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熟人。
……
皇宮。
金殿之上。
這是一場臨時召開的朝會,但參加朝會的官員人數,卻比以往任何一次朝會都多。
一等侯之子慘死縣衙,大理寺卿李玄靖之子身陷囹圄,這兩方,可沒有一方是好惹的。
哪怕是此案與他們沒有多大的關係,眾官員也想來看看熱鬨。
可惜的是,身在漩渦中心的大理寺卿,此刻居然不在朝堂,眾人也看不到他的反應。
雲陽侯身穿一身白衣,跪在大殿之上,一言不發。
大殿兩側,朝臣吵得不可開交。
一名權貴陰沉著臉,說道:“三番兩次無視朝廷詔令,暫且不說,當眾殺害一等侯之子,此等行徑,實在罪大惡極,若是不殺,何以明正律法?”
“永壽侯說的對,此子無法無天,藐視朝廷,藐視律法,依律當斬!”
“若是此次不殺,放任下去,不知道下次他又會做出什麼惡劣的行徑,若不殺他,天理難容,法理難容!”
“附議!”
“附議!”
大殿左側,一群義憤填膺,比雲陽侯還憤怒,像是死的是自己兒子的人,是大夏的權貴們。
不像朝臣們分成數黨
,整日互相攻伐。?…。。
大夏權貴向來同仇敵愾,是朝堂上最大也是最凝聚的一股力量。
而大殿右側,和他們爭吵不休的人,則是一群禦史。
幾乎每一次的朝會,這些禦史們都會以各種罪名,彈劾大理寺卿李玄靖。
他們雖然權力不大,但嘴上從不留情。
不過,這次李玄靖被權貴們聯合攻擊,他們卻出人意料的站在了李玄靖的一邊。
即便李玄靖現在根本不在朝堂。
等到權貴們的聲潮小了一些,一位侍禦史道:“雲陽侯之子李沅,向來行為放肆,為禍長安,半年之前,因為被書院的同門檢舉作弊,便將其活活打死,難道不是藐視律法嗎?”
一位監察禦史走上前,說道:“李沅生性放浪,不知道禍害了多少良善女子,這件事情的起因,亦是他強搶良家在先……,雖然沒有官身是不能開堂審案,但歸根結底,他也是為百姓做事,其心向善……”
禦史中丞最後站出來,徐徐說道:“擾亂公堂,無視律令一事,念在他沒有惡意,可不予追究,不過,即便雲陽侯之子李沅罪行累累,罄竹難書,也當由朝廷審判,不是他能隨意處置的,依律的確當斬。”
正當眾人以為禦史台要為雲陽侯說話時,禦史中丞話音再一轉,說道:“不過,其父是大理寺卿,官職正三品,依照“官當”的規矩,倘若大理寺卿願意引咎辭職,那麼便可以免去其子一條死罪……”
大殿之上,傳來一陣嘩然。
大理寺卿是當朝三品文官,可以說是位極人臣,於律法之上,當然也是有特權的。
隻不過,文官的特權,要遠遠低於權貴。
同樣是正三品,雲陽侯隻要爵降一級,就能為兒子抵一次死罪。
但大理寺卿,卻要辭去全部官職,才能做到同樣的事情。
禦史台此計,可謂一石二鳥。
救李玄靖的兒子,扳倒李玄靖。
和李玄靖相比,長安這些權貴,才是大夏的頑疾。
李沅早就該死,當初禦史台聯名彈劾,也沒有什麼結果。
李玄靖的兒子,隻是做了朝廷早就該做的事情。
當然,他親手殺了李沅,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如果不嚴懲,這些權貴們不會答應。
即便是他們,也隻能儘力保住他一條命。
如今的世道,敢修法家,且願意修法家的人,已經越來越少了,他們不願意看到又一位法家弟子落得那樣的結局。
如果能順便扳倒他的父親李玄靖,那自然是更好了。
就是不知道,心狠手辣的李玄靖,會不會為了自己的獨子,而舍棄他現在的位置?
禦史台打了一手好算盤。
但這個提議,雲陽侯顯然並不滿意。
他抬起頭,一臉怨毒的問道:“如果死的是中丞大人的兒子,你能放過殺死你兒子的凶手嗎?”禦史中丞道:“雲陽侯不要轉移話題。”?…。。
雲陽侯厲聲道:“正麵回答我的問題!”
禦史中丞一臉不屑:“本官的兒子要是這麼畜生,不用彆人動手,本官親自為民除害!”
“你!”
“你什麼?”
……
權貴們雖然不好惹,但禦史也不是吃素的。
他們敢當著李玄靖的麵彈劾他,敢在金殿之上,將監國的皇子罵個狗血淋頭。
論吵架的功底,朝中無人能出禦史台之右。
一言不合,兩方又開始隔空對吵,整個朝堂,變的如同菜市場般嘈雜。
這時,一道身影緩緩走進殿中。
年輕女子頭戴鳳冠,穿著一身華麗的宮裝。
紅色的宮裝優雅華貴,又透著一絲莊嚴,寬大的裙擺之上,繡著一隻金線織就的鳳凰,隨著裙擺微微晃動,仿佛隨時都會振翅飛走。
她走進大殿,似乎整個朝堂,都變的光彩明亮了一些。
淳王正被下麵一群人吵得頭大,看到女子走進來,終於得到一絲喘息機會,從上方走下來,問道:“安寧,你來這裡,有事嗎?”
李安寧對他福身行了一禮,說道:“皇兄,我是來為一個人請功的,上次在四方館,就是因為有他的提醒,才能抓到那位刺殺楚國使臣的凶手,朝廷一定要好好的獎賞他才是。”
朝堂之上,出現了短暫的安靜。
數日之前,楚國使臣在四方館遇刺,險些讓大夏和楚國出現嚴重的外交糾紛。
幸虧後來查明是楚國使團內訌,大夏朝廷才得以推卸責任。
這件案子,朝臣一直以為是安寧公主破的,沒想到她的背後另有其人。
一時間,他們甚至短暫的忘記了雲陽侯的事情。
使臣遇刺案被破之後,大夏和楚國順利的簽下一係列互惠互利的條約。
此人可謂是以一己之力,為朝廷,為大夏挽回了重大的損失,有功於江山,有功於社稷,非重賞不能嘉獎。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光彩照人的安寧公主。
沒有人注意到,站在大殿最前方的一道身影,在聽到此案時,目光中閃了閃微光。
淳王看著李安寧,好奇的問道:“哦,是何人立下如此大功,要賞,一定要重賞!”
李安寧抬起頭,說道:“回皇兄,他叫李諾。”
安寧公主的一句話,讓大殿在短暫的安靜後,又開始嘈雜起來。
“是他?”
“那日在四方館,殿下身邊,似乎是有一位男子。”
“沒想到竟然是李大人的兒子。”
“殿下和李大人的兒子,似乎交情不淺……”
……
當日在四方館查案的官員,的確看到公主殿下身邊,有一位年輕男子出現。
安寧公主至今未婚,兩人孤男寡女,在一個房間裡麵待了許久,關係非同一般。
隻是沒想到,那人居然是李玄靖的兒子。
此事說奇怪也不奇怪。?…。。
李玄靖當年一人獨占六科狀元,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他的兒子,又怎麼會是平凡之輩?
本來權貴和禦史們誰也吵不過誰,但安寧公主的出現,卻讓事情再次發生了轉機。
那位監察禦史趁勢說道:“他雖然犯下重罪,但念在對朝廷有大功,可酌情以功抵罪,不如免去他的死罪,就判他徒三年,流放三千裡,如何?”
徒三年,流放三千裡,是死罪之下最重的刑罰了。
但再怎麼說,起碼暫時保住了他的性命。
永壽侯冷哼一聲:“你們不是修法家的嗎,殺人償命,天經地義,平日裡就你們嚷嚷的最起勁,今天怎麼就不說了?”
一名侍禦史走上前,反問道:“殺人償命,天經地義,永壽侯說得好,那麼請問,雲陽侯之子半年前也殺了人,這半年他償命了嗎?”
又有一名權貴反駁道:“雲陽侯有先帝禦賜的免死金牌,可免一次殺身之罪,怎麼,徐禦史你敢質疑先帝?”
“本官可沒這麼說。”
“我看你就是這個意思!”
“藍田侯,你不要血口噴人!”
“是你先質疑先帝的!”
……
兩幫人沒說幾句,又吵了起來。
大殿上形成了一種很奇怪的局麵。
以往在這裡,都是權貴們拚命維護觸犯律法的子嗣,禦史台眾官員則堅持要治他們的罪。
今天徹底反了過來。
權貴們高呼殺人償命,禦史們一起為殺人者脫罪。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拿錯了笏板。
不過,無論他們吵的再凶,此案的關鍵,其實還是在雲陽侯。
死了兒子的是他,如果他堅持要判大理寺卿的兒子死罪,除非李玄靖也拿出一塊免死金牌,否則,哪怕是淳王這個月監國,也彆想輕易的赦免他。
在眾人爭吵不休的時候,淳王走到雲陽侯的麵前,親自扶起了他,說道:“哎,雲陽侯的心情,本王能夠理解,你先起來,地上涼,跪久了對身體不好……”
淳王的舉動,讓百官心中有些感慨。
這些年來,淳王對李玄靖的偏愛,所有人有目共睹。
這件事情,他毫無疑問是站在李玄靖那邊的。
雖說在諸位皇子中,淳王也的確是最沒有架子,手段最溫和的一個。
卻也沒想到,他居然願意為了救李玄靖的兒子,放下親王的身段,低聲下氣的去求一位侯爵。
大殿之上,淳王臉上露出懇求之色,正在對雲陽侯小聲說著什麼。
但因為距離太遠,再加上淳王的聲音很小,眾人聽不清具體內容。
不難猜測,淳王是在求雲陽侯放過李諾。
淳王臉上露出哀求之色,貼近雲陽侯耳邊,小聲說道:“你有那麼多兒子,死一個兩個沒什麼,換一個人,爵位還是你們家的,玄靖就這麼一個兒子,他若有事,本王殺你全家!”?…。。
雲陽侯身體一顫,一股寒意貫穿身體。
他滿臉驚懼的看著淳王。
實在是難以想象,對方竟然能用哀求的表情,說出這等殘酷的話。
淳王對雲陽侯抱了抱拳,走回大殿上方。
這一幕,自然讓百官更是感慨。
現在的李玄靖,雖然手握重權,但也有人能限製他。
若是淳王日後繼位,以淳王對他的寵愛,他可就真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
到那個時候,整個朝堂,怕是會成為他的一言堂。
淳王走回大殿之上,拍了拍座椅的扶手,大聲道:“肅靜!”
朝堂之上,逐漸安靜下來。
淳王看向雲陽侯,問道:“雲陽侯,你有什麼話說?”
雲陽侯臉色蒼白,在經過一番心理掙紮之後,低下頭,說道:“臣教子無方,李沅犯下如此重罪,死有餘辜,臣,臣不告了……”
“啊?”
“什麼?”
“你在說什麼!”
他身旁的一眾權貴愣了愣,紛紛開口。
雲陽侯態度的前後轉變,也使得朝臣大為驚訝。
莫非是淳王允
諾了他什麼好處?
殺子之仇,不共戴天。
若非淳王允諾了他巨大的好處,雲陽侯怎麼可能善罷甘休?
永壽侯看著他,愕然道:“雲陽侯,你……”
大家不是說好了,今日在朝堂之上,要統一口徑,一致對外嗎?
權貴的威嚴不容挑釁,李玄靖的兒子非死不可,要不然,下次死的,可能就是他們的兒子了。
他們正在死戰,雲陽侯居然先降了?
雲陽侯低著頭,一言不發。
他沒想到,向來和善的淳王,竟然也有如此狠厲的一麵。
他不怕李玄靖,李玄靖做事,尚且還講點道理。
雖然不多。
但淳王是一等親王,位於大夏權貴的最頂層,他要對付雲陽侯府,雲陽侯府可能真的會被滅族。
有句話淳王說的沒錯。
他的兒子很多,換一個,爵位依然能夠傳承下去,家族至少還能延續百年。
但若是淳王鐵了心要殺他,很快大夏就沒有雲陽侯了。
他失去兒子的悲傷和憤怒,被淳王一句話就衝淡的無影無蹤。
大殿之上,淳王滿意的點了點頭,說道:“雲陽侯教子無方,縱子行凶,本該被送去宗正寺問罪,但念在他失去兒子的份上,就不追究了;大理寺卿李玄靖,教子不嚴,罰俸一年,以示懲戒,其子李諾,雖犯下重罪,但對朝廷有功,功過相抵,不賞不罰……”
不過,他話還未說完,就被打斷。
“殿下,功是功,過是過,怎可如此?”
“您也太偏袒李玄靖了!”
“此事,我們絕不同意!”
……
雖然不知道雲陽侯被淳王許諾了什麼好處,竟然在關鍵的時候反水,但大夏的其他權貴,卻依舊不會答應。
這個口子若開,他們的子嗣以後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