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姣沒想到的是,少商一頭紮進了醫館,還當起了心理輔導師,激發病人的生存意誌。戰後百廢待興,程止一時之間也找不到更多的人手,此時的醫療水平還十分粗糙,對待外傷就是清洗刮腐最後上藥,最有技術含量的縫合還是用麻線活生生穿進肉裡,看得少商直皺眉。她想到程姣的縫合技能更為高超,便拉著妹妹給醫館的病人療傷。

於是程姣每日陪著少商在醫館裡縫肚子縫腿,指揮其他人進行羊腸線進行加工。少商則每日調集糧食和清水,登記受傷和傷愈離開的人數,還出主意讓商賈捐錢捐物。程姣儘量改變衛生條件,煮洗布條,酒漿消毒,受少商激勵的人也都慢慢好轉,驊縣損毀的屋宇也一間間重新建了起來,阿妙也慢慢能走路了...一切看似都往好的方向發展,可有些人仍舊沒能活下來。

少商伏在內堂一張安靜的病榻旁,雙手緊緊握著一隻冰涼的小手,終忍不住淚流滿麵。——程小妹還是死了。

病榻上的程小妹還不到十二歲,生的眉清目秀。她原來闔家美滿,可賊匪圍攻驊縣,她眼睜睜看著全家人出城迎敵被屠戮殆儘,之後城破時遇上縱馬而來的賊匪連逃都逃不及。她被賊匪一腳重重踹在腹部,好心人將奄奄一息的女孩從燒毀房屋下撿出來,送來縣城醫館。

程小妹的求生意誌十分強烈,咬牙忍過一次次的劇烈疼痛,哪怕昏迷中也喃喃著要活下來報仇,清醒時還會跟人說幼時父母兄長如何疼愛她。少商儘心竭力的照看她,親手為她裹傷喂藥更換衣裳,不住的在耳邊鼓勵她,拜求滿天神佛不要讓這孩子死去...可這個孩子還是死了,死在她大父出殯的這日。

當女孩的屍體被抬走,少商哭得渾身顫抖,一夜未眠。次日清晨,少商想起程小妹說要在天上聽她吹笛子,便瘋了一樣往程小妹的墳墓跑去。外麵大雨磅礴,程姣剛想要婢女去追,眼見樓垚已經帶著傘去追少商,便讓婢女不必再去。

“女公子為何不去勸勸?”錦瑟不明白自家女公子明明擔心,為何不上前。

“阿姊不是鑽牛角尖的人,哭過了發泄出來,她就會好了。”

快至午時,少商和樓垚倆人渾身濕透的回來,程姣也不多問,讓他們快去沐浴,喝薑湯。程姣將少商濕透的衣裙交給婢女去清洗,浴桶中的少商突然開了口。

“姣姣,我決定了,將來我要和阿垚一起去都城外的地方,我們一同共建太平之地。要讓像小妹那樣的孩子,不受戰亂之苦。”

程姣不明白少商怎麼突然接受了樓垚:“我以為,你並不心悅樓公子...”

少商之前對樓垚要是有好臉色,她至於給淩不疑送助攻嗎?弄半天是她搞錯了。

“他說他欽慕於我,還說他想像我一樣,無所畏懼,自由自在的生活...他想要的,也是我想要的。他還說為了我,他以後會自強自立,再不會庸碌懦弱。”

“阿姊,你是喜歡樓垚這個人,還是他所描繪的未來?”

“那有何不同,與他在一起處,才有我想要的未來。我與他同命相憐,我們自小都是被安排好,等著命運擺弄。但如今我們誌向相同,我信他,而且這些日子你也看到了,他也是不問對錯,永遠信任於我。我願意不問過往不問對錯,與他一路同行。”

程姣微微歎息,她能理解一個人,喜歡上喜歡自己的人,可她認為那不是愛情。少商喜歡的,是那個喜歡她的樓垚,是偏愛她一人的樓垚。就像人們回憶初戀,讓人懷念的不是那個人,而是熱烈愛著某人的自己。她以為和樓垚在一起,未來就隻需他們兩個人努力,可婚姻哪有這麼簡單。少商童年缺失父母關愛,更需要有能力和耐心的男人依靠,程姣覺得樓垚並不能為少商擋住風雨。

“也罷,他若有意,不妨先向阿父阿母求親才是。”

程姣隨口一說,沒想到樓垚前幾日就修書一封給他大兄,向程始提親,此時信已經到了都城。兩日後,程始就快馬來到了驊縣。

“阿父!”少商看見程始,歡快地跑了過去。程始臉上和胡須上都是黃土,看得出是一路快馬加鞭趕過來的。

“大兄~”

“賢弟,娣婦!”

“哎呀,聽聞驊縣遇襲,險些把阿父嚇得丟了三魂七魄,幸虧我們家嫋嫋姣姣福大命大,竟然能從那樊昌逆賊手中脫險。多日不見,讓阿父好好看一看!”

“此地缺衣少食的...姣姣又長高了啊,嫋嫋怎麼還胖了不少...”程始話一出,少商立刻拉下臉。“哦,沒胖,瘦了瘦了。”

“少商!羊肉餌餅,粽子來了!”程家人站在大門前沒說幾句話,樓垚就提著滿滿的食物跑了過來。

“我說怎麼胖了呢。”

“阿父!”程姣扯了扯便宜老爹的衣袖:怎麼能說女孩子胖呢!

“我不吃啦,方才阿父都說我胖了,都怪你!我去照個鏡子去。”少商一臉委屈,轉身回了房。

“大兄,這便是書信中提到的樓公子樓垚。”

程始臉一沉,雙目微瞪:“你就是樓垚那小子?”

“是。”程始是刀山血海搏殺出來的人,氣勢哪是樓垚能抵擋的,程止見樓垚麵色發白,忙打圓場。

“大兄,笑一笑。”

“笑不出!樓家公子,借一步說話。”

程姣麵色無常,心中卻鬆了一口氣,覺得程始一定能讓那個樓垚知難而退,沒想到他與樓垚最後相談甚歡。

“阿父,你說什麼!你同意了,樓垚還寫信給了樓太傅!”程姣覺得程始頭一次這麼不靠譜。“這可是婚姻大事呀,阿父!你你,你就見了那樓垚一麵就同意了啊?”

“婚姻大事自然是父母做主,那樓垚出身河東樓氏,且對嫋嫋一心一意,嫋嫋也心悅於他。我也覺得他有眼光,是門好親事!”

“嫋嫋哪裡心悅於他了啊,阿父您說婚姻大事父母做主,那你與阿母商議了嗎?”

“這...”說起蕭夫人,程始的眼神發飄。

“阿父!”程姣頭如鬥大,“你是不是看河東樓氏這樣的名門居然殷勤備至的來求親,所以你就未同阿母商量,一口就答應了!”

“姣姣,怎可這麼說你的阿父,你才是什麼都不知道啊。就憑嫋嫋那性子和能耐,她自己若不願,你給她定下親事也會鬨個雞犬不寧,反之,則會一切順利。為父覺得,這樓垚當真對嫋嫋是一片赤誠,你阿母那裡,為父自有辦法。姣姣,你不能因為對樓垚有成見,就壞了你阿姊的姻緣。”

“阿父,我沒有。我不看好樓公子,是覺得他不能像阿父一樣護住阿母,為她對抗長輩。自古以來兩家嫁娶,都是門地相當為上,以我程氏門第,阿姊嫁去樓家定會受委屈的。”

“害,嫁人哪有不受委屈的,想當年你阿母扔下嫋嫋也是受了你大母的委屈。”

“哦,那照阿父說的,嫁人就會受委屈,那我以後可不嫁!”

“胡鬨,怎生不嫁人呢!”

“阿父,你先好生想想此事要怎麼跟阿母說吧。在阿母眼裡,這樓家也許不算什麼好人家呢。樓垚是樓家二房子弟,你跟樓太傅商議親事,還不告知她你看阿母會不會發火!”程姣說完轉身就走,不理會程始的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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