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第 115 章(2 / 2)

雖然立式空調噪音很大,但這部戲用的是後期配音,周圍好幾個劇組同時開機,吵吵鬨鬨,也缺乏收音條件。

但是當唐湖走進片場以後,率先彌漫起的,卻是強烈的落差感。

尤雅雅正在背台詞,看見她皺著眉頭若有所思,放下劇本問:“你怎麼了?”

“有點不適應而已,忘了拍電視劇是什麼感覺了。”

“怎麼不適應?”

“以前拍電影的時候,楚導一次最多用了三十六個燈拍過,還隻拍輪廓,一場戲平均也要用到六七個機位,沒有拍過這麼節儉的。”唐湖環視四周,說著非常戳人心窩子的大實話。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啊。

“……”

在旁邊布置燈光機位的導演差點氣抽過去。

拍電視劇一般三個機位加四個燈就差不多了,與電影相比,還真有點寒酸。

一些歐美精品劇,譬如《權力的x戲》和《神探x洛克》,都是用電影的鏡頭運用風格來拍電視劇,兩者看起來幾乎沒有差彆。

但華夏的電影和電視劇側重點截然相反,差異明顯。

電影講究光影和鏡頭運用,考驗導演如何細膩而真實的描繪人物情緒,向觀眾傳遞鏡頭語言,表現個人審美。

而電視劇的本意是講故事,導演隻考慮如何儘量保證故事有趣,以便吸引觀眾追完長達幾十集的劇情,既不考驗太複雜的演技,也不考驗什麼鏡頭語言技巧。

哪怕用“三個鏡頭”的拍法,隻要讓觀眾看明白講的什麼故事也算合格了。

簡單來說,電影是導演的舞台,電視劇是編劇的舞台。

“跟我玩藝術是吧?”尤雅雅卷起劇本作勢砸過來,“你也不想想,按照電影的標準來拍這部戲預算得花多少?”

“估計要天文數字了。”唐湖拖著華服迤邐而行,煞有介事地考慮,“把咱倆賣了都出不起,可以找明遠投錢,讓李若川當牛郎接客還債,接到八十來歲應該就夠了。”

“一個八十歲的老大爺,牙都掉光了你還逼著人家接客,到底有沒有一點良心?”尤雅雅雅白她一眼,“不閒聊,好不容易找到點感覺,我得抓住了,等會不能被你壓戲。”

“嗯,我也要趕緊。”

唐湖收起插科打諢的心思,閉上眼睛,專心模擬角色.情緒。

‘武則天’是個什麼樣的人?

這個角色褒貶不一,眾說紛紜,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哪怕有過少女時代也絕對不可能是什麼小白花。

一個隻會隨波逐流的人,在千年前的那個時代當不了皇帝,更像是野心勃勃求上位的政客。

在唐湖眼裡,它是個褒義詞。

野心勃勃的‘武則天’大半是剛進宮就想著當貴妃,封了才人又想當皇後,雖然在唐朝企業的老CEO死後事業一時陷入穀底,但還可以勾搭少董事,等重新回宮參股,突然發現自己當CEO的夢想也不遙遠。

在認清大前提下,才能考慮她的兒女情長,挖掘女皇帝細膩豐富的那些感情。

唐湖默默誦讀劇本,又跟尤雅雅試了兩場,開始正式拍攝。

……

“a!”

導演喊完這句話,全神貫注的湊到監控器前,想看看楚鶴帶出的演員是什麼樣子。

然而他剛看一眼,表情立刻就嚴肅起來:……電影臉,果然和他拍過的偶像劇演員有區彆。

簡單粗暴的劃分一下,電影臉要骨骼分明,就是那種“xx的輪廓如刀削一般”的風味,這樣的骨骼打光以後才耐看。

而電視劇臉注重膠原蛋白,線條流暢柔和,不要讓觀眾覺得刻薄或用力過猛就行了。

通常來說,電影臉與電視臉不可兼得,二占其一也夠在圈子裡混的開了。

唐湖的‘武則天’全劇下來總共出場一個多小時,卻挑起了整個劇情的隱藏政鬥線,給這部懸疑喜劇加了一絲深度。

故事設定從永徽六年開始,唐高宗改立武則天為皇後,廢了原先的王皇後和蕭淑妃,同時將其親族削爵罷官,剩下的也都流放了。

尤雅雅飾演的女主角就是無辜受牽連的王氏族人之一,本著“主角必須有個悲慘身世”的原則,她家不光被流放,還在流放途中全都被殺了,隻有她一個人幸存。

因為押送流放罪民的官兵也死了,所以沒人追查尤雅雅的身世,她便改裝換麵,投靠了與漢族通婚的胡人家庭,假裝自己是個混血,重新落戶在長安城。

正片第一集的時間線已經是五年後,京城裡多了一個吃飯的地方,老板娘是個胡女,朝堂上唐高宗又罷免了長孫無忌等人,卻跟平民沒什麼關係。

長安城熙熙攘攘,人流如織,一切都顯得非常平靜。

然而皇帝好不容易收回皇權,也沒有過幾天太平日子,長安城出現一起官員離奇死亡案,於是派了大理寺徹查案情。

那個炮灰官員死前正好來女主角的食肆吃過飯,奉旨破案的大理寺丞男主角循著案子一路查到這裡,雖然沒有找到什麼線索,卻和女主角勾搭上了。

兩人從此開啟“走到哪兒死到哪兒”的破案小組模式,長安城裡的大案小案就沒斷過,死人數量年年創新高。

——唐高宗如果知道會有今天的後果,估計說什麼都不會派大理寺查案的。

《長安食肆》的前半段都是懸疑單元劇,模式多半是男主在查什麼案子卻陷入瓶頸,對某個細節百思不得其解,於是來找女主吃飯訴苦,結果女主在埋頭做飯之間不經意間一語道破天機,男主的腦子就跟通了電一樣恍然大悟,找到凶手。

雙方進展順利,看似破破案談談情,女主角實際卻是打算查清全家明明流放卻還是被殺的真相才會接近他,為了搜集線索才一步步助他從大理寺丞提拔高升。

而她得到的真相是,下令誅殺全族的人,乃當今皇後。

故事的後半段漸漸加入多線敘事視角,側麵引入朝堂紛爭,上演了一出複仇記。

……

“a!”

片場裡,唐湖在聽到導演發話,長長的吐了口氣,哪怕不是拍電影也沒有絲毫懈怠。

電視劇並非是給演員發揮百分百實力的地方,影帝來拍都得收斂著,表達情緒以肢體語言為主,反正也不會給多少全臉特寫。

但並不意味著電視劇不需要演技,水平太低的演員,一樣會讓觀眾覺得出戲。

唐湖演的‘武則天’還是皇後,卻通身透著帝王氣,側麵襯托出篡位的野心。

她緩緩踱到尤雅雅麵前,居高臨下地掃了那個平民娘子一眼:“投毒的人就是你嗎?”

食肆老板娘打聽到皇後會哪一日出宮禮佛,於是提前前往寺廟的素齋裡下毒,準備來個完美犯罪,不料還是被技高一籌的皇後抓了個現行。

‘武則天’在感業寺出過家,曆史文獻也表明她篤信佛教,所以閒著沒事出宮禮佛的設定還算合理。

但有宗教信仰,也沒妨礙人家為了事業而終生奮鬥,可見成功的女人定要一手榮華富貴,一手青燈古佛,兩手都要抓,兩手都要硬。

‘老板娘’為了替家人報仇給她下毒,本來應該按謀反罪誅九族,‘武則天’卻沒有上來就發落,而是派人將她按住,好奇地問了幾句話。

這一幕都是對話戲,肢體語言不多,想要演得好看隻能靠台詞功底和臉拯救一下了。

尤雅雅僥幸被饒了一命卻不領情,看見仇人後嘶吼著想從地上站起來,卻被她的親信生生壓在地上:“你這個妖婦!”

“本宮好像並不認識你。”

唐湖被罵了也沒什麼反應,平靜地數著手腕上繞的白玉佛珠,野心藏在眼角眉梢,被華美的禮服粉飾太平。

她的仇敵太多,是真的想不起來,再說“妖婦”這種詞的殺傷力幾乎沒有,也就小姑娘喜歡用。

尤雅雅早就抱了同歸於儘的念頭,掙紮時發絲淩亂的覆在臉上,隻有一雙亮晶晶的眼睛透出寒光:“……你殺了我父親!害我全族流放,你連自己的親生孩子都殺!”

她考慮到有可能會被壓戲,卻巧妙的利用劣勢,成功出演一個為家族報仇卻被權貴逼得走投無路的孤女,賭上全部,拚儘性命也要拉著仇人下地獄。

“……”

唐湖拈著佛珠的動作暫停。

尤雅雅演的的確不錯,那句台詞吼得鏗鏘有力,連平常的娃娃音都聽不見了。

她被‘武則天’陷害得全家流放,又全家被殺,自然絞儘腦汁思考可以用來攻擊的地方,殺自己的孩子就是其中一項。

野史傳說中,‘武則天’掐死自己親女兒嫁禍給王皇後,自此導致王皇後失寵,不過正史則完全沒有記載,所以無從考證。

但即便如此,古往今來的史學家們都特彆喜歡用這點抨擊一代女皇,說她養了太多男寵生活作風不健康,說她對自己的孩子下手太狠不配當個母親,閒著沒事就批.鬥一番。

殺兒子和開後宮的男皇帝多了去了,也沒見這麼大點事就會成為一個政治家一生的汙點。

這群人默認的觀點是,反正母愛必須偉大,你不為了孩子考慮就是一個不合格的母親,父愛偉不偉大無所謂吧。

不過《長安食肆》正在拍的這場戲,還討論不到那麼高深的話題,隻是通過女主角的暗殺做引子,將這個問題引了出來。

當一個男人成為最高統治者的時候,輿論多半用皇帝的標準要求他,覺得帝王無情,而一個女人坐上這個位置,就要求既當個好皇帝又得當個好母親了。

尤雅雅暗殺失敗,被嚴刑拷打的話畫麵顯然很不健康,所以這個過程改成了雙方互相辯論三百回合。

“你為什麼要殺我?你怎麼不殺皇帝?怎麼一件事我做了他也做了,隻有我特彆罪不可赦?”

來自皇後的這些問題,女主角通通無法回答。

唐湖套出尤雅雅的真實身份後,又說殺了倒黴女主角全家的人雖然是自己派出來的,聖旨卻來自陛下,這才是真相,建議她進攻暗殺皇帝。

“我不信你。”尤雅雅直挺挺地跪著,心緒憤懣難平。

她破的那幾起案子,都是朝堂爭鬥、互相傾軋,所以才有官員離奇死亡,而幕後黑手皇後就靜靜看著這一切,等待適合自己發力的時機。

這種心機深沉的女人,讓她怎麼相信?

唐湖輕輕的扯開唇角,露出上位者不屑一顧的笑容:“你信不信我,與我何乾?”

因為劇情限製,所以這部戲不會拍到‘武則天’正式登基成為皇帝的劇情,既然是配角,所以隻能在劇情線相關的位置暗示她成為皇帝的野心。

而旁人如何評說,又與她何乾?

反正一塊無字碑立了千百年,彆人愛嘮叨什麼嘮叨什麼,硬核女皇帝說不定早就去地府實施改革了,提高女性地位了。

這才是一個帝王該做的事情。

“……我出家歸來,修習佛法,卻沒有學到豁達,隻有不甘。”唐湖目光虛視著前方,捏緊手裡的佛珠,“看見王氏跋扈,我不甘,看見蕭氏專寵,我不甘,更不甘的是有些男子能做的,我卻不能做。”

——男子能做的,她卻不能做。

在這部戲裡,‘武則天’多少意識到了真正的問題所在,所以在嘗試改變。

當她發現當上皇後還是沒什麼用的的時候,就開始琢磨著當皇帝了,如果不能成為權力的最高者,那麼有些事情一輩子都不會得到解決,所以麵對尤雅雅的指責相當淡定。

“你因為不甘心做了這麼多事,就沒有後悔過嗎?”尤雅雅強忍著悲憤,化為淚水積蓄在眼眶裡。

說了這麼多,她到底可以恨誰?

唐湖輕輕托起她的臉,滿頭發鬢綴滿華貴的珠翠,唇角微微抽搐,眼底柔軟哀傷脆弱的情緒轉瞬即逝,驟然變得平靜。

“……不後悔。”

無論做什麼,結果如何,通通不後悔。

這場交談結束後,‘武則天’放了‘老板娘’一馬,沒有殺她。

……

“卡!”

另一邊,導演在兩人演完這場戲後急忙喊了暫停。

唐湖揉了揉眼睛,從‘武則天’的人格中掙脫出來。

雖然靠突兀的台詞推動劇情是電視劇的通病,但這兩個角色的設定著實不錯。

‘老板娘’是個家道中落的小姑娘,雖然還算堅強勇敢,一見到‘武則天’這種搞大事的預備役立刻暴露了思維短板,覺得她想當皇帝是異想天開,認定唐高宗才是正統。

不過這也是那個時期女性的通病,哪怕自己再能乾還是覺得下意識輸男人一頭。

故事到最後,‘老板娘’雖然沒有跟‘武則天’和解,卻不在跟她作對,甚至有意無意的幫了‘武則天’一次,讓‘武則天’及時發現高宗寫的廢後詔書,保住地位。

皇後的位置既然穩了,就應該放眼政界搞一番大事情,瞄準皇位正式進攻。

麟德三年,武則天與唐高宗一同封禪泰山,充當亞獻,百官感念其加官封爵的恩德,為日後把控朝堂鋪平了政治上的最後一段路。

不過這一切都跟女主角沒有什麼關係,她在認清自己全族的死亡就是政鬥犧牲品以後離開了長安城,於彆處開了家小小的食肆,還把公務員男主角忽悠走了。

朝堂爭鬥直到武則天繼位後也沒有停止,不過一切都跟他們沒關係了,長安城“走到哪兒死到哪兒”小分隊再也不會出現,可喜可賀。

這就是《長安食肆》的大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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