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進城的那一日,淩玉與王氏激動地坐在正堂處,聽著小廝傳回的消息。
"老夫人,夫人,侯爺此刻已經帶著人馬過了護城河,正從東門經永平街進城"
"可曾瞧見侯爺"淩玉急問。
"人太多了,把整條街擠得滿滿的,根本擠不上前瞧個分明,隻是遠遠地瞧著侯爺的背影,穿著厚厚的銀色盔甲,在日頭底下還散發著銀光,大夥兒都說簡直有如天神降臨一般,怪道是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呢"名喚福昌的小廝誇張地道。
隻是,王氏還是被他這番話逗笑了,臉上滿是驕傲。
一旁的小石頭聽得愈發興奮,拉著他不停地繼續問著爹爹率領大軍的威風。
福昌見小家夥喜歡,清清嗓子,把自己從說書人處聽來的種種英雄事跡,再結合他自己的想像,繪聲繪色地開始說道起來。
淩玉啞然失笑,沒好氣地打斷他的滔滔不絕"儘胡謅,隻差沒把他形容成是三頭六臂了。"
福昌嘻嘻地笑"侯爺在小的眼裡,與三頭六臂的二郎真君也差不多了。"
大軍進城後,程紹禟自是先進宮複旨。
趙贇領著文武百官在正明殿前親候著有功將士歸來。陽光下,遠處有數名戎裝男子邁著沉穩步伐漸漸走近,為首的那一人,身姿挺拔,身著銀色盔甲,仿佛是注意到他們的存在,腳步微頓,隨即足下步伐愈發加快了幾分。
趙贇眸光晶亮,嘴角微微上揚,看著程紹禟行走如風,終於也忍不住邁下石階,親自迎了上去。
"臣程紹禟參見陛下,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走得近了,程紹禟一拂袍角跪下,三呼萬歲,他身後的李崔二副將及小穆亦然。
趙贇快步上前,親自把他扶了起來"快快平身"
"三年之期已到,臣幸不辱命,特來複旨"
趙贇朗聲大笑"程紹禟果真是言出必行,朕沒有看錯人"
在場的文武百官看著眼前這一幕,再一次深深地意識到,平南侯府即將迎來鼎盛之時,說不定陛下心裡一高興,這爵位甚至還能再提一提。
一時間,眾人心裡各自打起了小算盤。
正明殿上,程紹禟當著文武百官的麵,呈上了齊王的認罪書。
趙贇一早便得知了齊王自焚的結局,隻是沒有想到他還留下了認罪書,待內侍將那認罪書呈到他跟前時,他垂眸片刻,終於接了過去,緩緩地打開。
朝臣們彼此對望一眼,心裡暗暗猜測著齊王會在認罪書裡說些什麼,而陛下又將如何處置齊王家眷及那些追隨者。
哪想到趙贇閱畢便將它放到了一邊,卻是隻字不提當中內容,隻問程紹禟"如今離島情況如何可都把災民安頓妥當了"
"自災情發生之後,臣與眾將士不敢掉以輕心,全力參與到救災當中去,龐大人的賑災隊伍到來前,在離島齊王府眾人的協助之下,災民基本上都得到了妥善的安置,晏離先生每日前往安置區為災民診治療傷,齊王妃等女眷開棚布粥施藥,諸位王府將士則在晏先生的指引下,在災區各種消毒,避免發生災後疫情。"
朝臣們怎麼也沒有想到他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均是暗暗吃驚,下意識地抬眸望了望寶座上的趙贇,果然便見他的臉色不知什麼時候便沉了下來。
"無謂之事不必多言,朕沒那等閒功夫聽亂臣賊子如何收買人心"趙贇沉著臉道。
程紹禟跪了下去,在朝臣們詭異的視線中坦然地道"臣不敢欺瞞陛下,離島地動,若無齊王府全力襄助,僅憑臣與眾將士,未必能迅速及時將災民安置妥當,若非晏先生提醒,臣亦想不到要預防災後疫情發生。齊王府一乾人等犯下不可饒恕之大錯,隻是,臣也不能因為他們有罪便抹殺了他們的功勞。"
"夠了亂臣賊子人人得以誅之,你既說他們有功,朕便免了他們五馬分屍之刑,賜他們一個全屍吧"趙贇厲聲道。
"陛下"程紹禟還想再說,卻被趙贇喝住,"程紹禟,你莫要挑戰朕的耐心"
"陛"
"將軍"眼看著趙贇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李副將生怕他再說下去會惹禍上身,連忙扯了扯他的袖口,示意他不要再說。
程紹禟抿了抿薄唇,終是噤了聲。
趙贇陰沉著臉,恨恨地瞪著他,見他雖是閉了嘴,可臉上卻不見半分服軟之色,一時怒上心頭,那道賜封的聖旨也不願再頒下了,冷笑道"朕聽你話中之意,難不成要為趙奕亂黨求情"
"臣並非要為他們求情,臣隻是將他們在賑災當中的表現據實道來。"程紹禟忍了又忍,終於還是忍不住道。
"那依你之意,朕該如何處置他們"趙贇寒著臉問。
"死罪可免。"程紹禟抬眸迎上他冰冷的視線,緩緩地道。
"程大將軍在接連攻下平江以南數城時,可是對降兵也從不手軟,為何這一回卻偏偏要為齊王餘孽說情"終於,有朝臣提出了質疑。
"你這是何意難道想要汙蔑將軍勾結亂黨"崔副將聽畢大怒,臉上殺氣頓意,若非手中無兵器,隻怕當場便要拔劍了。
李副將與小穆臉上同樣布滿煞氣,狠狠地瞪著那名朝臣。
那朝臣被他們三人瞪得直直打了個寒顫,可到底還是隻能硬著頭皮道"程大將軍此舉,確是令人費解。"
程紹禟冷笑道"就憑你口中的齊王餘孽不眠不休地投身於救災當中,親手從廢墟中挖出無數百姓,救下了數不清多少條人命。"
"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本將不敢說手上從無冤魂,但至少行事對得住天地良心,這位大人若是覺得死在本將手上的那些降兵有所冤屈,大可直言。本將乃是粗人,學不來你話中有話,含沙射影的那一套"
"你"那朝臣被他氣得漲紅著一張臉,可到底對他有所忌憚,又見其他人都是裝聾作啞,完全沒有助自己一把之意,唯有憋著滿肚子火氣退了回去。
趙贇冷冷地看著他們,全然沒有阻止之意。
程紹禟深深吸了口氣,一咬牙,乾脆不一做二不休,再度跪了下來"有罪當懲治,有功當獎賞,臣愚鈍,不敢斷言他們罪與功孰大孰小,隻是親眼目睹他們為救治災民所作的一切,心有所感,故而才鬥膽進言,望陛下對他們從輕發落"
李崔二副將與小穆沉默片刻,終於也緩緩地跟著跪了下去"請陛下從輕發落"
"好,好,好,好一句有罪當懲治,有功當獎賞。程紹禟,朕便明明白白地告訴你,他們的所謂功勞,不足以抵消他們之罪除非"
看著跪在地上那三人臉上如出一轍的堅定,趙贇心中頓時便如憋了一團火,冷哼一聲道"除非你們以功勞相抵,朕或能考慮考慮饒他們一命"
"臣願以功勞相抵,請陛下從輕發落"異口同聲的回答擲地有聲,沒有半分猶豫,也成功地讓趙贇的臉徹底黑了下來。
"不識抬舉"他當下再也忍不住,一拂衣袖,盛怒而去。
"陛下"
見趙贇被程紹禟幾人活活氣走,朝臣們望向他們的眼神可謂複雜極了。
"侯爺,你可知道陛下已經擬好了晉封你為鎮國公的旨意"庚太傅歎了口氣,惋惜地道。
正欲從殿內離開的朝臣們驚訝地停下了腳步,隨即,望向程紹禟的眼神各異。
所以,這位程大將軍便是與國公的爵位失之交臂
程紹禟笑了笑"命裡有時終須有,想來我命中與國公爵位無緣。"
見他倒也看得開,庚太傅又是一聲長歎。
"陛下還在宮中準備了慶功宴,如今隻怕也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