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她趴在床上讓程紹禟給她按捏酸痛的身體, 哭喪著臉道:“你能不能尋個機會向太子殿下求求情, 這什麼規矩禮節我便不學了吧!我一個市井婦人, 學他們高門大戶那套規矩,豈不是要笑掉旁人大牙麼?”
其實,那教習嬤嬤隻是教了她一些關於遇到貴人時必需的禮儀及所需注意之事,所教授的都是與她的身份相符, 並沒有扯高門大戶那些有的沒的,隻是淩玉不習慣家中突然多了這麼一個外人, 又不願無緣無故接受了彆人的好處, 故而才故意往嚴重上說,隻盼著程紹禟好歹能替她推了此事。
程紹禟也有點心疼她,隻是卻又覺得多學些也沒什麼不好,畢竟如今不似在老家,京裡處處都是要講規矩的。
“你可知道京城多少大戶人家的夫人想請一位靠譜的教習嬤嬤有多不容易?更不必說這還是出自太子府的教習嬤嬤,不知多少人家想請也請不去。況且, 這是太子妃指來的,我跑去求太子算個怎麼回事?”
“我與太子妃素未謀麵,她如何會指人來教我規矩?必是太子的主意。他必是記恨回京的途中我多番對他不敬,隻是不好對我一個婦道人家出手, 故而才想了這法子來折磨我。我懷疑昨日他把小石頭叫去,必也是懷著報複之意。此人真真忒小心眼, 睚眥必報!”
“又胡說了不是?太子豈是你所能置喙的。”程紹禟板著臉教訓道, 卻又覺得自家這小娘子確是需要好生讓教習嬤嬤教教規矩才是。
淩玉也知道自己說錯了話, 忙又換了個說辭:“這教習嬤嬤如此難得,卻被指了來教導我,若是讓人知道了,還不定扯出些什麼難聽的話來,上回褚統領不過是命人在太子府裡安置了咱們幾日,那裡頭的下人便把我傳成他的外室。”
程紹禟皺眉:“竟有這樣的事?”
“這種事我還能騙你不成?所幸她們對褚統領頗為忌憚,倒不敢過於張揚,後來我好生解釋過,這才平息了下來。”淩玉趁機又道。
程紹禟思忖片刻,安慰道:“此回你倒不用在意,人既是太子妃指來的,她必然能做得妥妥當當,旁人最多不過是以為她想籍此向我賣個人情。”
如今在太子府裡,除了褚良便是他最得太子看重,每日跟在太子身邊的時候也是最多,確是有不少太子的姬妾打著賣他個好,從而在爭寵路上多個助力的主意。
“人家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妃,未來的皇後娘娘,哪裡需要賣你人情!”淩玉嘀咕,又道,“我說你是榆林腦袋,倒還真沒說錯,難不成便隻是旁人會亂想,太子妃便不會了麼?要知道,旁人再怎樣猜測胡說,都不及她的懷疑來得嚴重。”
程紹禟雙眉皺得更緊,略一思忖便覺得這倒真的是個問題。雖說他們夫婦問心無愧,他也相信太子殿下沒有那些心思,可駕不得太子妃怎樣想啊!
“我明白了,明日當差時便瞅個機會向太子提提此事。”
淩玉叫算是鬆了口氣:“這才對嘛!我隻要會向貴人行禮問安,不失禮惹禍便是了,其餘的學它做什麼?”
對太子妃指派教習嬤嬤去管教一個臣下之妻,太子那些姬妾確是各有想法,便是太子妃身邊的侍女,對主子的做法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那程紹禟再怎樣得力,到底也不過府裡的下人,娘娘何必如此給他作臉?”
太子妃緩緩地道:“此人深受殿下器重,日後前程無可限量,我先賣他一個好,將來自會有我的好處。況且,妻賢夫禍少,他那位夫人知禮懂事些,於他而言是好事。家裡妥當了,他也能安心替殿下辦事。”
“再者,陳嬤嬤懂得分寸,知道以她的身份更應該學什麼,不會浪費時間教她一些不等用的。”
“昨日殿下還召見了她的兒子,還吩咐後廚準備了滿桌點心,隻是後來不知為何又讓人全倒了。娘娘,殿下對那孩子如此上心,又特意讓人教那婦人規矩,會不會……”侍女遲疑片刻,還是說起了心中顧慮。
太子妃怔了怔,隨即搖搖頭:“你想太多了,那孩子我也曾遠遠見過一麵,與程護衛長得如同一個模子裡印出來的,若說他們不是父子,說出去怕也沒人會相信。”
“還有,這些話日後莫要再說了,可知流言蜚語對一個婦道人家的傷害有多大?若是因此讓他們夫妻生分了,倒成了我的罪過。”她接著又正色道。
“奴婢知錯!”侍女連忙認錯。
程紹禟雖然答應了她,可次日卻又被臨時指了差事,根本無暇向趙贇提及此事,且他一去便是數日,淩玉見不著他的麵,自然也隻能咬著牙關繼續跟那陳嬤嬤學規矩。
她自來便是個不肯輕易認輸之人,既然推脫不得一定要學,便也堅持要學到最好,一來二往的,本是對她存有幾分輕視的陳嬤嬤倒也暗暗點頭,算是認可她了。
再後來又見她居然識文斷字,頓時有些刮目相看。
淩玉自然能察覺她態度的轉變,但是也不在意,待她一如既往客氣有禮,關懷備至,態度卻又是不卑不亢。久而久之,陳嬤嬤待她便也添了幾分真心實意。
她好歹活了這把年紀,真心與假意還是區分得開來的,同樣也知道真心換真心之理。
既存了交好之意,她的教導頓時又嚴格了許多,倒讓淩玉暗暗叫苦,唯有繼續硬撐著堅持。
隻是嚴師高徒,她自己卻沒有發現,短短一個月不到的時間,她的儀態規矩已經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也讓陳嬤嬤心生得意。
“程護衛如今是太子殿下身邊的紅人,你身為他的夫人,在外一言一行都影響著他,若是人前失禮,自己倒也罷了,不定還會連累夫君前程。似如今這般倒也挺好,若是一直堅持下去,至少,我敢保證沒有任何人能挑得出你在禮節上的毛病!”看著她將近日所學從頭到尾演示了一遍,陳嬤嬤甚是滿意,隻還是板著臉教訓。
“是,多謝嬤嬤提點,淩玉必將銘記於心。”淩玉低眉順眼,態度是說不出的恭敬,讓陳嬤嬤更是受用。
看著活潑的小石頭蹦蹦跳跳地跑了過來,陳嬤嬤又朝他招了招手,讓他將昨日她教給他的行禮動作再做一遍。
小家夥歪著腦袋想了想,很快便似模似樣地開始行禮。
“這孩子畢竟還小,隻需要懂得基本的行禮動作,讓人說不出什麼便可,無需過於刻意周全,那樣反倒失了最為可貴的稚子之心。”陳嬤嬤牽著小石頭的手在身邊坐下,這才對淩玉道。
淩玉怔住了,隨即肅然起敬:“嬤嬤所言甚是!”
她一直將與陳嬤嬤的相處視作不得以為之,待她也隻是儘著為人學生所應儘的照顧體貼,並不曾往心裡去,可如今聽著陳嬤嬤這番話,她才發現,不管對方最初懷著什麼樣的目的、何種心態而來,但確是真心實意地教導她。
陳嬤嬤瞥了她一眼,淡淡地又道:“你若以為自己學這些不等用,那便大錯特錯了,所謂有備無患,多學些,對自己隻有好處。況且程護衛跟在太子殿下身邊,更深得殿下器重,焉知將來你們程家不會水漲船高?到時候自然也成了如今你口中的‘高門大戶’。”
淩玉並不在意程紹禟將來前程如何,唯一的希望便是無論何時他都能保住性命,至於富貴也好,權勢也罷,得之為幸,失之也是命,根本不必在意。
隻要命保住了,便是一無所有返回原籍,大不了從頭再來,長著一雙手,難不成還能把自己餓死?
不過對陳嬤嬤的告誡,她還是虛心接受了。
“嬤嬤說的極是,是我鼠目寸光了。”
而淩玉也在幾日後迎回了外出辦差的程紹禟,讓她意外的是,楊素問居然也與在他一起。
一看到她,楊素問便撲了過來,摟著她嗚嗚咽咽地訴說著彆後的想念。
淩玉無奈地安慰了幾句,引著她到了屋裡,看著她啜飲了幾口茶水,這才問:“你怎的上京來了?家裡的生意呢?”
她早前還思忖著能不能尋個機會回去一趟,畢竟日後怕是要長留京城了,而她出來得太急,家裡還有好些東西沒有帶來,最重要的還是她辛辛苦苦攢起來的那些錢,總不能就這般把它們扔在家中不要了吧?
還有她在縣城裡住的屋子,是縣太爺撥給程紹禟的,如今程紹禟不在縣衙裡當差,屋子自然要歸還回去,可屋裡的東西她也得整理出來才是。
“你不在家,著實無聊,我一個人悶得慌,便決定出來找你,沒想到在路上遇到了程姐夫,這便乾脆和他一起到京裡了。至於家裡的生意,如今可是用不著我操心了,你大春哥後來又請了幾個人,人手早就不是什麼問題。”楊素問麵不改色地回答。
淩玉狐疑地望著她,總是覺得哪裡怪怪的:“你就這般出來了,大春哥和蕭姐姐可知道?”
“當然知道,我的包袱還是屏姐姐替我收拾的呢!”
淩玉還是有許多地方感到疑惑,但一時之間卻又不知從何問起,加之見楊素問趕了這些日子的路,整個人瞧來都憔悴了不少,頓時有些心疼:“我去燒些水讓你洗洗風塵,你先好生歇息,有什麼話改日咱們再說。”
次日一早,陳嬤嬤便完成她的任務,回府向太子妃複命了,淩玉親自送了她出門,再三謝過了她。陳嬤嬤拍拍她的手背,隻朝著她微微點了點頭,正在轉身上轎,卻在看到楊素問好奇地探出來的身影時止了腳步。
淩玉不解地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見是楊素問,遂朝她招招手,示意她過來,拉著她的手介紹道:“嬤嬤,這位是我妹妹,名叫素問。”
陳嬤嬤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楊素問一番,眉頭一直擰著:“淩姑娘?”
“不不不,我姓楊,您叫我素問便可以了。”楊素問連連擺手。
“姓楊……確是應該姓楊,理應姓楊。”陳嬤嬤微微一笑,留下這意味深長的話後才上轎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