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下去,賴我這兒乾嘛?”裴知遠嫌棄地看一眼盛淮。
盛淮答非所問:“你最近血壓穩定嗎?”
“不看見你就穩定。”裴知遠語氣不佳,“問這個做什麼?”
盛淮手指緊了緊,抬頭看他。
醫生說他下周就能出院了,尚未恢複的記憶,能不能恢複,要看運氣——“興許患者潛意識中有不想記起來的東西,刻意回避。”
醫生還說了這種可能。
如果這種可能是真的,他潛意識回避的,是阿昱的病嗎?
開口前,盛淮有一瞬遲疑。
但也隻是一瞬。
“知遠,關於阿昱,有件事我要告訴你……”
“你放屁!”聽完盛淮的話,裴知遠額頭青筋直跳,“你——”
“知遠!”
見他痛苦地捂住頭,盛淮伸手扶住他,毫不猶豫摁下呼叫鈴。
裴知遠沒在意他動作,他掐緊自己額頭,但關不住湧上腦海的無數畫麵。
把止疼片當飯吃的阿昱,虛弱到走不了路的阿昱,因為化療反應逃避去醫院、抓緊車門不肯下車的笨蛋阿昱……
頭一跳一跳像要炸裂,裴知遠咬緊牙關,恨紅了眼圈。
該死!他忘了最不能忘的事!
*
“爸爸睡著了。”看見大伯和舅舅又進來,盛時安小聲說。
他正乖乖守在裴昱床邊,抓著裴昱的手指——“爸爸手涼,我給他暖暖。”
察覺舅舅視線落在他和爸爸的手上,他正正經經解釋。
“彆碰到爸爸的針。”盛淮不放心他,“好了,大伯找爸爸有事,讓張伯送你回家。”
“我不想回家。”盛時安低聲說了句,看看盛淮不讚同的眼神,再看一眼神色嚴肅的裴知遠,還是咬咬唇答應下來。
他背好自己的小書包,遲疑了下,還是忍不住,踮起腳,隔著被子輕輕抱了抱裴昱:病病飛飛,爸爸快好。
裴知遠接替他,坐到裴昱床前。
笨蛋。這段時間,受了多少罪?
他滿目心疼,靜靜看了他片刻,忽然伸手,重重擰向他耳朵。
“知遠——”盛淮急忙上前製止,但晚了一步,裴昱已經被擰醒了:
“哥?”
他困頓地眨眨眼,又揉揉耳朵,委屈巴巴:“乾嘛擰我?”
“你說呢?”裴知遠氣不打一處來,“這麼大事,為什麼不告訴我?!”
“什麼……大事?”裴昱一陣茫然。
“咳!”盛淮心虛地清清嗓子,幫裴昱揉揉被擰到發紅的耳朵,“阿昱,知遠恢複記憶了。”
他避重就輕,並沒說裴知遠這記憶是怎麼恢複的。
他不說,裴昱自然想不到,他也顧不上想彆的,激動地坐起來:“哥你記起來了?!”
“嗯。”裴知遠牢牢按住他的手防止跑針,“為什
麼不早告訴我?”
“告訴你什麼?”裴昱還是沒明白。
“你的病!”裴知遠瞪他。
他早告訴他,他早想起來了!
“告訴過。”他一提這個,裴昱可真委屈極了。
“我一開始就告訴你了,說我骨髓瘤要複查,你聽完就頭疼暈過去了,醒來都不記得見過我。”
醫生說可能這個對他刺激有點兒大,所以,後來裴昱再沒敢提。
裴知遠不知道還有這茬兒,他完全沒印象。
他有億點理虧,但不肯承認:“你不能多說幾次嗎?”
他說著,繃著臉揭過話題:“病曆呢?我去跟醫生談方案。”
事已至此,他糾結以往無用,也沒時間浪費。
“病曆在我這裡。”盛淮終於插話。“主治醫生我跟阿昱有意換成帝都的柳主任。”
他跟阿昱?
裴知遠靜了靜。
阿昱身體事大,他是不想這時跟盛淮計較的,可擱不住他往他槍口上撞:“你又是怎麼回事?!”
他視線淩厲,掃向盛淮。
他很確定,從高中盛淮消失,到他出事故前,這麼多年,他弟弟絕對沒有接觸過盛淮分毫,短短時間,怎麼就結了婚、成了家?!
他弟天真,盛淮有何居心?
“這件事說來話長。”盛淮勉強笑了笑。
“那你就長話短說。”裴知遠直勾勾盯著他。
“我來說啊。”裴昱絲毫沒察覺氣氛的一觸即發,高高興興給他哥解釋,“哥你出事前,日曆上不是寫了要去跟盛淮哥見麵嗎……”
一五一十,條理清楚,他果真好好說了一遍。
裴知遠聽完鼻子都氣歪了:“我怎麼可能跟他假結婚!你是不是——”
他氣急敗壞說著,說到最後那個“傻”字,卻蘧然收住。
“你是不是……欠考慮了些?”不想剛恢複記憶就把人惹毛,他咬牙改變措辭。
不過,對盛淮他可就沒那麼客氣了:“協議結婚?你盛總玩得一手好套路啊!”
“不是套路,知遠。”盛淮坦然站在床邊,隻有手指在背後悄悄捏出汗。
“好,不是套路,明天你們就去把婚離了。”裴知遠挑眉。
“不行!”裴昱比盛淮還先出聲。“審核還沒通過!”
“那就等審核通過再離!”裴知遠立刻接話。
“通過也不離。”裴昱接的比他還快。“安安會難過的!”
好,很好,裴知遠看向盛淮,氣得說不出話來:這還他媽不是套路?!
不就是看準了傻瓜喜歡小孩子嗎!
“知遠,你聽我解釋。”盛淮硬著頭皮開口,“結婚起初的確是假的,但……我對阿昱的喜歡,是真的。”
“狗屁!”裴知遠情急之下,口不擇言,“你多大,他多大?!”代溝都不知道有幾重!
“愛情跟年齡沒有關係。”裴昱愣呼
呼開口。他最近不知道瀏覽了什麼,手機老給他推送一些愛情理論。
他腦子又好使,一不小心就記下不少。
“你住嘴!”裴知遠嘴皮子直抖。
他失憶也就個把月,個把月沒盯著他啊,他就從頭到腳給人騙乾淨了,還幫人數錢!
乾嘛這麼暴躁?
裴昱看著他,困惑不解地咳了兩聲。
“你彆說話了。”盛淮拿水給他潤喉嚨。“知遠顧慮的有道理,我這樣……確實占了阿昱你的便宜。”
他溫和看著他,聲音平緩安定,與裴知遠的急躁截然相反:“我想,審核通過後,我們還是先把婚離了。”
他一句話,說的裴昱和裴知遠兩個人都愣了愣。
“把婚離了,我再從頭追求阿昱。”盛淮不急不緩把話說完。
好嘛,還是套路!
裴知遠麵色發沉,正要說話,裴昱卻開了口:“不用了,那多麻煩。”
“現在這樣挺好的,我沒力氣折騰。”他擺擺手,眼皮微合——想睡。
“哪裡好?”裴知遠掐了把他的臉,“你喜歡他嗎就跟他結婚?”
“喜歡。你彆吵我。”裴昱迷迷糊糊,撥拉開他的手。哥哥恢複記憶,他很高興,可吊針裡的藥物讓他興奮不起來。
“知遠!”見裴知遠還要伸手掐,盛淮實在忍不住,出聲製止他,“阿昱昨晚不舒服,沒睡好。”
裴知遠收回手,氣衝衝看向他。
盛淮擋在裴昱病床前,不閃不避。
“病曆拿來!”裴知遠瞪他一眼,先顧正事。
“彆沾沾自喜。阿昱根本不懂喜歡。”手機接收著盛淮發來的電子病曆,裴知遠忍不住,還是點了他一句。
“沒有沾沾自喜。”盛淮自信自己表情控製得極好。
“他不懂,我慢慢來。”盛淮壓低聲音,看向熟睡的裴昱,眼神異樣溫柔。
“如果他始終沒有回應,你厭煩了呢?”
相比常人,阿昱構建一段關係需要長時間的磨合和深入接觸,但關係一旦構建起來,就會細膩而深沉。
如果在他“慢熱”的階段,盛淮衝動上腦,等他終於熱起來,盛淮又已經冷卻……
裴知遠不想弟弟受傷,寧願他一直不開竅,畢竟,無欲者無求。
“不會。”盛淮看向裴知遠,神色立誓般鄭重,“我會一直等。”
*
住了三天院,裴昱被醫生批準出院。
“爸爸!”等到他們回家,盛時安高興極了,又拿拖鞋又接行李,忙得不可開交。
“好了,雖然出院,爸爸還需要臥床休養,你彆太吵。”盛淮給裴昱消過毒,摘下他外麵一層口罩丟掉,扶他到沙發上坐下。
“我不吵!”盛時安忙說。
“少爺可乖了!”看先生說句“不要吵”,少爺手都握一起,不知怎麼放的樣子,張伯大為不忍,“知道裴先生今天出院,少爺還專程給裴
先生準備晚餐了呢!”
“隻幫了一點忙。”見爸爸看向他,盛時安臉紅了紅。
李嬸說給爸爸燉個雪梨湯潤肺,他隻是幫忙削了下梨子,彆的他們不肯讓他做。
“謝謝安安。”裴昱看他一眼,招手叫他過來,父子倆頭湊頭,背著去洗手的盛淮,說起悄悄話。
吃飯時,張伯專門給裴昱先盛了半碗冰糖雪梨。
“謝謝。”裴昱把雪梨湯喝了,然後,遲遲沒動筷子。
“怎麼了,裴先生,不合胃口?”李嬸緊張地問。
“不是。”裴昱搖搖頭,求助似的看向旁邊的盛淮。
“看不清?”盛淮湊近他耳邊詢問。
裴昱點點頭。
他視力時好時壞,這會兒忽然嚴重些。
“菜太多,他不知道吃哪個好了。”盛淮在桌下安撫似的握了下他的手,壓下心頭一絲痛意,若無其事舉起筷子,幫他添了菜。
吃完飯,盛淮送裴昱上二樓。
“我不用你扶。”裴昱小聲嘟囔。他現在是虛了點兒,也沒那麼虛。
“不扶不行。”盛淮低聲和他玩笑,“你看不清,真要摔了,知遠得跟我拚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