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湖跟車回了酒店,一路上靜默無言。
入住房間裡還維持著離開前的模樣,窗簾嚴嚴實實遮住陽光,隻開一盞小夜燈,兩件襯衫隨手扔在床尾,是她前天考慮穿哪件更上鏡。
唐湖拎起襯衫抖了抖,又覺得麻煩,最後揉成一團塞進行李箱,直到助理從微信上打來語音電話,屋內的死寂才被擊碎。
“老板,我在錄節目的影棚外麵守了半天,他們一直攔著不讓進去,我說要拿你落下的東西也沒用。不然還是回醫院照顧你吧,省得你一個人在醫院不方便。”
那人說話聲又急又脆,拿遠聽筒也清晰可聞。
來者是去年年底招聘的新生活助理,名叫米露,倒不是對明星感興趣才來應聘,米露更想從事精彩刺激的工作,無奈生活所迫,隻得向金錢勢力低頭。
“已經出院了,我這邊基本生活還是能自理的。”唐湖絲毫沒有被她朝氣活潑的聲音感染,悶悶追問,“……邊以彤他們還在那裡排練嗎?”
米露也沒聽出雇主情緒失落,爽脆回答:“在呢,他們上午來這裡拍半天,下午兩點多好像都回去了,你突然讓我留意節目組情況,我就一直在附近盯著……老板,是盯什麼人嗎?我跟你保證,下午一直藏在攝像頭拍不到的角落,肯定沒留下馬腳!”
事故當天,米露還在酒店玩著手機等唐湖收工,隻是久等不回,而後電視台的工作人員過來說唐湖受傷送往醫院,又輕飄飄地解釋傷勢不重有醫生處理,沒必要費神前去探望。
再然後,米露接到唐湖的電話,讓她盯住節目組的一舉一動。
——這叫什麼?這就是狂風驟雨的前奏啊!
米露姑娘天生熱愛刺激,今天特意起個大早,翻出鴨舌帽戴上,化身名偵探調查異常。
“姐,我之前去電視台演播廳找你的時候都沒人攔著,這回剛在影棚門口問了兩句,他們就說沒有工作證不讓進去。我看不是因為沒工作證,而是因為我是你的助理——你是不是發現總導演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了?!”
“……我倒也希望發現他見不得人的秘密。行了,你趕緊回來休息,明天返程回B市。”唐湖憋著笑提醒,“對了,你剛才說被節目組的人攔在門外,那攝像頭肯定拍到了啊,白天還藏個什麼勁兒呢。自己打車回酒店吧。”
“誒?哦……說得是啊。”
米露訕訕地收了聲音,意識到還要返程,連忙追問:“等等,明天回去——”
叮咚一聲,那邊唐湖已然切斷通訊,一身疲倦。
……行吧,想讓助理拿兩張現場照片自己發聲解釋狀況,這條路也被堵死了。
唐湖多少料到聶玉林有手段逼她就範,隻是沒想到他出招這麼直擊要害。
刪除現場錄像,攔住她的助理,不讓任何電視台以外的人拿到第三方證據,如此一來,唐湖就算公開譴責電視台工作疏忽,聶玉林也能掰扯成雙方互相指責失職的局麵。
電視台有責任保障演員拍攝安全,但比起真相大白後負起100%的責任,至少不會一邊倒地挨罵。
唐湖把弄著手機,片刻後,腦海中才點亮第一盞燈。
小助理說今天複活賽隻拍了半天就收工,那麼邊以彤此刻應該在酒店,或許能跟她談談?
唐湖對這個早早倒戈的前同事沒什麼攻略信心,不過兵法有雲,久守必失,邊以彤不主動搭話,這邊也跟著冷處理,矛盾永遠無法解決。
於是拎起一隻小小的禮品紙袋,整裝出門。
邊以彤住在樓下,房間位於酒店走廊儘頭,門牌號陰沉沉地藏在廊燈的影子裡。
有中迷信說法,說酒店的最後一個屋子風水不好,容易藏東西,再加上娛樂圈計較這些破事的人多,為了減少不必要的麻煩,後勤很少給藝人安排走廊儘頭的房間,邊以彤住在這裡,不知是本人不介意還是節目組沒上心?
怎麼想都是後者可能性更高。
“砰砰。”
唐湖將禮品袋掛在右臂上,輕敲兩下門板。
一分鐘後,邊以彤隔著貓眼看明是誰,才打開半個門縫,視線謹慎地落在地毯上:“你不在醫院嗎?”
唐湖端出比鏡頭前更真誠的笑臉:“剛出院,順道來看你,方不方便聊個天?”
“這……”
邊以彤被亮晶晶的眼神攝住,看著她左手厚厚一層繃帶,破天荒點了下頭。
她沉默地開門,唐湖無言地進去,兩人麵對麵坐下,仿佛表演什麼詭異默劇。
茶幾上擺著攤開的文件夾,標頭清清楚楚印著“《交換明星》半決賽劇本”的字樣,旁邊還擺著一杯清茶,看來房主之前在喝茶讀劇本,不亦樂乎。
唐湖目光一掃,想看看半決賽選了什麼電影,邊以彤馬上合起文件夾,心虛低頭。
在攝像機前,她們是一對開朗親密的朋友,但少了導演脅迫,兩人連正經說句話都困難。
唐湖生平不愛拐彎抹角,仔細盤算著該從哪裡挑起話題,立刻直截了當地開口:“讓方沅在《她是超人》裡頂替你的角色,這主意是我先提的。”
“讓你受傷的原因多少在我,對不起。”
與此同時,邊以彤小聲道歉。
片刻後,道歉者大腦反應過來她在說什麼,愧疚感頓時消散一半:“……你還真敢認!”
“你不就因為這個才選擇幫聶玉林的嘛。”
唐湖大大咧咧地靠著椅背,順手把禮品袋放在旁邊。
從表演塑料姐妹情到臨陣偷偷陰一刀,一切起因,通通在於去年五月份她授意讓彆人頂了邊以彤已經到手的角色。
這中行為,比內定人選後溜演員試鏡還惡劣,邊以彤簽完女二號合同,到手的角色還飛了,隻拿到一筆違約金。
邊以彤沒料到她上來先扛黑鍋,想好的圓滑說辭用不上,半晌才帶著怨氣開口:“聽說明遠影業當初拍電影時,資方想空降男一號,都是你拍著桌子給他們罵回去,因為這件事我還一直挺佩服你的……但你現在不僅僅是個演員了,做的事跟他們一模一樣,這算什麼?都是一個公司出來的,我以為你就算不幫忙,至少也不該使絆子。”
“所以彆怪我沒在聶玉林那裡據理力爭,換做是你,簽了合同的角色都保不住,還得給罪魁禍首幫忙,你願意嗎?”
唐湖聽出她話音十足委屈,同仇敵愾地敲桌子:“說得對,就應該把那個頂你角色的罪魁禍首從二樓推下去,太過分了!”
我罵我自己,這才是真正的狠人。
“——嗯???”
“不對,是我不好,我辜負了組織的栽培和同僚的信任,很慚愧。”
唐湖熟練棒讀出各中毫無誠意的道歉字句,頓了頓聲才正經道:“……不過有些內丨幕得告訴你。”
“你說?”
唐湖直視她的眼睛,不閃不避:“《她是超人》這部戲,圖南的投資才占20%,母公司明遠的出資比例也不過29%,尤雅雅那邊周轉不開也被我逼著拿出1%。而剩下一半錢,由其他影視公司和出品人填上,另外方沅的老公也是獨立出品人。”
投資比例剛好50%。
邊以彤心算出數字。
這年頭網劇成本越來越高,為了分攤風險,更得多多引進投資,但金主多了麻煩也多。一個項目裡,出資方的投資占比至少要達到51%才有單方決策權,明遠係的所有人脈加起來才50%,合同上沒有額外規定,隻能保證己方演員選角不被換下去。
唐湖提出換角意見,明遠係之外的金主們登時鼓掌全票通過,黑鍋明顯不能隻由一個人背。
可是她當年她沒少指桑罵槐地教訓資方愛搞潛規則,這回被抓住把柄,正好推她一個人出去背鍋,所以外麵在傳的都是唐湖在左右角色人選,幾家投資方悶聲發大財,誰也不主動出頭撿罵。
邊以彤小小抽了下鼻子:“……這樣啊,我知道有些事不是你一個人做出來的,誤會解開就好。”
她拿的還是女二號合同,可聽說方沅進組就改劇本跟尤雅雅平番主演,輸給人脈和實力下的雙重規則,再不服氣,也隻能接受這個結果。
兩人又陷入漫長的沉默怪圈。
“話說回來,《交換明星》剩下幾期你應該能留到總決賽,好好表現。”仍是唐湖主動打破沉默,遞上那隻禮品袋,“……本來打算錄完節目再正式送的,現在給,希望不晚。”
邊以彤一臉迷蒙地接過來,打開包裝盒,裡麵躺著一隻係著絲帶的香水瓶,瓶身呈現黑水晶一樣剔透的質感,迎光晃兩下,銀粉撒出一個踮腳走路的少女剪影,是嬌蘭那款名為“白夜漫歌”的香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