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城這一場雨下了極大,極久。
魏帝第二日一睜眼,窗外還是嘩啦啦的,他又稍稍躺了一會兒,聽王璨在簾外道:“陛下,那銀針裡放著密信,大概是那位世子要借機給杜爾波格將的,沒想到那輛囚車上還有機關。”
“未必。”
魏帝咳了兩聲,坐起來從王璨手中接過密信看了看,“禮部怎麼說?”
密信用的是烏卓語言,符號一樣,彎彎繞繞不少,看著就頭疼。
“大人們說,這三封密信寫的內容是同一個。”
王璨不敢隱瞞,但心又高高懸著,他也不明白司禮監的布置究竟是哪裡出了錯,居然出了這樣大的紕漏。
他停了一會兒,低聲道,“陛下,這三封信說,駱成泉往烏卓去了。”
簾子內沒了動靜。
是啊,任誰也想不到,駱成泉這邊怎麼能出了岔子。
梁河二場的煤礦,上下都有司禮監的人手,按理來說該是密不透風的,怎麼駱成泉跑了這件事情都得通過烏卓來透露?
王璨頓了頓,“陛下,奴想著,要不叫靳予去一趟,這消息未必屬實,又是在談條件的節骨眼兒上……禮部幾位大人也說,這也許是烏卓那邊的陰謀,就等著看咱們自亂陣腳。而且,駱成泉真要是去了烏卓,他們對杜爾波格將軍的處置也不必如此忌憚。”
見簾子動了動,他知道魏帝要起了,連忙上前幾步撩開簾子,弓腰道,“陛下,先前查的那些事兒倒也落定了一頭。”
魏帝轉目看過來,聽見王璨道,“可仁坊那個案子,是顧素辰在梨花苑裡買通了個江湖人,他們不知道從哪聽說了周君旺這事兒,隨意搜羅了幾個來打掩護的,壽和地那位小公子就是誤打誤撞,這也都是命。”
“查清了?”
魏帝穿衣下地,“是隨意搜羅?”
“是也不是。”
王璨覷了魏帝一眼,見他並不信自己的話,方才硬著頭皮道,“是宮裡出了細作,殿下做過什麼他們都傳了出去……為著設計王興的二公子,他們才湊夠了九個人。之所以要借著白蓮教的名頭,是他們以為先前那三個案子是白蓮教做下的,九在白蓮教裡又是圖騰之數,這才
……”
這案件極其惡性。
倘若王璨說的是真的,那麼宮裡宮外,朝上朝下,都得來一次大清洗。
他們的勢力,到底滲透了多久,又滲透了多少?
這是這清洗又不能大張旗鼓,就譬如袁潤身邊,常跟著伺候的就一個允欽,後來才添了個□□生的。袁潤去壽和地那次,除了他倆,還有幾個內侍跟著,但知道他和王興談話內容的,也就允欽和春生了吧。
他們倆……一個是王璨的乾兒子,一個是王璨親自挑選,論理不該……
魏帝想著,抬頭看了王璨一眼。
他問:“太子在乾什麼?”
袁潤在翻殿試後的卷子。
與大魏曆代太子一樣,他先接管了禮部。
先前可仁坊案子終於跟出了結果,司禮監又馬不停蹄去查曹家和周君旺這一茬了,“常樂我”三個案子也有了眉目,他剛歇了一口氣,禮部就把這些卷子送了過來。
大魏習俗,授官升遷一般在八月,這段時間新科進士們的去處已初步定下了,送來也隻是看看太子殿下的意思,讓他做個參考,心裡有個數。
袁潤於詩文上不太通,他看了幾頁,覺得實在看不出什麼來。
春生見他興致不高,往前湊了湊,“殿下,要不看會兒這個?這是劉尚書送來的,今年前三甲的安置方向。”
袁潤應聲接過,翻了翻,詫道:“怎麼還有個姓孟的?”
孟光一事叫袁潤心有戚戚,何況孟令書尚未歸案,眼下見了姓孟的,免不了會多關注幾眼,一看又高居狀元之位,於是心裡更是忐忑。
魏帝討厭連坐,因而孟光的行為就隻代表了孟家,倒沒怎麼影響這位禮部尚書。
“奴也問了,劉大人說這孟韞與孟光祖籍兩地,也並非一支,在這一批裡也確有才學。”春生又翻出孟韞的卷子叫袁潤看,“封卷時,是陛下親自點的狀元。”
封卷時,孟家的案子還沒鬨這麼大。
“事後該提醒父皇,劉尚書怎麼沒做到?算不算他失職?”袁潤蹙眉,將孟韞的卷子折起來,看劉尚書擬將他送去梁河省丁襄府當個同知,便取筆勾去,又批了“待用”兩個字。
這些世家們的膽子是越來越大了。
敢在細節裡捉弄皇帝,無非
是仗著這個皇帝講理、重情,極少對一直跟來的老臣下死手。
袁潤歎了一口氣,“這麼看著,其實當個昏君也挺好的,一言堂或者撂下手什麼都不管,不然天天這樣真是累得慌。”
說完了,又拿起孟韞的卷子左右看著:“這叫有才學嗎?我覺著還沒崔明遠寫得好,要是崔明遠能參加考試……你說為什麼這春試不能放開了,叫世家子弟和他們一起考呢?因為祖上有當官兒的,所以不管他們才學德行如何,都能直接入仕,那這也太不公平了吧。要是有一天……”
這雨也不停,又一直下到了夜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