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眠啊,這事就這麼算了吧。”
趙契拍拍身上的土,歎道:“他也沒下重手,沒動我們,毀家泄憤而已。一座院子,毀就毀了,正好搬到你張叔那條街,找他喝酒也近。”
趙無眠轉向白琉璃。
白琉璃臉上還有恐懼的神色,抱著小葵搖了搖頭,她不知道那個人是誰。
周遭街坊指指點點,有人幸災樂禍,有人隔岸觀火。
這段日子趙無眠接連與勳貴作對,偏偏還能被皇上看中,屢屢得賞,步步高升,早讓周圍的人眼紅。對他們而言,不肯跪下的趙無眠,比那些高高在上的勳貴更讓他們看不慣。
趙無眠轉向陰暗處:“有勞公公。”
一位身穿黑色宦官服飾的大內影衛從陰影中走出來。
趙無眠早就知道有人在暗中保護。
無論是曾經的親兵趙契,還是如今的新秀趙無眠,都值得朱元璋分出眼線,更何況趙無眠在外麵衝鋒陷陣,於情於理也要保護好他的家人,不然就太讓人寒心了。
本來連家都不應該被毀,但現在既然毀了,就說明來人連這位公公都不好招惹。
他可能都在猶豫,皇上會偏袒誰。
“咱家袁讓,見過趙百戶。”
大內影衛袁讓拱手行禮。
趙無眠回禮:“還請公公直言。”
趙契連連搖頭,就知道這小子忍不住。
袁讓歎了口氣,麵露難色:“咱家有負聖上所托,實在是……”
趙無眠擺手:“公公放心,我沒怪你,相信聖上也能理解,就麻煩你把之前發生的事說一遍,以後說不定還要勞煩公公幫忙。”
趙無眠如此誠懇,倒讓袁讓更慚愧了。
“是吉安侯陸仲亨。”
袁讓指了指門口:“一盞茶前,他從定淮門入城,帶著親兵衛隊自集素坊大街招搖而過,路過時出手劈了一刀……吉安侯是聖上義子,汝寧公主也要嫁給侯府世子陸賢……他如果傷人,咱家一定拚死相保,但他……”
但他隻是拆房子,這就不值得結仇了。
一旦公主下嫁,陸賢就是駙馬,陸家就是皇親國戚!
誰不知道當今聖上是出了名的護犢子,就算隻看公主的麵子,陸家都能雞犬升天,何況陸仲亨自己也是開國勳貴。
趙無眠聽懂了他的言下之意,難聽,卻也是人之常情。
換個人來也未必會因為一個百戶,招惹陸仲亨,尤其在他聖眷尤隆的現在。
畢竟沒人會想到,他是費聚之後,下一個要死的人,自然會有顧忌。
陸仲亨其實也不敢明目張膽動趙契,趙契曾經是皇上的親衛,屍山血海裡滾出來的,朱元璋對這些老兵們有感情,胡惟庸殺一個駕車的車夫都要賠命,更何況是趙契這種人,誰敢殺他,誰就要陪葬!
可如果隻是毀家,那也就是一頓訓斥罷了,頂多賠點兒錢。
殺錦衣衛者誅三族,總不能毀錦衣衛的家也誅三族吧。
趙無眠聽明白了,點點頭:“行,我知道了。”
他的神色平靜,但這平靜之中蘊含的意味,卻讓在場所有人生出一種毛骨悚然之感,像是被毒蛇猛獸盯上。
袁讓心頭一驚,難道這位趙百戶還敢報複不成?
趙契臉色大變,這幾天接觸,他已經知道自己這個性情大變的兒子有多麼剛硬,陸仲亨毀家警告,他必不可能把這口氣咽下去,可那是吉安侯啊,你再受重用也是外人,對皇上而言,誰親誰疏,誰近誰遠,不言自明!
“趙無眠!”
趙契嚴肅道:“這件事到此為止!”
“是。”趙無眠隨口答應,轉向袁讓,抱拳行禮:“有勞公公看護。”
袁讓忙道:“咱家一定儘心。”
趙無眠看向沈未央。
沈未央很清楚他要乾什麼,不用他說話,便道:“就請令尊、令妹暫時入住醉仙樓,我即刻命人準備冷潭,你不用擔心他們的安全。”
沈未央在這個時候展露善意,就已經是交惡陸仲亨。
趙無眠抱拳:“大恩不言謝,容日後相報。”
沈未央笑道:“舉手之勞,不必在意。”
趙無眠轉身就走。
“你!”
趙契氣的不行,跺腳道:“你乾什麼去!你知不知道他是什麼人!!”
趙無眠頭也不回:“你們先去醉仙樓,我一會就到。”
……
與此同時。
吉安侯府熱鬨非凡,戍守雁門關的吉安侯陸仲亨,回來了。
“父親!”
陸賢、陸夫人帶著全家老小出門迎接。
陸仲亨跨坐在一匹高頭龍駒之上,身穿金花鎧甲,披猩紅大氅,儘顯煊赫華貴。
那龍駒額上長著珊瑚狀的雙角,腹背有鱗,體態雄駿,金馬掌踏在青石街麵上發出脆響,步履間昂然睥睨。
陸仲亨身後十八親衛也是一樣的龍駒,一樣的金色鎧甲,一樣的紅色大氅,個個人如虎,馬如龍,雖隻十八人,但氣勢之壯,猶如千軍萬馬,正是雁門關威震狼蠻的燕雲十八飛騎!
“侯爺,您總算回來了!”
陸夫人是位中年美婦,一看到主心骨回來,眼眶都紅了,捏著手帕哭訴道:“鎮撫司抓了長歌,說他是胡黨,妾身幾次要人均告不許,可憐長歌入獄時就被那姓趙的百戶重傷,渾身是血啊!詔獄是什麼地方?再拖延下去,他怕是……”
陸仲亨抬手。
陸夫人壓下滿腹委屈,淚眼婆娑地看著陸仲亨。
陸仲亨瞥一眼前方相隔不足百步的平涼侯府,那有鎮撫司大量錦衣衛包圍,坐鎮的還是鎮撫司四相中實力最強的“青龍”林劍韜,四境修為!
上位派這個人來,也說明了一些問題。
陸仲亨臉色陰沉。
費聚要出事……
這次上位派駙馬歐陽倫打著祭祖的名義,命副將代為鎮守雁門,讓他速速返回,他就察覺到不對勁,但自問近些時日還算安分,即便有些小事發了,也不過是再訓斥一頓,罰幾個月俸祿,無關痛癢。
何況還有唐勝宗一起回來,雁門、遼東兩處關隘,直麵漠北狼蠻,是北境門戶,沒有大將守關,風險太大,既然沒有明確交接,顯然是快去快回,問題不大……
但讓他沒想到的是,老兄弟費聚出事了。
從為淮西人正名,幫胡惟庸報仇,逐步發展到費銘假扮一品堂,刺殺錦衣衛,還讓太子和大內總管抓了個正著,這下辯無可辯,費家不死也得脫層皮!
這固然是費家輕敵,卻也有姓趙的錦衣衛刻意下套的原因。
趙無眠!
這段日子,京城不斷有消息傳往邊關,他沒少聽到這個名字。
宜春侯黃彬削爵罷官。
江夏侯周德興領兵出征。
平涼侯費聚要去啃雲南那塊硬骨頭,如今更被牽連,押解回京。
如果是之前,上位可能還會顧念情誼網開一麵,可胡惟庸竟然通倭,一品堂也就成了逆黨,那跟他們勾結……費聚的罪名勢必更重,更難挽救。
胡惟庸通倭一事暫且不提,這事處處透著詭異。
最讓他難以理解的是,這姓趙的小子竟然敢對顧長歌下手。
這滿京城誰人不知,顧長歌是他陸仲亨的外甥,動他就是打吉安侯府的臉。
鎮撫司竟然也因為“胡黨”兩個字抓著不放,這到底什麼意思?
老子還沒死呢!
過幾個月還會是皇親國戚,就算聖上一時氣憤,也不該這幫鷹犬落井下石,真是豈有此理!
今天先劈一刀,剩下的帳慢慢算!
“此事交我,不會委屈了長歌。”
陸仲亨翻身下了龍駒,立刻有下人近前牽馬。
陸夫人鬆了口氣,顧長歌父母早亡,幼時寄居侯府,十分乖巧,事事唯陸賢馬首是瞻,又對他這個舅母十分孝順,看到他落難,心裡著實不忍,現在侯爺回來了,鎮撫司那些人怎麼也該鬆口了。
還有那個姓趙的百戶,一定要求皇上嚴懲!
陸賢上前一步,行禮道:“父親,您不先去見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