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月下小樓
白毛鬼表麵上不動聲色,依舊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心中卻對南希的彩虹屁十分受用。
兩百年來,還是第一次有李氏子孫對他如此不加掩飾的讚賞。
純粹,真誠,不摻雜任何利益成份。
他甚至想把李氏先祖們從陵寢裡挖出來,頭顱整整齊齊擺放在地宮內——那些詛咒他辱罵他的擺在第一排——讓他們看看沒腦子對他的崇拜。
他心情好,耐心也多了些許。
一抖寬大衣袍,他在石質長凳邊緣坐下,語氣柔和:“我看著你寫。”
“嗯?”南希眨眨眼,呆呆的,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哦!”
石桌對於她來說大得不像話,南希傾著身子,有模有樣地擺好筆墨紙硯。
她看著自己的勞動成果,滿意地點點頭,剛一坐下,又迅速直起身子,像是被突然rua了尾巴的貓。
她捂著屁.股,可憐巴巴的:“凳子好涼……要不我們今天就不寫……”
撒嬌的話還沒說完,就看到白毛鬼脫下罩袍,往椅子上一墊。
語氣不容置疑:“寫。”
南希沒招了。
不是我方不努力,奈何敵軍太強大。
她耷拉下小腦袋,頭上的琉璃蝴蝶發飾也不顫了,抓起筆,在白毛鬼迷惑的視線下,寫下“李南希”三個大字。
寫完後,鼓著小臉用力呼呼吹了幾下,拎起宣紙的兩角,偷偷看了一眼白毛鬼,又迅速收回視線,緊盯著自己的鞋尖,小聲囁嚅:“寫好了。”
白毛鬼:“……”
除了醜絕人寰,他竟然找不到其他的詞來形容南希的字。
良久,他才接過南希手中的字,折好放到一邊:“你的啟蒙老師是誰?”
他自認為已經相當克製,但語氣中的冷冽依然讓對麵的小姑娘打了個寒顫。
李氏子弟一般都會在四至五歲進入蒙學,與文官武將的適齡子侄們一起接受正統儒學教育,待他們成年後,這份人脈也會成為他們治理國家的利器。
不僅如此,在進入蒙學之前,嬪妃們也會為自家孩子找一到兩名啟蒙老師,教導王子公主們最基礎的知識。
像沒腦子這種五歲了卻連拿筆運筆都不會的笨蛋公主……
白毛鬼深
吸了一口氣:兩百年來頭一份,竟然還被他撿到了。
不愧是我。
南希失去遮擋臉上慚愧的宣紙,腦袋垂得更低,她背著手,小腳點著地,整個人委屈兮兮地輕輕扭動:“沒有啟蒙老師。”
她吸了吸鼻子:“母後還沒來得及幫我找就離世了,我的宮裡也沒幾個會文字的下人,我是自己偷偷學的。”
晶瑩淚珠又潤濕眼眶,小貓眼怯生生看一眼白毛鬼:“是不是我的字太醜了?我、我會努力的……”
“你不要討厭我……”
說完,她又抿著唇去牽白毛鬼的衣袖,像是害怕被遺棄的可憐幼崽。
帶著怯懦和討好。
也有期盼和依賴。
男人沒有扯開衣袖,他垂下眼眸,看著那隻有些顫抖,卻倔強的不肯放開的小手,無奈歎息:
“怎麼又哭,我不是告訴過你,在這個吃人的富景宮裡,哭是沒用的,隻能讓你軟弱,讓你卑微。”
“隻有擁有實力,才能立於不敗之地。”
白毛鬼撫摸上她的臉頰,冰涼拇指在她眼下擦過,隻覺得沒腦子的眼淚滾燙無比,從指尖一直燙進他心裡。
他壓抑許久,才把“嘗一口”的古怪念頭從心中抹消。
取了一支狼毫筆,白毛鬼捏了個標準的拿筆姿勢,示意南希照做。
小姑娘一看,趕緊抹去剩下眼淚,偎在他身邊坐好,也提起自己小一號的毛筆,有樣學樣。
“不對。”
南希瞧他一眼,換了個姿勢。
“……不對。”
南希又換了個姿勢,差點把自己扭到手抽筋。
“你的手指是樹杈?這麼簡單的動作都做不好?”
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耐心又消失了。
白毛鬼舔了舔嘴唇,指尖一下下敲著堅硬石桌,敲得沒腦子又肉眼可見的緊張起來。
隻見她小心翼翼放下毛筆,端正直起身子,嘴唇抿得緊緊的,眼睫毛也微微顫動。
顫到白毛鬼眼中的危險層層退去。
“把筆拿起來。”
他歎息一聲,長臂一展,自南希身後繞過,將她摟了個滿懷。
白毛鬼的手指冰冷,可在掰南希笨拙的手指的時候,卻相當輕柔。
糾正了南希的握筆姿勢還不算,他抬高她的手臂,緊貼著那隻因懸空而使不上力的
小小手腕,引領著她,行雲流水地寫下她的名字。
“學會了?”
他放開她的手,抬抬下巴:“自己寫。”
南希重新蘸好墨,手腕卻不動。
白毛鬼剛一皺眉,就聽到她怯怯問道:“那鬼王大人的名字怎麼寫啊?”
小姑娘聲音柔柔弱弱,帶著尚未完全退去的哭意,嬌軟的像是剛被雨水摧殘過的花,讓人忍不住想要捧在手心嗬護。
白毛鬼看著她通透的眼神,還有期盼的小兔牙,眼眸微深,又攬上了她。
這一次,他沒有在運筆如飛,而像個真正教導小孩寫字的啟蒙老師,一筆一劃在宣紙上寫下自己的名字。
他寫得用力,像是把多年來積攢的情緒都發泄在這幾個字中一般。
寫著寫著,搭在南希腰間的手下意識用力,將小姑娘更加箍進自己懷中。
掌心全是南希手背的溫度,鼻間也縈繞著南希雪白脖頸散發出的香甜,小姑娘白淨軟嫩的側顏帶著小孩子獨有的奶味,像是無暇白玉,又像是水.嫩.嫩的軟豆腐,叫人忍不住想上手捏一下。
白毛鬼俯下.身,鼻尖湊近南希,涼薄的唇也在她頸動脈附近來回摩挲。
察覺到南希的顫栗,白毛鬼掀了掀眼瞼,一開口,呼吸噴灑在南希脖子上:
“公主,專心。”
“彆看我,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