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聽得入神的白術一愣,他思索片刻,猶豫開口:
“弟子鬥膽,想必無明的師父定是同意他還俗了。”
“為何?”
“畢竟他是無明生父。”
“不,恰恰相反。”
白術看著那盤坐虛空的僧人慢慢搖搖頭,他的表情依舊漠然,好似事不關己,卻在一點點鬆動,好似開春時節,漸次龜裂的封凍河麵。
“無明的父親,他先是用計把無明誆出寺外,再尋到那女子的住處,一刀斬了她。
等無明回來,他的小木屋被一把火燒了,他喜歡的女人,被燒得連骨頭都不剩。”
白術悚然一驚,僧人語氣裡幽幽的意味,令他背脊發寒。
“再後來,無明死了。
他死在赤龍劫上,為了替自家父親補全經文,被赤龍劫活活燒死。”
“其實,他是自絕的。”
僧人的聲音戛然而止,許久才慢慢響起,卻像是蒼老數十歲:
“他留下了一本冊子,補全了赤龍心經所有紕漏,其中,就有如何規避赤龍劫……”
“白術。”
廣慧直視他的眼睛,那雙灰色的瞳孔裡,一尊遼闊到無法想象,立在蓮花的菩薩法象手托明鏡,麵目慈悲,在身後,是無垠的黑暗冥土。
廣慧手心微微顫抖,即便以人仙修為,施展這種秘術,對他來說亦是消耗不小。
“白術。”他開口;“你可聽過無明?”
立在蓮花的菩薩法象愈發凝實,明鏡裡,一張人麵若隱若現,而在這時,白術卻是搖搖頭。
“沒有。”
菩薩法象上,明鏡裡映出白術的臉,一個,隻有一個白術。
輪回,果然沒有輪回啊……
廣慧沉默閉上眼,菩薩法象登時消失不見。
區區詭祟,又知道些什麼東西,這世間,又哪有什麼輪回!
他自嘲勾起唇角,幾乎要放聲大笑。
真諷刺啊,他學了一輩子的禪,在今天,卻是親手否決了禪理。
白術愕然看著麵色古怪,似哭似笑的瘋癲僧人,不自覺後退兩步。
無晦宛如泥塑木雕般,動靜也無,像是被人定住。
突如其來的恐懼牢牢扯住他的心臟,在驚恐下,白術連呼吸都粗重了起來。
正朝白術走來的神足僧廣慧麵色淡然,他沉默地看著那張臉,過了許久,終是輕聲笑了:
“可能應允我?此事出自我口,入了你耳,切勿讓第三人知曉了。”
白術麵色慘白,忙不迭連連點頭。
“無明佛心天成,我隻想讓他,我隻想……”
廣慧頹然張了張嘴,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兩人又靜默了會,白術努力平緩呼吸,冷汗卻浸濕了裡衫。
“好生修行,你若能入金剛寺,我們還有相見的時日。”
廣慧定定看著白術的臉,鼻子、眼睛、耳朵、嘴唇……他遲疑地慢慢抬起手,輕輕摸了摸白術腦袋。
無明他直到死,恐怕也不知道,他的師傅,就是自己心心念念多年的生父。
看著那張一模一樣的臉,廣慧心頭一顫,兩眼幾乎滾下淚來。
“我修行一生,究竟,都做了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