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很快地, 她便又沉默了。
那晚齊王妃根本就沒有再讓人請自己回去, 如今她這般說, 分明是在幫自己。
雖然她不明白齊王妃為何如此維護自己, 甚至到不惜撒謊的地步, 但她也不會不知好歹地去否認她的話。
“你是她的證人?”齊王皺起了眉頭, 目光落到緩步而入的齊王妃身上,眼神帶著懷疑,並不是很相信她這番話。
“不錯,是我,殿下若是不信, 大可把我身邊之人喚來一問便知。”齊王妃仿佛沒有注意到他懷疑的眼神,淡淡地回答。
齊王微眯著雙眸, 深深地凝望著她,久久沒有說話。
齊王妃神情坦然地迎上他的視線,半點也沒有退讓之意。
淩玉不著痕跡地在兩人臉上來回打量,秀眉不知不覺地蹙了起來。
在齊王府這般日子她才更深地感覺到,這對夫婦的關係著實稱不上好, 但是好像也沒有差到不可挽回的地步,至少目前她看來,齊王對王妃還是頗為忍讓的,到正院去的次數也不算少。
這樣的相處關係, 她怎麼也無法相信上輩子的齊王妃最終會落得那樣的下場, 更無法相信如今對王妃處處忍讓的齊王, 當真會如上輩子那般絕情。
也不知過了多久, 齊王才冷笑道:“既然王妃這般堅持,本王也無話可說。”
言畢,他一拂衣袖,邁著大步便離開了,步伐之急,仿佛一刻也不願再逗留。
淩玉眼睜睜地看著他的身影漸行漸遠,這才轉過頭來,眼神複雜地望向齊王妃:“那一晚娘娘根本就沒有使人來請我回去,為何要這般對齊王殿下說?”
“那韓王的失蹤與玉娘有關麼?若是沒有,我是否撒謊又有何區彆?”齊王妃不答反問。
淩玉一時語塞。
齊王妃緩緩坐了下去,順手給自己倒了杯茶。
淩玉沉默地望著她,良久,終於聽到她發出一陣若有似無的歎息。
“其實我這也是有私心的,隻怕你心裡多少也能猜得到幾分,畢竟這世上哪有無緣無故的恩惠。”她的語氣略帶著幾分自嘲。
“朝廷在西南郡大捷,定遠將軍程紹禟一戰成名;而鎮國將軍在東南一帶接連重創幾處匪窩,東南平定指日可待。如今,新帝召集人馬,禦駕親征長洛,就駐守在離城不遠之處。”
“雖說齊王早有防備,長洛又是易守難攻,可隻要新帝能沉得住氣,堅持圍困長洛城,城破不過是時間問題。”說到此處,齊王妃又是一聲長歎。
淩玉心口一跳,臉上頓現驚喜之色。
西南郡大捷?程紹禟還活著?!
她根本沒有在意齊王妃那句‘定遠將軍程紹禟一戰成名’,滿心滿眼都被程紹禟還活著這個天大的喜訊占據住了。
這世間上,再沒有什麼能比活著更重要了,尤其是在亂世當中,能生存下去,便是一件值得慶幸之事!
齊王妃似是沒有看到她滿臉的驚喜,不疾不徐地又道:“保住你,不過是為了給我自己添一道護身符而已。”
她從來便不是什麼心善之人,沒有目的的閒事是絕對不會去管的,此番接連對淩玉施予援手,為的便是將來可以給自己留一條後路。
新帝素來便不是好惹的性子,睚眥必報,卻又有一股不達目的誓不肯罷休的狠勁,更是占著正統,若是兩軍交戰,她並不認為齊王有必勝的把握。
淩玉臉上的笑意漸漸斂下去,怔怔地望向她,發覺她並不是說笑。
“好了,莫說你一個弱女子如何能敵得過那韓王,便是韓王當真折在你的手上,也隻能算是為這滿府無辜女子除了一害,又有什麼了不得的。”齊王妃不在意地道,眸中卻閃過一絲殺意。
那樣德行敗壞、毫無人倫的敗類,連她這個他名義上的弟妹,朝廷的齊王妃都敢言語相戲,她早就想找個機會收拾他了,若是此番他還有命回來,她也必然教他早入黃泉。
如今新帝禦駕親征,兵圍長洛城,縱然一早便作好了準備,種種布置亦已經安置妥當,可事到臨頭,齊王亦並不輕鬆,故而對韓王的無故失蹤亦抽不出太多時間過問。
隻是到底是親兄長,他也不好置之不理,遂安排了人手四處找尋。
“本王已經依先生所言,著人在民間四處撒播趙贇的種種殘暴事跡,如今各地匪禍不斷,更有官匪勾結危害百姓,民間對趙贇早已是諸多怨言。”齊王迫不及待地道。
晏離捊須沉默,眼神有片刻的迷茫。自那晚夜觀星象後,這些日他整個人便有些恍惚。
“先生?”齊王見他毫無反應,不解地又喚。
晏離總算是回過神來,略帶歉意地朝他笑了笑:“再加上早前新帝不顧先帝剛去,便迫不及待地處死了麗妃娘娘,迫害庶母這一條罪名早已人儘皆知。民間對他愈是多怨言,對殿下便愈發同情,久而久之,支持者眾。”
“新帝其人,雖有才能,但眼高於頂,更因自小便以嫡長子身分冊立為太子,先帝待他更是諸多寵愛,久而久之,便養成了過於自負的性子。”
“我觀他曆來行事,從不曾在意所謂民望,亦不屑百姓對他的種種看法,需知道君為舟民為水之理,隻要他一日意識不到這一點,便是殿下最好的機會。”
齊王暗暗點頭:“先生所言甚是,趙贇正正便是這樣的人。”
一想到這麼一個來曆不明的賤民,不但自小搶奪了父皇的寵愛與無上尊榮的太子之位,如今又占據了皇位,而自己身為趙氏皇族子孫,卻被迫逃離京城,避走長洛城,著實可恨可惱!
“本王打算使人漸漸傳開趙贇的身份,雖然如今尚未有真憑實據可以證明他實非父皇親子,但咱們卻可以以此為一個攻擊點,亦可以引導有心人助咱們尋找證據。”齊王不死心地又道。
晏離有些意外地望了他一眼,又是一陣久久的沉默。
“殿下此舉,實不失為一個好計策。”良久,他緩緩地又道。
正在此時,有侍衛急急來稟,隻道朝廷大軍在城門外叫陣。齊王臉色一沉,還來不及說話,又有一名侍女匆匆忙忙前來稟報,原來映柳竟然提前發動了。
竟是提前了這般多日?齊王大驚失色,正想往後院而去,卻被晏離一把抓住了手腕。
“殿下,大事要緊!”
齊王這才回過神來,吩咐了那名侍女:“有什麼事去找王妃,府中諸事都有王妃掌理。”
那侍女沒有想來向來最為重視側妃腹中孩兒的殿下,在側妃發動之際,竟是連去望一眼都不願意,一時無法相信自己所聽到的,仍舊怔怔地站在原地。
“還不快去?!”見她呆呆地站著一動也不不動,齊王不悅地板起了臉,喝斥道。
那侍女這才反應過來,連忙請罪,急急退了出去。
聽聞柳側妃提前發動時,淩玉正陪著齊王妃品茗,見齊王妃起身而去,想了想,到底抵不過心中好奇,遂跟了上去。
她記得上輩子映柳這一胎是龍鳳雙胎,其中的兒子後來更是被冊立為太子,女兒據聞也是深受齊王寵愛,齊王對這個女兒的寵,更是遠遠超過了對兒子的疼愛。
屋內傳出女子一陣又一陣的痛呼聲,齊王妃皺眉問:“還要多久?”
“回娘娘,離正式生產還早著呢!”自有了解情況的仆婦回話。
齊王妃微微頷首,對淩玉道:“既然如此,咱們便到偏廳處候著便是。”
淩玉訝然。
這齊王妃當真是絲毫不掩飾自己對這妾室及其腹中孩兒的不以為然,甚至連表麵功夫也懶得做,倒真讓淩玉大開眼界,隻是心裡又有幾分憐惜。
若是上輩子她也是這樣的性子……那一輩子前程明顯比這輩子光明,稱帝之路亦更為順暢的齊王,未必會有這輩子的耐心對她。
心裡這般想著,她便忍不住勸道:“如今側妃娘娘正值生產的緊要關頭,娘娘不如在此安心等候著,若是有個什麼事,也能抓抓主意,好教下人們心裡有個章程不是?”
齊王妃似笑非笑地望了她一眼,片刻,並無不可地道:“既然如此,那咱們便等著吧!”
立即便有伶俐的侍女搬了桌椅過來,侍候著兩人在一旁等著。
屋內,映柳的痛呼聲一下響似一下,漸漸地也變得頻繁起來,可齊王妃恍若未聞,好整以暇地問:“我記得你有個兒子,最是聰明伶俐不過,卻是不知如今幾歲了?”
“快六歲了,是個最淘氣不過的性子,偏家中長輩又護得跟什麼似的,愈發讓他無法無天。娘娘不知,往日在家中他闖了多少禍。”提及兒子,淩玉便是一陣滔滔不絕。
偏齊王妃也沒有打斷她的話,神情認真地聽著她提及兒子那些淘氣事,見她話中雖帶著抱怨,可神情卻是再溫柔不過,嘴角微微上揚,分明是歡喜得很。
她漸漸有幾分怔忪。
這便是母子情深麼?縱是隔著千萬裡,可隻要提及那個人,心裡便不由得一陣柔軟,仿佛這天底下再沒什麼能及得上那小小的孩童。
淩玉察覺她的走神,想到她的無子,再聽著屋內映柳生產的痛呼聲,終於止了話。
“怎的不說了?後來呢?小石頭做的壞事被他爹爹發覺沒有?”齊王妃見她不再說,笑著追問。
“被發覺了,後來被他爹爹罰站了快半個時辰,隻是還沒有站夠,便又被他祖母給抱了去。”淩玉勉強回答。
齊王妃微微笑了笑。
淩玉見她不知什麼時候褪下了那層冷漠,又聽著屋裡頭嬰孩落地的啼哭聲,一咬牙,硬著頭皮道:“娘娘難不成便不曾想過誕下屬於自己的孩兒,延續自己身上的血脈麼?”
齊王妃臉上的笑容頓時便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