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控城(2 / 2)

沉璧 方休者 13604 字 5個月前

張氏款款而來,身側的侍女端著一些小食。她知道夫君又在找茬兒了,這《蓮客》本就有兩種,所謂簫愁琴樂,他竟忘了。

張氏讓一眾樂師退了下去,留下了一張琴和一隻玉笛。她走到古琴麵前,撥弦試音,隻見琴弦微動,發出悅耳的聲音。

王啟從榻上起身,他笑著望向妻子。“既然畫兒有如此雅興,為夫豈能不相作陪。“他接過侍女遞來的玉笛,應和著張氏的琴聲。

月光下,朱亭前,二人笛琴相攜,一副濃情繾綣的景象。一側的侍女為之落淚,大公子很少夜宿,平日裡連麵兒也見不上幾次。得多虧了腳傷,才使得夫婦二人同心。

一曲作罷,二人相視一笑。

這時寒舟出現在眼前。他看了一眼張氏,又瞅了一眼王啟,立在一旁沒有說話。

王啟瞬間明白了什麼。駙馬夜宴,命彩樓巷的樂師和舞姬獻藝,將他的拂絮子也要了過去。他命寒舟一路相隨,若有人敢做出些無禮之事,那他絕不輕饒。

王啟要起身,大同連忙來扶他。

“畫兒,我有要事,今夜無需等

候。“他剛邁出左腳,叮囑道,“夜裡不要貪涼,珠簾卷上,可通風解意。“

張氏還未開口,眼見他一瘸一拐地消失在了視線裡。她想說些什麼,但話堵在胸口,化作了淚水,一滴一滴的落在琴弦上。

侍女見狀,連忙叫人撤掉樂器。屏雀掏出帕子,想為少夫人擦拭眼淚。可她忍不住,也跟著哭,“夫人你要寬心呀,大公子是被妖魅給迷住了!“

張氏手足無措,伏在琴案上哭泣。古琴受擾,發出沉重的聲音。張氏恍惚,這是她生命的主調,沉緩無趣,抑製拘禮。

“夫人,彩樓巷的妖魅交給奴婢,奴婢就是死,要為夫人爭口氣。“屏雀瞪著發紅的眼睛,咬牙道。

一輛馬車停在駙馬的府衙旁,院中傳來陣陣歌樂之聲,屋簷下的白紗燈籠顯得格外的諷刺。

筵席間,一紫衣女子格外的惹眼,她坐在首席一側,纖頸玉手,雲鬢簪花。筵席上,她時而舉袖掩笑,時而故作嗔怪,舉手投足之間,儘顯風流體態。

駙馬被眼前的女子迷的是神魂顛倒,若不是管家提醒,他隻怕是要問媒納新了。

飲一杯酒,看一眼美人,駙馬飄飄然。直到外麵來人稟告說王啟來了,他才從微醺中驚醒,連忙請客入席。

王啟扔了拐杖,由寒舟扶著入席,他第一眼便看到了拂絮子,湘裙紫襦,玉麵芙蓉。幾日不見,她清減了幾分,像一微紫桔梗,坐在熱鬨的席宴上,顯得格格不入。

駙馬見王啟的模樣,心裡明白了幾分,他心一橫,眉一皺,擠出一個笑容,“拂姑娘乃晉中第一舞姬,易之你有眼福了!“

王啟盯著拂絮子,輕笑道,“晉中第一?駙馬抬舉了。“

“怎麼?易之見過更美的?“,駙馬來了興致,他眼裡帶著憧憬,像貪杯的酒鬼見到了瓊漿。

王啟早在門外聽見她與人調笑,怎麼如今不發一言,連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美貌不過皮囊,舞技…才攝人心“,他聲音冷了起來,似有責怪之意。

駙馬不明所以,他讓拂絮子獻舞。王啟表示舞樂聒噪,不如清談,而且正值陛下喪守,不易大肆鼓樂。

駙馬歎了一口氣,見他拿陛下來壓自己,也沒什麼好說的了,擺擺手,“都散了吧?“

拂絮子也一同退下,她款款起身,朝駙馬行禮後離開了筵席。席麵上殘留些舞姬們的粉香,繚繞,牽腸。

王啟低眸,見淡紫色的裙邊消失在視野中。左腳傳來一陣痛,霎時,連同著筋骨一起抽動,他緊握酒盞,澀笑了一聲。

“易之,你可還記得嵩山圍獵之事?“駙馬眼含笑意,握杯而問。

“駙馬騎射了得,自然記得“,王啟回答道。

駙馬眼角笑出紋路,兩頰泛紅,往日的威風浮現在眼前。那時年少,一把烈焰弓對著雲中大雁,箭無虛發,引來眾人喝彩,也贏得了公主芳心。周家也在他的幫助下,成為洛中勳貴。

“易之,淮王如何?“,駙馬斜著眼梢問。

淮王?那個路都走不穩的小孩子。王啟搖搖頭,“繈褓之嬰。“

“做天子如何?“,駙馬追問,他眼中的醉意散了幾分,取而代之的是狼一般的凝視,渴望中帶著試探,冷酷又凶殘。

天子?一個搖著鼙鼓的小娃娃。王啟搖搖頭,“黃童羔孩。“

駙馬身體前傾,眼神犀利,詰問道,“周、王聯手扶持新帝,半分天下如何?“

半分天下?王啟輕蔑地笑了一聲,他舉起酒盞,一飲而儘,“晉與胡分天下,王與周又分天下,分之又分之,天下不亡也無立錐之地!“

駙馬久久盯著王啟,他大笑一聲,往後一仰,錦袖打翻了案台上的酒杯,瓊漿玉液濺到衣袍上。侍者連忙來侍候,不料被駙馬大喝一聲,

“滾下去!“

侍者噗通伏在地上磕頭,連連後退。

“站住“,駙馬開口,他睥睨殿中,“竊聽主人密話,該當何罪?“

侍者又伏在地上,雙肩劇烈抖動,“奴…奴才什麼也沒聽到!“

“來人,當眾笞死!“,駙馬怒道。

侍者嚇得失語,他瞪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眼眸裡充斥著恐懼,他不停地磕頭,在被拉下去的瞬間,體內爆發出尖銳的聲音,“駙馬饒命!“

侍者的求饒聲在殿中回蕩,王啟對寒舟招手,接過拐杖,艱難地站起身來,“多謝駙馬款待,易之就不叨擾了。“

駙馬沒有吭聲,他冷冷地望著王啟離去的背影。

王啟走到門口,見大殿已被府兵圍住,他們穿袍帶甲,手握利刃,黑壓壓地一片。王啟短暫地思考了一下,駙馬要挾持自己?

“駙馬何意?“,王啟拄著拐杖站在門邊,殿中的燭光漸漸昏暗,殿上的人好似一隻盤踞的虎,稍不留神就撲麵撕扯,將人吃乾抹淨。

“三更已近,留君夜宿“,駙馬淡淡地說,他鼓起掌,一個女子從屏風後走來,她身後跟著兩個府兵。

王啟看向拂絮子,見她麵露難色,便知是受了脅迫,“但恐長夜淒涼,無人相伴。“他戲謔道,轉而看向駙馬。

駙馬會意,大手一揮,“佳人在此,可宵良辰!“

拂絮子瞥了一眼身後的府兵,朝王啟走去。

“謝駙馬!“,王啟笑道。他拉起拂絮子的手,在府兵的挾持下離開了大殿,往後院走去。

拂絮子任由他牽著,穿過園子,走過長亭,在暗夜中,仿佛找到了一盞燈火。拂絮子凝望著他,凝望著那由燈火裁剪的側影,沉著淡泊,不懼生死。

“王啟“,拂絮子在身後喊道。她知道駙馬邀宴是個圈套,知道自己是捕獵的誘餌。駙馬狼子野心,建康城誰人不知?難道,他摔了腿,連同腦子一起壞了嗎?

王啟沒有回頭,他問,“怎麼了?“

一滴淚從眼角劃過,拂絮子苦笑道,“沒什麼。“

寒舟在身後跟著,一麵警惕駙馬府兵,一麵關注著大公子的安危。

翌日。

朝中的局勢發生了轉變,不少世家開始倒戈駙馬。街坊中流傳著王啟夜訪駙馬府、深夜洽談、夜宿不歸之事。

至於談話的內容,有心人猜測是有關立儲,因為駙馬府一個小廝竊聽主人談話被殺,他死前呢喃之語被人聽去,其詞不離“淮王、天子“二字。

中書閣一眾人等被兵圍住,駙馬讓顧喜起草立太子的詔令,顧喜以陛下靈柩未歸做推脫,被駙馬囚禁在了大獄中,罪名是瀆職。

囚禁之罰不能懾人,駙馬開始了殺伐。中書閣在駙馬的屠刀下,起草了立淮王為太子的詔令。

攝政的同時,駙馬也在大力搜剿敬王黨羽。他要在王敦回城前穩住根基,思忖片刻後,他覺得自己不應該害怕王敦,殘兵敗將在外,如何能主朝內風雲!

駙馬以太子的名義將王敦擢升為鎮遠將軍,命他鎮守江北。一城不可有二將,又順手將荀郗貶職,調到西南。

兩道聖喻以八百裡加急的速度送到江北。

王敦看了一眼,然後扔到了地上,明黃的聖旨埋在塵土中。

“你——“,宣旨的內侍詫異地盯著他,敢怒不敢言。

荀郗沒有扔聖旨,他不解地問,“如今陛下尚未入土,朝中怎如此行事?“,他不在意官職升降,一切聽從聖意,但另立之事尚且令人存疑。

內侍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眼珠子一轉,“中書密令,奴才不知。“無知才能活著離開這裡,至於誰立誰廢,他沒有命過問。

王敦給隨從一個眼神,陳校尉會意

,他拔劍架在內侍的脖頸上。

“中軍大人這是?!”,內侍兩腿發抖,連忙求饒道,“是駙馬的旨意!”

王敦朝內侍走去,他腳踩聖旨,輕蔑地笑了笑,“回去告訴周邴清,最近空著腹,等老夫入城後,自有他好果子吃!”

內侍被嚇得連連後退,同時他也鬆了一口氣,知道自己不會死在江北了。

內侍走後,荀郗找到了王敦,他久在塞外不知朝中之事。王敦也不吝嗇,他把三歲蹣跚學步的淮王和而立有軍政經驗的敬王擺在他麵前。陛下已逝,必須扶持一人繼承大業,私心謀利者想立淮王,把持朝政。可敬王才是天選之子,論才論政,他都當仁不讓。

“敬王在哪?”,荀郗摸著胡須,他被王敦說動了。眼下,敬王確實比淮王合適,起碼他不會在大戰在即,將自己調到蜀南。

王敦搖頭,他在帳中徘徊,“沒有消息才是好消息。”駙馬的人已經在大肆捕殺敬王黨人,連敬王妃都被他囚禁起來了。

迫於局勢,王敦與荀郗商議清君側。為防止鮮卑趁虛而入,荀郗需要駐守在此,這也意味著抗旨不尊。一旦暴露行軍動機,朝中勢必生亂,荀郗打算派一支隊伍南下,以掩人耳目。等王敦的兵力回朝後,才可撤回。

王敦也將兵力分散,陳校尉暫領右軍護送陛下靈柩,族人王侃領左軍攻城,而他自己則緩軍徐行,以防荀郗反侵。信任二字,原是他人生缺少的東西。

臨行前,荀郗狐疑地盯著他,“老狐狸,你若欺我,也想要自立,我荀家的刀可不是擺設!”

二人是同窗,又一同在晉為將,可卻相互瞧不上,如今為了晉業不得不聯手,暗地裡仍是滿腹牢騷與狐疑。

王敦沒有理他,他騎在馬上,俯視著千軍萬馬,將士們鐵骨錚錚在為誰廝殺?為昏庸的陛下,還是短見的駙馬,或者是一群卑下無知的賤民?不,他們為己而戰,為了功名與榮耀,為了聲名萬代!

“荀郗,老夫不想你死在鮮卑刀下”,王敦抱拳。畢竟是同窗一場,離彆當說些美好祝願。

“哼——”,荀郗冷哼一聲,勒緊韁繩往回走,馬兒踩著砂礫,在路上留下串串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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