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我給你弄個泡騰片!”王傾翻著白眼退了出去。
等他再次推門進來的時候,驚訝地發現李景攸雙手抱膝坐在那裡縮成一團,活像隻無家可歸的大金毛。他聽到房間門響動立刻抬起頭來,眼睛亮晶晶濕漉漉的,指著手機有些哽咽地問:“你說的是這個情況嗎?可是他還這麼小怎麼會得癌症啊?”
“……”
他在同情他的情敵嗎?
李景攸見王傾不說話,又把頭埋回臂彎,很是不甘心地說:“這下我根本贏不了了啊!”
王傾歎了口氣,把杯子放在書桌上,重新坐回他身邊:“你不要這麼悲觀啊。”
李景攸驚訝地抬起頭:“難道我要和一個病人競爭嗎?我才不咧……”但是他很快就抱臂思考起來,盯著木質地板喃喃道,“可是他下個學期不在學校,那我就算近水樓台了,也不是完全贏不了啊……而且蘇林這會兒接受他,應該是同情占了上風吧?卑鄙啊周濟相……而且她也不知道還有我這麼個多年追求者呢……嗯!”
王傾聽不清楚他在說什麼,隻見他的眼睛越來越亮,臉上頹喪的表情也漸漸消失了,總覺得他的想法在往不太對勁的方向跑,於是在他麵前揮了揮手:“哎?你彆犯渾啊。”
李景攸聞言一拍大腿,“謔”地一下站起來,給王傾拋了個帥氣的wink,帶著被凍出來的鼻音甕聲甕氣地笑著說:“我才不犯渾!現在沒機會不代表我以後也沒機會!我回去了!”
說完雄赳赳氣昂昂地打開房門,對著書房的方向大聲說了句“叔叔阿姨再見”,然後大步流星地走出了王傾家。
看他這個自信樂觀的樣子王傾也不知道能說什麼,撓了撓後腦勺,望著書桌上的杯子在那裡站了半天。
泡騰片還在熱水裡滋滋地響著。
“……啊。”
那就祝他明天不要感冒吧。
和先前一樣,李景攸帶來的心神不寧總是消失得很快,夏天回憶引起的愧疚不安就這麼被周濟相的一個擁抱消除了——蘇林發現這一點的時候都嚇了一跳。
不過她寫作業的時候還是有點心不在焉,嘴上讀著題乾,心裡卻在想這次節目的選曲。於是那些曾經爛熟於心的旋律一串一串地在她的腦海中穿行,和窗外呼呼的風聲合奏。她的左手不由自主地在紙上輕輕敲打,按動著那些不存在的琴鍵。
很快她就悲哀地發現,那根毫無知覺的小指其實一直懸空著,根本沒有點到紙麵。而意識到這一點後,那四根健康的手指竟不由自主地震顫起來,一陣一陣地甚至帶動著整條臂膀都在不自覺地痙攣。
哀從中來,蘇林扔下筆,蹲下身子去狠狠捏住左手腕,試圖控製那可怕的顫抖。但不知為何,她越是用力掐,胳膊抖得越厲害,最後連帶著她的腿、她的腳、她的嘴,她的整個人都開始瘋狂地打顫。也不知這樣蜷在地上過了多久,她那上下磕碰著的牙終於咬到了舌尖,疼得她一個激靈——那顫栗倒是停了下來。
如果說之前她還可以把手指廢了當作不能再彈琴的理由來搪塞自己,此刻躺在冰涼地板上的她心中卻一片清明:其實她不能彈琴的真正原因是她這個人已經由內而外、從心理到手指都徹底廢了。觸感上的缺失的確可以像敏敏老師說的那樣通過反複練習和喚醒肌肉記憶來彌補,可精神上的殘廢呢?
“林林,我給你削了蘋果……”蘇林沒注意房間外的腳步聲,所以被媽媽突然開門的聲音嚇了一跳,卻來不及坐起來,隻抬起一張全是淚痕的臉看向門口——而林盼清見她沒坐在桌前學習卻躺在地上,驚訝之餘更是憤怒,連聲音也突然變得尖利,“你在乾什麼?”
蘇林知道被抓了個現行的自己肯定難逃此劫,索性慢慢悠悠爬坐起來,眼淚汪汪地看著她說:“我突然頭特彆痛,就想趴著休息一下。”
林盼清當然不信,冷笑一聲,走過來把盤子重重磕在書桌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道:“頭痛你哭什麼?”
蘇林怯怯地坐回桌前,沒有回話。
林盼清扳過她的身子:“我問你話呢,你哭什麼?”
蘇林抬手擦了擦眼淚:“痛哭的。”
林盼清直起身來“哦”了一聲,鬆開她,嘲笑道:“那還真是痛啊,要我去拿一片布洛芬嗎?”
蘇林緊緊攥著手,也不知哪裡來的勇氣,突然抬眼直視她:“不用,被拔指甲那天我都沒有吃布洛芬,現在這個程度更不用——”
她還沒說完,一個巴掌就狠狠甩在她的臉上,火辣辣地生疼。
她的耳朵嗡嗡地響起來。
林盼清橫眉豎目地在說什麼她已經聽不見了。
那個血淋淋的晚上她也是這樣,聽不明白,看不清楚,隻覺得被劇痛淹沒,卻說不出來哪裡痛——也許全身都痛,也許腦袋也痛,也許痛覺占據了她全部的感官神經,也許她那個時候已經痛死,再沒有了知覺。
是啊,也許她那個時候已經死了。
已經死了的人沒什麼好怕的了。
蘇林站起身衝進浴室,反手把門鎖上。
耳鳴還是嗡嗡地蓋過了一切聲音,可她的背抵在門上,門被踢砸的震動順著她的脊骨一陣陣傳來,在她的顱腔內共鳴,像夏日暴雨前的驚雷——她從小到大都害怕雷聲,可是爸爸媽媽隻會責備她膽小懦弱。
就像她小時候見義勇為被剪刀劃傷,就像她被勒令停止彈琴,就像她被拔掉指甲,就像她被弄成殘廢,在他們眼裡,那一切都是她的錯。
為什麼會這樣啊?
蘇林覺得胸腔裡有一把鈍刀在慢慢割她的肉,疼得她捂住耳朵歇斯底裡地尖叫起來,一聲又一聲,每一聲都直叫到她再沒有出的氣為止。
等她的鼓膜開始隱隱作痛,她的嗓子像被灌了猩紅的鐵水一樣燒起來,她的理智終於回來了。
砸門的動靜已經停下來,變成爸爸小心翼翼的敲門聲。
蘇林趴到水池邊望著鏡子裡的自己,那紅腫的臉頰和流血的嘴角,配上那對充血的眼睛、散亂的頭發,像極了聊齋裡冤死的女鬼。
“林林,你出來一下吧?”蘇頡之的聲音充滿了擔憂,“我把你媽媽送回臥室了,我們聊一聊?”
她不想聊。
他一定又要開始老生常談,讓她理解她媽媽的抑鬱症。
可是這一次她不想理解了。
一直以來誰理解過她啊?
蘇林聽見自己用沙啞的聲音說道:“我不想說話。”
“但是你總要麵對……”
“我說了我不想說話啊!”蘇林又開始尖叫起來,猛地拉開門,指著自己的臉對蘇頡之尖叫道,“你要是氣不過這邊也給我一巴掌好了!反正你每次都站在她那一邊!來啊!把我的臉打爛啊!”
蘇頡之看到她的一瞬間眼裡滿是心疼,等她叫完盯著她的嘴角沉默了一會兒,慢慢轉身說:“我去給你拿點冰……”
蘇林下意識地跟著他走到房間門口,看到他鬢邊的幾痕銀絲心中陡生愧疚,但嘴上還是說著殘忍的話:“我關門了,不要理我。”
鎖上門後她回到桌前,把還沒寫完的作業歸了歸類,把明天要交的單獨拎出來,隻是上課要討論的那些直接放回文件夾丟進了書包,準備明天早上再寫。
她輕輕點了點手機的屏幕想看看時間,結果發現好幾條未讀:有陳芷瑄問她心情好點了沒有的,有周濟相問她有沒有問題要問的,甚至還有許諳宸——他的短信很長,大體就兩個中心思想:她不用勉強自己去彈琴,不行的話他也會彈鋼琴,可以上台表演;以及她和陳芷瑄不應該對簡語晴那個態度,尤其是她,之前當著那麼多人的麵撕破臉,讓簡語晴很難堪,這樣不利於班級團結。
“啊。”蘇林讀到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