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城時有什麼不對勁?”進城的時候,淩玉的心思全部放在了即將與親人團聚的喜悅當中,並沒有留意周遭有什麼異樣之處。
程紹禟無暇與她細說,換洗過後,輕拍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又捏了捏小石頭的臉蛋,大步便往外走。
“爹爹!”走出一段距離,忽聽身後響著小石頭帶有幾分嗚咽的叫聲,他止步回身,便對上兒子要哭不哭的臉,不禁好笑,“好好在家中,幫爹爹照顧阿奶和娘,爹爹去去便回!”
“好!”小石頭抹了一把眼睛,響亮地回答。
淩玉牽著兒子的手,憂心仲仲地看著他的身影漸漸遠去,直到小石頭撒嬌地搖著她的手喚:“娘……”
她低下頭去,溫柔地輕撫著他的臉蛋,觸手比記憶中少了幾分肉乎乎的軟棉,一時大為心疼。
“跟娘說說,娘不在家的這段日子,你都做了什麼?”她柔聲問。
小石頭頓時來了興致,當即將彆後種種道來,聲音清脆響亮,再不複初不見娘親時的委屈與害怕。
孩子的忘性總是大的,尤其對不開心不愉快的記憶,很快便會抹去。
淩大春與楊素問還沒有離開,看到她們母子走了過來,淩大春率先皺眉問:“紹禟才剛回來,怎的又要進宮?”
“許是有要緊事不能耽擱吧!”淩玉含糊地回答,忽地想起程紹禟離開前的那句話,忙問,“近日京城裡有什麼不對勁之事麼?”
“不對勁之事?”淩大春不解,好一會兒才道,“要說不對勁之事可就多了,你們不在京裡的這段時間,京城裡亂糟糟的,後來褚大哥帶著鎮國將軍的人馬回京,與五城兵馬司四處抓賊剿匪,加緊巡邏,這京城的治安才慢慢地回複了原樣。”
“隻你若是想問朝廷之事,我一個平民百姓,倒不怎樣清楚了,隻覺得近來有個什麼貴太妃娘娘的娘家兄弟,瞧著挺威風的。”說到此處,他的語氣略帶著嘲諷。
確是挺威風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才是名正言順的國舅老爺呢!
“貴太妃?哪裡有什麼貴太妃?”淩玉一時有幾分懵,她記得先帝朝時,宮裡位份最後的是淑妃,如今怎的冒出個貴妃來?
“你忘了?陛下登基後不久,把先帝留下來的嬪妃都晉了位,原先的淑妃晉了貴妃,便是貴太妃了。”淩大春提醒。
淩玉恍然大怔,終於想起了此事。
趙贇此舉同樣讓他遭受了更多的非議,民間更加認定了他逼死先帝麗妃,為堵天下人悠悠之口,這才晉了其他嬪妃的位份。
而此時,意欲聯合朝廷重臣給予趙贇背後一擊,不曾想還未曾起事便被趙贇殺了回來的貴太妃臉色蒼白,搖搖欲墜地癱軟在地,顫著雙唇,倒是沒有說什麼求饒的話。
證據確鑿,落在新帝的手中隻有死路一條,她又何必多費唇舌!
“朕本想著,若你們安安分分,便養著你們母子在宮裡,好歹也讓你們富貴一生,算是全了這皇族情分。可你們卻是人心不足,偏要覬覦不屬於你們的東西,還想著讓朕腹背受敵,那就不能怪朕心狠手辣了。”趙贇睥睨著她,不緊不慢地道。
“什麼叫不屬於我們的東西?你是講皇位麼?你一個不知打哪來的野種,竊取了趙氏江山,竟還有臉說這樣的話?也不怕天下人恥笑麼!”自知必死,貴太妃什麼也不在乎了,啐了他一口道。
“你說什麼?你膽敢再說一次試試?!”趙贇陡然起身,煞氣滿臉,陰惻惻地盯著她道。
貴太妃被他臉上的陰狠嚇得打了個寒顫,可下一刻卻又不死怕地道:“我有什麼不敢說的,你根本不是皇室子弟,是庚皇後不知打哪抱來的野……”
最後一個字未能說出口,脖頸驟然被人死死掐住,她劇烈掙紮著,可趙贇臉上布滿了殺氣,手上力度愈來愈緊,大有把她掐死當場的意思。
“皇兄,求皇兄饒我母妃一命,求皇兄饒我母妃一命!”突然,不知從何處跑出來的安王跪撲在地上,不停朝著趙贇磕頭求饒。
本是垂死狀態的貴太妃一見兒子撲了出來,也不知打哪裡生出的一股力氣,掙紮得竟是更厲害了。
“皇兄,求您開恩,求您開恩!!”安王跪著上前,抱著趙贇的腿哭叫著求饒。
趙贇一時不察被他抱了個正著,身子一晃,手上的力度便鬆了幾分。
“快、快走……”貴太妃極力掙紮著,終於得到了機會,死命從喉嚨裡擠出這麼一句。
“母妃,我不走,我不走!皇兄開恩,皇兄開恩!”安王愈發求饒得厲害。
他怎麼能拋下自己的親生母親自己逃走。
“你們還愣著做什麼?把他拖開!!”趙贇被安王抱著雙腿,一時大怒,厲聲喝斥著周遭的侍衛。
那些侍衛回過神來,連忙上前,硬是把安王從趙贇身邊扯了開來。
“皇兄開恩,皇兄開恩……”安王尖聲叫著掙紮,眼看著趙贇再度掐緊了貴太妃的脖頸,叫得更厲害了。
“放開我,母妃,放開我,母妃……”見貴太妃掙紮的力度愈來愈小,安王心神俱裂,大聲尖叫著喚。
“陛下,程校尉求見,程校尉求見!!”夏公公急急忙忙地走了進來,尖細的聲音快要壓住安王的尖叫聲了。
趙贇動作一頓,手上力度一鬆,貴太妃便軟軟地滑倒在地。
“放開我,母妃!!”安王趁機掙脫侍衛,哭叫著朝地上無知無覺地貴太妃撲了過去。
殿外在候旨的程紹禟與庚家母子聽到這聲淒厲的哭叫,臉色頓時一變,程紹禟當下再也按捺不住,抬腿就要往裡頭衝去。
“程將軍不可……”庚大老爺想要阻止他,可他的速度太快,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進了殿門。
“母親,您瞧這?”他遲疑著望向庚老夫人。
庚老夫人臉色凝重,拄著拐杖道:“咱們也進去吧!”
殿外的侍衛認出欲闖進來的是曾經的定遠將軍,欲製止的手不知不覺便縮了回去。
程紹禟衝進殿內時,便看到一臉殺意的趙贇,十三歲的安王哭著喚著地上毫無知覺的貴太妃。
當他發現貴太妃脖頸住的異樣時,臉色陡然大變,急急走過去,仔細一探貴太妃的氣息,正想說她還仍救,便被安王用力推開:“滾,不準碰我母妃!!”
“太妃還未死!”程紹禟穩住身子道。
安王一聽,先是一愣,隨即大喜:“你救救她,你救救她,我給你磕頭了,給你磕頭了!”
“臣承受不起,殿下休要如此。”程紹禟避開他,那廂趙贇已經厲聲喝住他,“程紹禟,你要做什麼?!”
程紹禟恍若未聞,對貴太妃一陣急救,直到聽到她一陣咳嗽,這才緩緩轉過身來,對上趙贇那吃人的目光,跪下先是一通請罪,而後才道:“太妃娘娘縱是罪該當死,也不該由陛下親自動手,今日之事若傳出去,陛下縱是無錯也變成有錯了。”
死裡逃生的貴太妃緊緊靠著兒子,好半晌才勉強緩過氣來,可再沒有敢對上趙贇的膽子,甚至望向他的眼神還帶著畏懼。
那是個暴君,殺人不眨眼的暴君!
趙贇胸口急促起伏著,也知道自己是氣急了,這才做出這樣的事來,可那一聲‘野種’,就像是戳到了他心底最痛之處,教他如何能冷靜!
“程將軍說得對,陛下方才所為,實是大大不妥啊!”突然,老婦人溫和的歎息聲在殿內響了起來,趙贇猛地回頭,見一名白發蒼蒼,慈眉善目的老婦人,被一名中年男子扶了進來。
他當即便怔住了,尤其是當他的視線落在神情微微有幾分吃驚的中年男子臉上時,同樣有些驚訝地微張著嘴。
這人,好生麵善……
“陛下,這是青州庚老夫人與庚大老爺。”程紹禟低聲提醒。
趙贇心口劇震:“外、外祖母,舅舅?”
庚大老爺鬆開了攙扶著老夫人的手,跪下行禮:“微臣庚毅宗,參見陛下!”
“舅舅不可!”趙贇下意識地伸手去扶他。
“都說外甥肖舅,此話當真不假,陛下容貌,乍一眼望去,確與老身這不肖子有些相似。”
縮作一團的貴太妃母子,聞言齊唰唰地望向庚大老爺,當下便怔住了。
確是有些相似之處,難道……貴太妃心口一突,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趙贇同樣被庚老夫人此話震住了,腦子裡突然變得一片空白,怔怔地著庚家母子,久久說不出來話。
“隻老身也沒有想到,太妃娘娘竟相信了民間流言,以為陛下身上流著的並非皇室與庚氏一族的血脈,以致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來。”庚老夫人所言雖是衝著貴太妃,可眼神卻是望著趙贇。
***
禦書房內,庚老夫人將當年秘事毫無保留地向趙贇一一道來,庚大老爺沉默地坐在一旁,眼神始終望著趙贇,眉頭卻不知不覺地皺了起來。
這孩子的性情似乎有些……竟似是有幾分暴君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