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碧對妹妹的到來並沒有太過於意外, 甚至對對方的來意也是心知肚明, 隻是故作不知,拉著小石頭的手柔聲問他一些日常之事。
小石頭素來便是個不怕生的, 眼前的這位姨母又是那樣溫柔和親,自然脆生生地有問必答。
淩碧輕撫著他的臉蛋,唇畔始終帶著淺淺的笑意。
淩玉心中的惱怒早在進門前便已經壓了下去,這會兒正摟著淩碧的女兒棠丫在懷中。
四歲的棠丫不但容貌肖似淩碧,便連那乖巧安靜的性子, 據周氏所言,也是與淩碧小時候一般無二。
聽聞小姑娘已經開始在學針線了, 她吃了一驚,詢問的視線投向淩碧, 淩碧輕輕點了點頭:“姑娘家,早些學針線也好,左右對她將來隻有好處。”
“四歲……是不是早了些?”淩玉不自覺地蹙起了眉。
她四歲的時候在做什麼?她已經記不太清楚了,但是肯定還沒有開始學針線便是。
淩碧笑了笑,並沒有再接她這話, 示意女兒到身邊來,讓她與小石頭彼此見過。
小石頭何曾見過這般小的姐姐, 眼睛亮亮,異常響亮地喚:“姐姐!”
“是表姐。”淩碧糾正他。
小家夥從善如流:“表姐姐!”
棠丫輕聲細語地喚了聲‘表弟’, 淩碧便讓他們到外頭玩去了。
看著小姐弟倆手牽著手出了門, 她低低地歎了口氣。
“姐姐做什麼要歎氣?聽聞很快家裡便會了位妹妹來陪伴姐姐, 姐姐應該感到高興才是, 做什麼還是愁容滿麵?”淩玉故作不解地問。
淩碧神色一僵,微微抿了抿雙唇,半晌,方才緩緩地回答:“你何苦說這些話來存心讓我不好受。為夫家綿延子嗣本就是為人妻子之責,我又豈能因一己之私而斷了夫家香火。”
“姐姐實乃賢惠之人,妹妹我受教了。在此便恭喜姐姐,從此不但家務、家財,便連相公也有人與你一塊兒分擔分享。待將來那一位生下兒子,這梁家有了後,姐姐也算是了了一樁心事。”
“隻是日後務必記得要視那孩子如己出,還要教導棠丫萬事以弟弟為先,免得將來那孩子心裡隻有生母。對了,待那位妾室也要時時退讓,切莫想著與她爭,畢竟這個家早晚是她們母子的,你若是得罪了她們,將來自己遭殃倒也罷,還要連累女兒無娘家人扶持。”
“最好的話還是把這正室之位也讓出去,反正家產、相公也成了對方的了,你若再留著這個正室之位,豈不是如三歲孩子抱著塊無價之寶?”淩玉說得誠懇,隻是嘴角勾著的弧度卻是充滿了嘲諷之意。
淩碧被她這番話說得臉色白了又白,良久,才苦澀地道:“你這是存心來戳我心窩子的不是?你有小石頭,自然能挺直腰板做人,可我成婚這麼多年都隻有棠丫一個,命中無子,又有什麼辦法?婆母見天裡盯著,你姐夫他學業繁重,縱是有心相護,也護不了幾回,況且,我又怎忍心總以這些事打擾他。”
“若按姐姐如此說法,娘這輩子豈不是白做人了?況且,姐姐今年不過二十有二,這人生才走了多久?何來命中無子之說?”淩玉惱她不爭,但到底也心疼她承受的壓力,歎了口氣,執著她的手道。
“姐姐可知,年前我曾請鎮上的賽半仙給姐姐算了卦,賽半仙你可曾知道?”
淩碧搖了搖頭:“不曾。”
“他是鎮上卜卦算命的,卜卦甚至是靈驗,故才得了個賽半仙之名。上回紹禟進了大牢,娘請他算上一卦,他說紹禟是有福之人,必會化險為夷,如今你瞧?他若不是進了一回大牢,如何能有機會結識郭大人?如何又能進得了衙門當了捕頭?你說,這賽半仙靈驗不靈驗?”淩玉一邊說一邊在心裡唾棄自己,可臉上卻是一片認真。
“若按你這般說,倒是有幾分靈驗。”淩碧來了精神。
淩玉定定神:“旁人算卦隻能算是‘半仙’,他是‘賽半仙’,顧名思義,也知道是甚了不起之人。我請他為姐姐卜了一卦,卦上說姐姐今年必將夢熊有兆!”
“當真?!”淩碧直了腰,滿臉期盼地緊緊地盯著她。
“當真!這些話我也編不出來!”淩玉用力點了點頭。
今年她確是會有孕,隻生的是男是女便無從得知,因為這個孩子上輩子根本沒有機會降生。
“姐姐再想想,方才我說的那些話雖是不好聽,可有哪一句是假的?那什麼‘妾室所生的孩子也是正室的孩子’之類的話,純是男人哄正室替他養小老婆庶子庶女,給他做牛做馬的。這孩子,一定是要從自己肚子裡爬出來,才真正是你的,彆人的孩子,再好再出息也與你毫不相乾!”淩玉趁機又語重心長地勸。
“你便是不為自己著想,也要替棠丫想想。想讓彆的女人與姐夫生的兒子將來給你和棠丫依靠?說句不好聽的,簡直是癡人說夢話!”
淩碧打了個寒顫,良久,喃喃地道:“你說的也有道理……”
話已至此,淩玉也知道適可而止。隻要姐姐一日沒有生下兒子,縱然她說得天花亂墜,也不過是隻能勸得住她一時,過不了多久,她必然還是會繼續當她的賢惠人。
她隻希望這輩子她至少能將納妾一事再往後推一推,待三個月後診出了身孕,不管生男生女,至少有了盼頭。
至於將來之事,若她不能自己立起來,她又能幫得了幾時?
姐妹二人正說著話,梁母笑容滿麵地領著一位年輕女子走了進來。
“這是你表嫂和她娘家妹妹,老大家的,這位便是我與你提過的許家表妹。”梁母疼愛地拉著外甥女,臉上的笑容怎麼也止不住。
淩玉冷眼旁觀,看著淩碧已經得體地迎了上去,與那許家姑娘‘表妹表嫂’的叫了起來。
“都是自家人,我也沒帶什麼貴重禮物,這是留芳堂的玉容膏,千金難求,據聞知府家的夫人小姐也難能買到一盒,表嫂想必不曾用過,這盒便送給表嫂當見麵禮,還請表嫂莫要嫌棄。”那許姑娘有幾分得意地取出了她的見麵禮。
淩玉終於沒忍住背過身去咳了咳,便是淩碧與梁母的表情也有幾分古怪。
“抱歉抱歉,我失禮了。”淩玉拭了拭嘴角。
那許姑娘有些不屑地掃了她一眼。
梁母到底不願落了外甥女的麵子,清咳一聲:“這玉容膏可是個稀罕物,難為你竟也能買得到。”
“不值什麼,我與留芳堂的楊姑娘有幾分交情,故而才比旁人容易拿到。”許姑娘矜持地抿嘴笑了笑,而後將包在帕子裡玉容膏取了出來。
淩玉探頭一望,嘴角微微抽了抽,忍不住道:“這是玉容膏?我怎記得玉容膏可沒有這般小啊,這麼一點,比拇指蓋也大不了多少吧?”
許姑娘臉色一僵,很快便掩飾過去:“這是不對外售賣,隻給自家人用的,故而才用小盒裝著。”
“噢,原來如此!”淩玉點點頭,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
淩碧卻很快便將臉上的異樣掩飾了過去,大大方方地接過了那小盒的玉容膏:“如此便多謝表妹了!”
淩玉轉動著眼珠子,看看梁母,又看看那許姑娘,最後瞅著她姐姐‘小心翼翼’地將那小盒的玉容膏收入妝匣子裡。
她的姐姐真是位厚道人!她在心裡感歎一聲。
淩玉到留芳堂的時候並不算多,加上留芳堂的‘掌櫃’是她的兄長淩大春,故而甚少有人知道她其實也是東家之一,更不必說這位初次見麵的許姑娘了。
梁母也沒有想到外甥女會做出這樣的事,又不好當著眾人的麵提醒她,一時覺得有些尷尬,對她的態度也不再似初時那般熱情。
淩玉低著頭掩飾臉上的笑意。
這可真是意外之喜了。梁母此人有個最大的特點,就是特彆愛麵子,如今她相中的外甥女在兒媳婦娘家人跟前讓她丟了臉,縱然表麵不好說什麼,心裡必定對這位許姑娘有了意見。
東廂那邊程紹禟也語重心長地對梁淮升道:“姐夫初中舉便納新人,隻怕是給了彆人攻詰的機會。更何況,姐姐還是姐夫恩師之女,有著這麼一層身份,姐夫卻在功半成名未就之時再娶,於名聲與日後前程極為不利。”
梁淮升臉色凝重,半晌,才歎了一口氣道:“這些我如何不知,隻是你姐的性子……自當年生棠丫時損了身子,她一直過意不去,我好生勸慰了她多回,隻是收效甚微。納妾一事我本也不許,隻是她執意如此,我竟也勸她不得……”
“姐夫放心,待小玉好生勸慰她一番便好。”程紹禟薄唇微抿,眼中閃過一絲失望,到底沒有戳破他的心思,隻頷首道。
“如此便多謝了!”
待夫妻二人告辭離去後,程紹禟掂了掂趴在懷中熟睡的兒子,一聲長歎:“淮升其人,實非坦蕩君子,竟不如我!”
淩玉一個踉蹌,險些撲倒在地,回身瞪他:“你說什麼?”
程紹禟扶住她的手臂:“我說姐夫其人,許非良配。”
若是他明確表示,納妾是他的意思,倒還能稱得上是坦坦蕩蕩。可他卻將一切推到了妻子頭上,著實與他素日的君子之風甚不相符。
這樣的男子,除非妻族能鎮壓得住他,否則一旦他得勢且淩駕其上,雖未必會至停妻再娶之地,但其妻今後的日子必然不好過。
淩玉沉默不語。
上輩子她的姐姐死於戰亂當中,棠丫一直跟著她的阿奶生活,梁母雖然有不少毛病,但對孫女兒倒也儘到了應儘之責。至於梁淮升……反正上輩子到她死去那日都還是舉人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