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孫頭,他是個和尚,可又不像個和尚。
他吃肉,喝酒,還逛窯子。
除了那鋥亮鋥亮,晃人眼的大光頭。
老孫頭看起來,就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酒肉和尚。
可在一天雷雨夜裡,外出撒尿的黃虎兒,終於證實了自己的猜想。
天地昏昏,雷雲滾滾如疊浪,那電光極粗極長,當它亮起時,整個天地都白了一瞬。
在密密麻麻,像是老天爺破了個口子的大雨裡,黃虎兒看見老孫頭在飛。
他舒展雙臂,整個人就飄在深邃的黑空中。
如龍如蛇的雷光簇擁著他,像是整片天地都匍匐在他腳下。
他是真佛
他,也是真魔!
那天夜裡,黃虎兒聽到了一個名字。
妙嚴
老孫頭,他的名字叫做妙嚴。
於此同時,在黃家村村東,一個破爛的小窩棚裡。
神情戲謔的僧人微笑盯著那輛雲車,直到雲車已飛遠,也始終沒有收回目光。
“用婆稚王的殺生業力尋找人魔?委實是個蠢法子。”
妙嚴嘴裡喃喃,手指輕輕點了點:
“這法子,若是到了沙場,殺生業力彌散下,你又哪能找到什麼人魔?”
“白術啊……”
他拍拍膝蓋的灰埃,神色淡淡站了起來:
“你到底是白術,還是無明呢?”
於此同時,見用婆稚觀想尋找人魔無果。
白術也不再猶豫,全力催動雲車,短瞬間,便已經遁出數百裡外。
他自然不知道,自以為隱蔽的扮相,早已被妙嚴窺破了行藏。
而不止他,隻怕天下人也想不到。
一手釀成亂世苦果,掀起無邊殺劫的妙嚴,居然會藏在鐘離郡內。
今日,距離白術離開豐山寺,已經過了半個月之多了。
雲車自然是從豐山寶庫裡得來,這身道袍,也是出自豐山寶庫。
至於為什麼做道士打扮,這就得益於豐山寺的優良傳統了。
虛岩、虛則……他們行走江湖時,都是一身道袍。
用虛岩的話來說,就算下山後一時不慎,吃喝玩樂耍女人,那也是道士乾的……
你抓道士,跟我和尚有什麼關係?
在眾師兄的殷切囑托下,白術還是決定沿襲豐山寺的優良傳統,也做了道士打扮。
而豐山寺鎮壓的那尊生靈,高胖和尚在沉默許久後,終還是緩緩開口。
天人
那是一尊天人!
一尊真真切切,來自上界的天人。
數年之前,偶然,在紫霧驟然天降,直臨人世的那一瞬。
神足僧心有所感,他運轉**力,從鄭國瞬間遠至大楚的一座小荒山。
在那裡,他見到了第一次降臨的紫霧,也見到了從紫霧中跌出,生死未明的天人。
天人,他是常居於清淨天宮,遠離一切愛欲苦楚的儘善至尊者。
他身備火、金、青、赤、白、黃、黑七種光明,神通無量,即便是暴虐殘酷的阿修羅,也無法搖撼他的神威。
這樣尊貴的造物,他隻在絕地天通前出現過人世。
上古的先民們觀摩他的神意和體魄,從而創出了《遍淨天人體》,流傳至今。
這樣一尊至德至美的造物,本不該是如此模樣……
天人的心臟被一柄仙劍貫穿,滅殺了體內所有生機。
仙劍上,是與天人截然不同的氣機,那,是屬於真仙的味道。
紫霧深處……是上界麼?
神足僧將天人挪移到金剛寺,這尊造物,驚動了金剛聖地所有人。
沒有人知曉,他原本至妙至雅的軀體,為何會淪落到如此下場。
天人的軀體還沾染絲絲紫霧。
隻要靠近他,一股煩悶到惡心,猶如濕漉漉雙手探進口腔的觀感,就油然而生。
無時無刻,令人瘋狂的呢喃囈語都從他軀殼上傳開,隻要待久了,神智都會陷入混沌和瘋狂。
天人還活著,但活著的,卻不再是天人了。
他的生機早被那柄仙劍給滅殺,遺留下的,隻是混沌而蒙昧的惡念。
金剛寺方丈親自出手,設下三百六十五重大陣,將天人鎮壓在豐山。
無懷遲遲不能破境命藏,金剛寺方丈的用意,便是從天人身上榨出最後一點真性,用來成全無懷。
隻是那果子太大了,大到令已成就金剛的無懷,都無從下口,一不小心便要被撐爆。
到當岩說到這裡時,白術心頭不由生出股疑竇。
連金剛境無懷都無法承受的東西,他區區練竅,就能消化了麼?
這個問題,虛岩也疑惑了許久,最終隻是無言以對。
啾!啾!
在白術沉思之際,一隻青雀掠過雲車,它好奇望了眼雲車外的頭顱,嘴裡發出啾啾聲。
白術驟然驚醒,他一伸手,便有火光將雲車外頭顱儘數焚化。
離開豐山寺這些天,自己,也遇見了不少人魔。
他們皆是從那場大雨裡得到《易鼎心經》,而後開始修行。
白術斬殺他們時,卻是晚了一步。
一個小村落的人口,幾乎都被人魔殺絕了,隻殘存下數十個人。
白術在斬滅人魔後,又將殘存的百姓送往附近官府,耽擱了些時日。
不然,以雲車的遁速,他早該出了鐘離郡了。
而一路上,他嘗試用婆稚觀想裡的殺伐業力,來尋找人魔,雖然僥幸逮到幾個,但餘下,都是收獲甚淺。
反而有一次,有村民撞見他雲車上懸掛的頭顱時,大喜過望,心頭顯然鬆了口氣。
為了讓他們定心,白術也索性將頭顱掛在雲車上。
知道此時已遠離長夏城,離出鐘離郡也不遠了,他才將其焚燒乾儘。
見一道火光乍起,頭顱儘數化為飛灰。
雲車外,那頭小青雀嚇了跳,它又啾啾兩聲,忙不迭飛遠。
白術輕笑一聲,也沒有過多在意。
泥丸宮裡,兩團渾沌的造物,在元神按照劍經運轉手法,不斷錘煉、打磨之下。
隱隱,也有了幾分劍胚的模樣。
再過不久,他便能真正得到兩口的劍胚了
如此,又不知行了多久,一個晝夜之後,雲車經過一處山穀時,突然一緩。
白術揮手散開雲車外的濕寒山霧,定睛望去。
數十個,都是練竅修為,甚至為首的,還是一個陽符修士。
他們結成了一方古怪陣勢,借用天地巨力,將一個穿黑衣的陌生少年人,牢牢壓在陣中,掙脫不得。
刀芒迸濺,寒光萬點,無數神通如洪流,又似潑雨一般,齊齊朝黑衣少年潑灑去。
眼看著,他已漸漸不支了。
白術略瞥了幾眼,便懶得再看,他一拍雲車,便要遠去。
江湖上的恩怨廝殺,他管不了,也不想管。
看著那輛華貴雲車遁出去,圍攻黑衣少年的數十人,都暗鬆了口氣。
那輛雲車華美異常,顯然其中的道人,也是地位不凡。
若他要插手,那可真是樁禍事了。
可在雲車剛剛有所動作時,被圍困陣中的黑衣少年猛然抬起頭,聲嘶力竭大喊。
“白術!故人在此!”
他仰起臉,大喊道:
“還不助我麼?!”
此言一出,圍攻他的人和雲車中的白術
兩撥人馬,儘皆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