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相聲行業講究三分逗七分捧,微信聊天亦然。
“AAA呂老師”被捧得完全停不下來，極力邀她明天來現場觀摩授課，不來直虧一個億。
“好嘞~”
唐湖熟練捧完最後一句,那塊拚接牛排躺在鐵板上，已然溫涼。
鄰座空空蕩蕩,她索然無味地拿起刀叉，吃過飯便去找酒店。
附近商圈有家快捷酒店,前台值班的小夥子正盯著電腦傻樂，餘光瞥見來客，立刻關掉熱鬨的綜藝秀，為她辦理入住。
待他看清身份證上的姓名和證件照，不禁往她的鴨舌帽下猛瞧：“哎呀！是，是那個唐湖嗎？”
“……”
唐湖立刻激活營業笑容，大大方方抬頭：“嗯，來J市參加活動。”
前台又驚又喜：“噢噢,什麼活動呀？”
他其實並非唐湖的鐵杆粉絲,但明星走下熒幕活生生站在麵前,還笑得這麼好看,一時間手腳都不知該往哪裡擺。
“保密哦,可以把房卡給我了嗎？”
前台連忙將房卡身份證一並遞回去：“不好意思,那個,電梯往右走,三層左轉第六個房間，我帶你過去呀……就是……那個,您方便的話能不能……”
“不用不用，謝謝謝謝。簽名合影沒問題。”
前台聽她答應，趕緊從服務台後跑出來,盯著鏡頭換了幾個姿勢，哢嚓一張，又邊笑邊說“不好意思”。
唐湖總算被熱情群眾放過，拿了房卡躥上樓，電梯關門前遠遠望一眼，前台小青年拿著手機瘋狂打字，估計要把照片發出去。
她無奈笑笑，又想：……明天怎麼辦？
德育學校不一定像酒店要求實名入住，應該可以拿假身份混過去，但近距離接觸，保不住有一個認識她的，那還有什麼樂趣可言？
‘嘖，人紅就是麻煩，懷念那時走到哪裡都不用化妝的素人歲月……’
唐湖進了房間，脫下外套掛好：‘蘑菇精蘑菇精，跑哪兒去了？我顯擺人生的時候也不知道出來捧場，要你何用。’
‘來了來了。’視野邊緣跳出一隻細細長長的深紫膽小菇，‘皇漢事件之後宿主點亮金句的頻率下降，搞得我也很沒有捧場積極性。’
‘完成任務越多你不就越沒有自主意識麼，我是為了你好，寶寶乖。’
‘……我隻是一串數據，不需要人類當母親。’
‘當爸爸也行。’
唐湖隨意聊著天，調出係統商城一頁頁翻看，尋找能派上用場的東西。
[顏值封印眼鏡（12點積分）
造型普通，內涵豐富，細細品鑒，還有一絲不怒自威，以及一絲長壽。
使用者佩戴本品可以泯然人群，美貌變得極不起眼，適用於路人設定的女主角，但摘下眼鏡一瞬間，你便是全場最靚那個仔！]
商城果然無所不有！
唐湖摸摸手臂上的傷疤，本想攢積分兌換[體質增強-虐文女主]，而[顏值封印眼鏡]著實有點貴……
‘啊我買包都沒這麼糾結過！’
最終，“當個好女人”的決心略勝“治好傷疤”一籌，唐湖咬牙閉眼，選擇兌換。
一夜過去。
次日上午，九點。
唐湖醒來後下意識要睡回籠覺，看見床頭擺著一副黑框眼鏡，想起今天得去德育學校接受改造，一臉睡相地爬起來洗澡。
待精神清醒，她珍而重之地拿起‘顏值封印眼鏡’架在鼻梁上，一照鏡子……嗯，長相和平日沒什麼區彆。
但走出大堂，昨天合影的前台隻是抬頭淡淡掃過一眼，並未作任何表示……居然這麼有效，以後可以想去哪就去哪了！
唐湖攔了輛出租，二十分鐘後，停在一棟老態龍鐘的破樓旁邊。
破樓沒電梯，她徒步爬上七層，樓梯拐角有扇臟兮兮的玻璃門，門板用五顏六色的塑料皮拚貼出“xx清明傳統文化德育學校”——字體顯眼，xx就是J市全稱，民辦學校名字上不能使用“xx市xx省”之類的字樣，所以去掉行政區稱呼。
“德育學校”最後一個字的膠皮還卷了邊，“交”字支棱在玻璃上，張牙舞爪地打量來客。
唐湖很沒道德地扯掉那塊膠皮，推開玻璃門。
門軸吱吱呀呀，像個不通電的門鈴，有個三十歲左右的女人從走廊第一間辦公室探出頭。
唐湖趕緊把破膠皮往後一扔：“……你好，我昨天在微信上看到這個德育學校，請問呂老師在嗎？”
“噢噢——就是我，你好。”女人穿著黑長裙白毛衣，扮相文質彬彬，“微信上好多事情說不清，古人講百聞不如一見，所以我一直推薦你現場體驗我們的課堂氣氛。這樣吧，我先了解一下你的基本情況，課程谘詢都是免費的，我們不賺你的錢。進來坐。”
……古人的話是這麼用的嗎？
饒是唐湖沒什麼文化，也不禁對這位“AAA呂老師”的水平產生懷疑。
AAA呂老師將她迎進辦公室：“你怎麼稱呼？”
“我叫唐小湘。”
唐湖沒想好怎麼往下編，一眼先看見房間角落各式各樣的紙質書。
左起一堆，《孟子》《孝經》《弟子規》等古典巨作；中間一堆，《女人嘴巴決定男人的一生》《聰明女人必知的101個處世智慧》《謝謝你折磨我》等當代名篇……最右邊居然還有一摞《癌症自然療法》《藥補不如食補》。
——市圖書館的品類可能都沒這麼齊全。
AAA呂老師坐在她對麵，輕聲慢氣地招呼：“介紹一下你的基本情況吧，我們的課程對家庭關係、人生發展，包括身體健康都有很大幫助，你遇到了哪方麵的困境？”
唐湖：……繃住了，現在不能笑。
她低眉垂眼地縮在椅子裡，普通話摻了點瞎編的方言味兒：“餓吧，主要家庭關係不好，老公天天跟我吵架，嫌我懶嫌我不乾活，最近還要折騰離婚，我懷疑他外麵有人了他就打我，娘希匹他憑什麼打我！……看到你們的招生宣傳說能挽回愛人，想來試試……”
AAA呂老師：“這樣啊，那你真來對地方了，我們學員當中也有和你情況差不多的，才上了一個學期的課，丈夫馬上便回心轉意咯，也不跟她吵架了，兩口子和和美美。”
唐湖抬頭，眼睛亮閃閃：“真的？”
AAA呂老師沉下臉：“這還能有假，等一下可以和我們學員聊聊，看我有沒有騙人！”
唐湖瑟縮一下，連忙改口：“我不似不相信你呂老師，唉，這段時間愁得我一把一把掉頭發，差點不想活了。”
AAA呂老師：“而且你這樣下去該得病的呀！是不是晚上有時候還睡不著？”
唐湖：“嗯嗯！”
AAA呂老師擺出知心大姐的架勢：“你已經有‘孽’上身啦，吃不好睡不著，每日生悶氣，就是身體在提醒你有危機……時間長了，什麼乳.腺癌宮丨頸癌統統找上門，更嚴重的，整個子宮割掉咯！”
——好麼，《癌症自然療法》原來是給這類客戶準備的。
“老師，那我該怎麼辦呐？”
“——修心、修身。”
AAA呂老師一反套路，居然沒立刻推薦課程，而是玩起玄學把戲：“你的修行不夠，為人不正，所以儘招來一些負丨麵東西，包括你和你老公的關係，不過現在所有不順之事都是對你的考驗呀。”
“那怎麼才能通過考~驗~呢~？”
“根據你的情況，可以參加下屆‘陰陽調和班’，還有即將舉辦的‘七日修身換骨營’……你家就在本地吧？”
“餓是附近縣上滴。”唐湖往前挪了挪凳子，一臉焦急，“沒有現在就能參加的課程嗎？”
“唉，你的緣分還是不夠，‘了凡四訓班’已經開課了……不過我可以額外給你名額去當編外學員旁聽，你沒有從頭學到尾，所以也不收學費——但是得報名其他的課程啊。”
“要滴，我要報名！”
戲演全套，輕易掏錢總顯得草率。
唐湖耐著性子，又聽她介紹學校的師資力量和收費標準，裝模作樣地捧著宣傳手冊，遲疑一番才買下“陰陽調和”“修身換骨”兩套課程——後者是灣灣教授負責授課的豪華學習班，包吃包住，所以價格昂貴，訂金880，總價8800，尾款需在正式上課前補齊。
AAA呂老師恐怕還是沒見過付錢付得如此痛快的客戶，笑容陽光燦爛：“王校長正在旁邊的多媒體教室授課，我先帶你過去旁聽。”
——總算切入正題了。
唐湖起身跟上。
多媒體教室不過是個裝了投影儀的大房間，推開後門，二十多名女學員正襟危坐，講台上站著一個肚腩微圓的中年謝頂男。
他手舉話筒，身著傳統的對襟白綢子練功服，領子邊緣露出一截高領保暖內衣，努力變得仙氣飄飄，卻充滿“我就差跪下來求你打錢，偏偏還說對俗物不感興趣”的擰巴氣質。
“說到這個國學大師，國學大師——”
胖禿子在台上講得激情四溢，見人進來，矜持地衝唐湖點點頭：“我們的大家庭又來了一位新同學，請你找個空位坐好。”
一眾年齡各異的女學員齊刷刷扭頭看後門，又轉回去。
“老師好。”
唐湖坦蕩迎上陌生人的目光，搬來椅子，順手拉開灰棉服。
裡麵搭的針織上衣是isnds新款春裝，昨晚被她改過樣式，仿照火爆網絡的“殺死處男毛衣”剪掉兩條袖子和胸口一抹布料，後背同樣掏空一大塊，講究一個性感。
本想進門脫衣驚豔登場，然而破房子沒通暖氣還舍不得開空調，凍死個人，不得不走低調路線了。
教室內開著投影儀，屏幕畫麵不斷跳閃，不知剛才講什麼話題，PPT唯剩一行鬥大的字——
“一日之計在於晨，六點晨起，服侍老公，恪守婦功。”
唐湖今天九點才睜眼，“好女人計劃”進門便取得了階段性的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