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光宮裡的宮人本來就不多,現在又幾乎都被她差使出去了,是以,林桑青並沒有帶隨從,隻獨身一人沿著宮道往綺月台走去。
時節邁進六月,空氣裡已隱隱能嗅到夏天的味道了,開敗的春花被熱烈紅火的石榴花所取代,放眼看去隻看到紅彤彤的一片,令人的心情也不自覺變好。
走到一棵最熱烈紅火的石榴樹旁,林桑青抬起手臂,準備揪一朵石榴花來把玩,指尖還沒有觸碰到花朵,身後驟然傳來一聲驚呼,“你……你是!”
她猛地轉過頭,隻見不遠處的石榴樹下有對衣著華美的母女,她們的麵龐如此熟悉,熟悉到林桑青幾乎想要咬牙。
嗬,竟是娘和大姐。
奇了怪了,她們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轉念一想,娘的身份而今已今非昔比,即是手握協理六宮之權的寧妃的姨母,又是平陽城府尹金生水的妾室,幾乎把正室擠得沒有立身之地,她取代正室是遲早的事情,那麼,代正兒八經的金夫人來宮裡參加端午宴會不是沒可能。
且看娘和大姐似乎精心打扮過,尤其是大姐,妝畫得太隆重了,有些脫離她原本的模樣,似乎打算趁赴宴的機會找個有錢有勢的夫婿。
林桑青走的這條宮道是去綺月台的必經之路,也是巧了,走到這裡正好遇到她們,也許她不停步摘那朵石榴花,便不會同她們打照麵。
麵無表情地看著她們母女倆,林桑青不禁有些懊悔,她應該提前問問太後都請了哪些賓客的,如此才能提前做好準備。她並沒有打算現在將自己的麵容暴露在她們麵前。
為今之計,隻有裝傻充愣了,反正平民林桑青已經死了,屍體抬出去的場景有許多人親眼目睹,隻要她咬死口說不認得她們,她們肯定不敢輕舉妄動。
“這位夫人是不是認錯人了?”到底還是揪下一朵石榴花,林桑青握著手中色彩鮮豔的花朵兒,眸光平靜地看著她們母女倆,帶著疏離而又客套的微笑道:“可能本宮的長相有些大眾化,前些日子我陪皇上出宮,在興業街附近碰到過一個姓溫的公子,他見了我的相貌之後亦很吃驚,追著我喊什麼‘青青青青’的,夫人是否也把本宮錯認成了他人呢?”
周萍的表現倒還冷靜,她活了大半輩子,經曆了許多風雨,早已學會把驚訝和疑慮藏起來,林忘語在這一點上倒顯得經驗不足,麵上的表情可謂是精彩紛呈,有疑慮、驚訝、懼怕、恐慌、擔憂等等。
側目斜視林忘語,示意她冷靜一些,周萍故作平靜地扯扯衣領,學著官太太的樣子拿腔作勢道:“對,是認錯人了。”她拽著林忘語繼續往前走,“走吧語兒,咱們還要趕著去赴宴呢。”
駐足在原地,林桑青捏著石榴花與她們擦肩而過,輕薄的衣袖不經意間滑落,露出她佩戴多時不曾取下的貓眼石手串。
林忘語似被雷電擊打過一般,渾身顫抖不止,連步子都邁不開了。“娘!”塗抹過胭脂的臉蛋兒霎時變得慘白,連脂粉都遮蓋不住,她停下腳步,顫巍巍指著林桑青的手腕道:“她手腕上戴的那串貓眼石手串,不是爹的嗎!我記得很清楚,我找爹討要了好多次,他都不給我,說是要送去給小妹陪葬,她怎麼會有這串手串!”
轉身望向林桑青白皙的手腕,目光在玉石手串上停留幾瞬,辨認出的確是林清遠的東西,這下連周萍也顯出驚訝的神情來了,“這串手串你從哪裡得到的!”
唔,大意了——林桑青在心底歎氣——居然把手串露出來了。維持著客套而梳理的笑容不變,林桑故意抖了抖手腕,那串貓眼石手串也跟著抖動不止,“你說這串手串?”欣賞著她們母女倆驚訝的表情,她坦然自若道:“哦,是寧妃姐姐贈與我的,我亦回送了她一隻翠玉鐲,有什麼問題嗎?”
她可沒扯謊,這串玉石手串的確是她與寧妃交換所得,並且還是寧妃主動提議的,倘使她們真去找寧妃詢問,也問不出什麼東西。
周萍的表情緩和不少,她怕再問下去會引人生疑,忙帶著林忘語離開此處,直奔巍峨矗立在天地間的綺月台而去。
快到綺月台的時候,林忘語終於恢複鎮定,她朝身後看看,見那個幾乎與林桑青一模一樣的人沒有跟上來,才鬆了一口氣。後怕地抓住周萍的衣袖,她戰戰兢兢道:“娘,剛才那個人到底是不是小妹啊?世上怎麼會有模樣如此相像的兩個人呢?”
周萍不屑撇嘴道:“肯定不是,那個短命鬼一臉窮酸相,讓她朝東她不敢往西,這位一看便知是富貴人家出來的小姐,忒有氣質。誰知道你爹年輕的時候在外麵有沒有亂搞過,我遇見他的時候,他也算得上俊朗,勾搭個不守婦道的官夫人不在話下。”
林忘語釋然點點頭,眉目中流露出思索之色,她又問,“她方才自稱本宮,難道她也是娘娘?”
眼底的不屑更深一層,周萍道:“哪有得寵的娘娘出門不帶隨從的,我估計她可能是墊底的那位禦女,皇上向來不怎麼重視她,無論是身份還是地位,都不能和你寧妃姐姐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