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裡正家一屋兒子,瞧見小姑娘也稀罕,話裡捎帶著點鄭老四:“閨女是爹娘的小棉襖,我家要是也有個丫頭,我也舍不得錯眼,世道艱難,這眼珠子似的寶貝,比小子更難長大。”
鄭老四抱起閨女,隻想了一下,點頭應了:“一兩五就一兩五,我想想法子。”
又問清了交給衙門口哪個,鄭老四也沒鋦瓷的心思,尋了個由頭,說缺了鋥鋥亮的好錫塊,今兒明兒尋得了,才能補全,回頭齊活了,他親自給劉家送回去。
常言道,邁不出的回頭腿,張不開的借錢嘴。甭看鄭老四白日裡答應的乾脆,晚上躺在床上,心裡卻卻犯了難。
借錢借錢,最難的就在張嘴這一關,凡是個有皮有臉知道廉恥的,誰也不願意張這個口,何況他那老丈人也不是個好相與的。
“媳婦兒,媳婦兒。”隔著閨女,鄭老四搡了下床裡的媳婦。
“啊?咋?”鄭錢氏半夢半醒地應他。
“你說,我要是找咱爹借錢,成不成?”
“借多少?”
“一兩。”想到一事不煩二主,又改口道,“額,一兩半,就借一兩半。”
“我爹?”鄭錢氏問。
“不然嘞?”
“我看你像一兩半。”鄭錢氏坐起罵他,人也醒了大半,側身將孩子抱到靠牆一邊,鑽他被窩裡把人抱住,“我爹是什麼人,你還沒見識過?風過留痕,雁過拔毛,早起去菜市口抹兩手油,回來還得攤個煎餅呢,你要他的命都能商量,你管他要錢?沒門兒!”
鄭老四把白天跟裡長的話給媳婦一學,唉聲歎氣道:“這不是沒法子的法子了。”老丈人再不好相與,也比外頭放衝的好些,“先熬過了饑荒,我去城裡找當鋪的丁掌櫃尋摸尋摸活。”
鄭老四手藝好,鋦瓷裡頭分二十四樣,七十二種,一百三十六道技藝,更有祖上傳下來的十幾種修複的絕活。他老子那會兒,跟城裡當鋪上的也多少有些交情在。
鄭錢氏翻他一眼,“又不是日子好的時候,家家都難過,誰還有心思伺候那些玩意兒。”
鄭老四嗬嗬傻笑,將媳婦摟在懷裡哄她:“不打緊,咱做的是細活,咱們窮,老爺們還富著哩。萬一叫我撞大運碰上一單,不就什麼都有了。”
他小聲湊在媳婦耳朵上嘀咕:“到時候,再扯布給你做身新衣裳……”
“哼。”鄭錢氏嗤他,專門空一隻手揪他耳朵,“擀麵攤子上的老師傅也不如你,掄出的餅真是又大又圓。打我嫁給你頭一天,你就說要叫我過上好日子,閨女都會打醬油了,我也沒瞧見好日子的門兒朝哪兒開。”
“仏仏仏,嘶,媳婦疼啊。”鄭老四疼的齜牙咧嘴猴叫,再三求告,鄭錢氏才撒手饒他,囑咐起正事兒。
“漂亮話往後頭稍稍,借錢這事兒卻也耽誤不得,這事兒,你聽我的,明兒個你送我回娘家,我爹要是不給,不還有老太太麼,這年頭當兵的都什麼下場,大家夥看在眼裡,我媽疼我,總不能看著我做寡婦吧……”
“什麼話!”鄭老四不滿。
鄭錢氏比了個揪耳朵的動作,他縮縮頭,後頭的埋怨又咽了回去。
鄭錢氏繼續道:“我在家住一宿,第二天一早,你再抱著閨女去接我,彆趕飯點兒,要不招我爹不高興。”
“都聽媳婦的。”鄭老四殷勤道。
“聽我的那我可還有個要求。”鄭錢氏側半拉身子,與他四目相視,“拿了人家的銀子,總不好再跟人家犯倔,端碗吃飯,吃飽了砸鍋,自古也沒這個道理,我爹娘給了銀子,咱們也得在態度上服個軟,你說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