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大軍繼續南下,小穆才終於明白為何之前程紹禟一直研習著水戰,打下平州城後又特意請了當地有名的匠人過來。他原以為他是為了對仗宜州水匪作的準備,如今看來,隻怕在很早的時候,他與陛下便已經有了攻下離島的打算。
"你可還有其他事"見他稟完事後隻是站著一動也不動,程紹禟奇怪地問。
小穆遲疑片刻"唐大哥他還在離島麼"
程紹禟合上密函,平靜地回答"按探子回報,他如今是齊王身邊最得力的護衛。齊王身邊,文有晏離,武有唐晉源,也正因為有著這兩人的全力相助,齊王才能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時間便取離島萬氏而代之。"
小穆沉默。
離島原被萬氏所占據著,齊王當年兵敗逃了上島,雖是朝廷親王,可萬氏又豈會甘心讓出手中權柄,自然又有好一番爭奪。
"小穆,此番與離島對戰,你便不要參與了,便留在宜州城,協助龐大人處理戰後宜州城諸事。"程紹禟緩緩地又道。
"為什麼大哥,為什麼我不能去"小穆一聽便急了。
"你是不是怕我對唐大哥下不了手"
程紹禟搖搖頭,有幾分悵然地道"我隻是希望,當日的兄弟情誼至少不要悉數褪去。"
小穆怔了怔,很快便明白他的意思,他是希望至少保留著自己與唐晉源的兄弟情誼,唯有如此,才能為當日鏢局的兄弟情誼留下一分實實在在的見證。
"我明白了,我會留下來協助龐大人,大哥你要一切小心,記得不論何時,嫂子與小石頭還在京城裡等著你回去。"
程紹禟頷首"你先回去歇息吧,我還有些事要處理。"
"那我先走了,大哥也記得早些歇息。"
待小穆離開後,程紹禟垂下眼簾。
與齊王此仗,隻許勝不許敗。否則,他再無顏麵對身後跟著他出生入死的將士們,更無顏麵對金鑾殿上一再寬恕自己的君王。
這一晚,離島上的齊王府書房燭光通明,齊王召集心腹臣下商議如何應對即將到來的大戰。
"朝廷大軍來勢洶洶,不知諸位可有退敵之策"齊王身上穿著並不名貴的衣袍,經過多年的風霜,臉龐也褪去了曾經的白淨,便連曾素為人所稱頌的溫文氣度,也被沉穩冷然所取代。
離島畢竟隻是一個小島,島上物產不豐,隻是因為天然的地理位置,遠離了中原的種種紛爭,隻是生活條件不說與京城相比,便是比之他的封地長洛城也是遠遠不及。
眾臣下你望望我,我看看你,一時誰也想不出什麼行之有效的計策,便是晏離也隻是皺著雙眉並沒有說話。
"程紹禟的大軍雖有勇不可擋之名,可畢竟中原與離島隔江望海的,在陸地上驍勇,在水上卻又未必了。"有人遲疑著道。
"非也,在宜州時,程紹禟的大軍便已經展現了水上作戰的厲害,咱們可不能掉以輕心。"
"雖是如此,隻咱們這些年來也一直在防備著朝廷會派兵前來,便是兵力不及他們,防守之力卻還是有的。"
"若僅是靠防,又能防得了多時朝廷大軍一日不退去,咱們便一日不得安生,姓萬的老匹夫不定還會使什麼幺蛾子出來添亂。"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齊王皺著眉,望向一言不發的唐晉源"晉源,你的意思呢"
唐晉源抿了抿薄唇"此仗是免不了的,以我對程紹禟的了解,此番若不能攻下離島,他必不會善罷甘休。"
再相見之日,便是生死決戰之時。這些年來,他一直記得當年割袍斷義時,程紹禟說出的那番話。
故而,這一回,誰也避不過去,必是要切切實實地有個了斷。
齊王有些不甘,可也知道他說的是實話,此仗確是無法避免。
眾人討論了大半宿,也沒討論出個所以然來,齊王揉揉額角,無奈地揮揮手讓他們離開了。
大家都很清楚,以他們的兵力,根本無法抵抗朝廷的大軍,縱是一時占著地理位置優勢能抵擋一二,時間若是長了,終有支持不住的時候。
便是晏離也沒有想到朝廷的大軍也來得這麼快,本以為至少要三年或者更長的時間。
走出書房,他仰頭望望夜空,良久,長長地歎了口氣。
以如今齊王的兵力與朝廷大軍對戰,不亞於以卵擊石,根本毫無勝算。
當年他在兩軍陣前以恩挾報,逼著程紹禟放了齊王,這一回程紹禟恩義兩消而來,自然是全力以赴。
"先生素有足智多謀之譽,難不成此番對著即將到來的朝廷大軍竟也是束手無策麼"身後忽地響起了女子的聲音,晏離回頭,行禮道,"王妃娘娘。"
齊王妃定定地望著他,又問"又或是先生很清楚此戰的結局,知道咱們早已到了無力回天的地步,故而才會對月長歎"
晏離又是一陣沉默。
齊王妃也沒有想過他會回答自己,學著他的模樣仰望著夜空喃喃地道"其實這一日早晚也會到來的,早些塵埃落定也好,至少不用日夜提心吊膽,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有個儘頭。"
說完,她也不再看他,轉身便離開了。
回到屋裡,卻發現齊王不知什麼時候來了,正坐在桌旁自斟自飲,聽到腳步聲抬頭一望,見是她,臉上竟是露出了溫柔的笑容"夜裡涼,怎的不披多件衣裳才出去"
齊王妃怔怔地望著他良久,終於緩步行至他的身邊坐下,奪下他手上的酒杯,平靜地道"王爺這是借酒消愁麼"
齊王也不在意,隻是笑笑地道"愁事已至此,本王哪有什麼可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