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個正常人瞧見這場景,心裡肯定要害怕,荒山野嶺的,路都沒了,得拿刀一路清障才能上來,就連這根栓馬柱底下也是灌木纏繞的,隻有那一麵平整乾淨,跟有人拿什麼東西擦過了似的,就不是一般人能弄出來的。
當然,鄭老四不是一般人,他這會兒氣上頭了,恨不得找到拐他閨女的老道,哢哢兩刀把人殺了,心裡才痛快呢。見那塊兒乾淨,二話不說拎著刀就湊上去磨。
山上道觀的拴馬樁,沒有什麼雕梁畫棟,就是一塊高點兒的山石,差不多到腰,上頭拿鑽子鑽的孔,馬韁繩就從孔裡穿過來,現在也有這種,但是比較省事兒,弄個方便的把手,兩頭砌水泥裡,比石頭一樣結實。
鄭老四擱這兒認真地磨刀,刀刃劃在山石上,發出‘哢哧哢哧’的聲響。
動靜不小,林子裡鳥獸四散,道觀裡頭也聽得清清楚楚。
這觀裡供著有三清像,分彆為元始天尊,靈寶道君,和煉猴子的太上老君,其他兩尊聖象都好好的,獨左一位靈寶道君手裡端著一柄碧玉瑤光如意,一樣是泥塑的,染了翠色。
在玉如意的托手柄的地方,盤著一隻毛茸茸的小獸,比貓大,比老虎豹子小一點兒,黑灰蛇紋,蓬鬆毛,腦袋紮進懷裡,像是在睡覺。
外頭動靜大,它就醒了,甩甩尾巴,張開血盆大口打了個哈欠,抖棱抖棱耳朵,躬著背就坐起來了,有四隻腳,倆前爪踩在後腳上,貓坐起來的樣子都見過吧,大差不差。
它腦袋長得也像貓,有鼻子有眼,也有胡子,隻不過它這眼睛就一個,眉心往上額頭正中間,跟二郎顯聖真君似的開了眼。
就這一隻眼也有古怪,彆個甭管什麼貓兒狗兒啊,眼睛都分上下眼瞼,再有精致點兒的雙眼皮,長睫毛,它這隻眼睛,是豎著長的,人家上下眼皮,它左右眼皮,眼珠子滴溜溜大,描了紅眼線似的,裹著紅彤彤的瞳仁。
這玩意兒長得是奇怪,那會兒叫皇帝的馭獸師來認都不一定知道它是啥,但是你要叫個博學善記的秀才過來,想一會兒就能給你大差不差聊幾句,再翻翻山海經注疏,還能深談。
山海經裡記過它的名字,叫做讙,說它‘其狀如狸,一目而三尾,其音如奪百聲,是可以禦凶,服之已癉。’從藥膳的角度講,這玩意兒治黃疸病,禦凶煞邪。
但是從鄭老四的角度講,今兒個的邪物,非它莫屬。
這隻讙眯了眯眼睛,坐在那兒,不緊不慢地抬爪子舔毛,後頭三條尾巴尖慢悠悠地亂晃。
諸位養過貓的應該都知道,貓很討厭一件事的時候,尾巴尖兒就一下一下地晃,晃得越快,貓就越生氣,沒兩下就張嘴了。
這隻讙這會兒也挺不高興的,大中午的,天清氣朗,吃飽喝醉,趟祖師爺手心兒裡睡覺,幸福感滿滿!外頭突然來了個人,在你睡覺的門口磨刀,哢哧哢哧的聲音還很大,攪得你不得清閒,換誰都不高興。
估計這其中也有好勝心緣故,它‘其音如奪百聲’,憑什麼鄭老四一把鐮刀也能嚇得山裡鳥獸四散,這不是在它擅長的領域漏能是啥?你一外行,在人家專業人士的專業領域裡耍威風,人家專家能樂意?
梳洗打扮,理順了毛,讙從祖師爺手心兒一躍而下,落在地上,四個腳尖兒點起,渾身使勁兒,抖一個激靈周邊升起黃煙,就打這黃煙裡頭走出一個老道,仙風道骨,白須白發,手裡捧著個拂塵,跟那天在錢老漢家吃酒的老道長得一模一樣。
他先給祖師爺見禮,才不緊不慢地邁著四方步,推門出去見客。
鄭老四這邊還磨著刀呢,專心致誌,聚精會神,忽然,就打他耳朵邊出現了說話聲。
“刀可快否?”
聲音啁哳黏連,鑽進耳朵孔裡,仿佛有一千根銀針紮破耳膜,難聽至極。
隻這一句,鄭老四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
人在極度恐懼的時候,害怕就變成了憤怒,打個比方,夜黑風高,你抱著貓走在路上,突然,懷裡的貓張嘴說話了,“鄭老四,你閨女呢?你閨女呢?”
怕不怕?透心涼!必然得怕啊。
然後,陡然夢醒,你一拍腦袋,你不叫鄭老四!所以,鄭老四吃虧就吃虧在這個名字上。
咱們言歸正傳,荒郊野嶺,四下無人,忽然有人在耳朵邊問了一句話,鄭老四嚇得後退兩步,攥緊了手上的刀,抬起做了擋的姿勢。
他眼睛一抬,抿起嘴就狠狠朝那人砍去。
‘嗆啷。’
鐵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