”
斯悅感覺自己呼吸有些不暢,他憋悶得很。
從喉嚨裡咳出魚鱗,這不是前幾個病程,這是進展的中後期,和江識意當初一樣。
誰都沒想到,陸十八會中招。
當時明明隻是被舔了幾口,事後也及時衝洗乾淨。
“人生啊,就是這樣,處處是意外,處處是驚喜。”陸十八脫下白大褂,穿上防護服,“你們還是年輕。”
“我剛進研究所時,你是我老師......”
“打住,”陸十八眼睛有些花,他走到李韌麵前,拍了拍李韌肩膀,又摸著自己的光頭,說道,“還要老子教你一輩子不成?”
“我一百五十多啦,活夠啦。”
斯悅和陸十八沒那麼深的感情,他深感生命的脆弱,不管是人類,還是人魚,在生老病死前皆平等。
斯悅和李韌陪陸十八走下樓。
陸十八被感染的消息還沒公開,09和16穿著特級防護服出現在實驗樓門口,就已經代表出事了。
03猛地站起來。
陸十八走到09和16中間,臉色不是很好,“蕭暗帶出來的,和他一樣討厭。”
09和16一聲不吭,“您現在走嗎?”
“走吧。”陸十八灑脫轉身,走出大門,下了台階,陸十八扭頭看了一眼自己工作了一輩子的實驗樓,看著斯悅和李韌,眼裡浮現出欣慰的笑意,他嘴裡哼著歌,心滿意足地離去。
斯悅和李韌站在門口。
過了許久,斯悅說道:“陸十八回不來了。”
李韌驚異於斯悅的淡定,他“嗯”了聲,“他直接從內裡感染的。”
“他說他第二天就發現自己的不對勁了,那時候如果開始治療隔離,應該不會繼續惡化,”李韌深吸一口氣,“陸十八說他活夠了,他說這是上帝的安排,他伴侶去世這麼多年,讓他求幾乎沒有求生的意誌。”
斯悅朝遠處的天際看去。
天色漸暗。
斯悅現在突然很想念白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