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論詭異和成道艱難,自然要數後者,可要說凶險,便是前者居上了。
《大梵十二經論》,不僅僅是幻術無雙,居於幻道魁首。
其中種種神妙,如打殺左成業那一具化身時,謝梵鏡便曾顯化出梵天的神像。
身騎孔雀,頭頂王冠,四麵四臂,持有一隻水壺和一支湯匙型令牌的古老神靈。
是三相神之一,四麵的全知,法的創造神,護世者之主。
不可察覺,不可想象,不可描述。
即便是白術所觀想的婆稚大修羅王,與這位相比,亦是遠遠的相形見絀。
即便神妙無窮,可大梵修行一個不慎,便是沉淪永世的幻夢,再也不得脫身。
“可她……”
白術喉頭一滾:“她說自己已經結出心印了。”
“千百年來,謝家修行《大梵十二經論》的不知凡幾,至於結出心印的,更是多如過江之鯉。”
謝微淡淡抬首,瑩白如玉的麵龐上,連一絲表情都欠奉。
“憑什麼,她就能是意外?”
“我……”
白術聲音突得嘶啞,他眼神動了動,又驟然熄滅下去。
她要死了……
白術有些無力低下頭。
那個抱貓的小姑娘,她就要死了。
朔冬的白霧裡,散去遮擋周身光焰的他,突然覺得青煌的冬天,真是冷得過分。
風從袖口裡嗚嗚灌進來,帶著濕寒的陰冷味道。
白術沉默站了很久,他輕輕一撣。抖落肩頭的霜雪。
幾粒雪星子墜入肩頭衣領,又很快被體溫融化。
“我還能再見她麼?”
白術眼神閃了閃,輕聲開口。
“她早年便被杜紹之收入門牆,作為諸世家和儒門的妥協,隻是一直都未隨他修行。”
謝微冷冷看著地上那捧化作黑灰的梅枝,鵝絮般的雪花紛紛灑灑。
那殘餘的星點炭色,很快便被重新覆在白雪下。
“杜紹之有意帶她去白茅山,老祖和她父親都默許了。”
“若無意外。”謝微笑顏如花:“你這輩子都是見不著她的。”
“這樣啊……”
白術安靜了許久,突然溫聲笑道:
“我的問題完了。”
他垂手合十:
“謝姑娘還有什麼要對小僧賜教的?”
“我們見一麵。”
看著靜默的白術,謝微眼神突然一黯:
“就非得生疏至此嗎?”
“有勞謝姑娘替小僧解惑了。”
蓮花冠的少年道士後退一步,目光淡淡,麵色無悲也無喜:
“謝十九曾應允過我,小僧與謝姑娘,再也無瓜葛了。”
“你的意思是?”謝微輕聲開口。
“時移勢遷,早已是物是人非了。”
白術低垂著眼簾,慢慢一笑:
“姑娘與我,今後就不必見麵了罷。”
白茫茫的霜霧裡,兩人的麵容都被寒風卷夾飛雪,吹得模糊不清。
瓊雪卷地,大雪蒼蒼。
謝微看著白霧裡的少年,他對自己淡淡施了一禮,就轉身向後。
他的身影消失在雪地裡,隨即,便有一道五色虹光飛空而上。
良久,謝微沉默地收回眸光。
在她麵前的,隻有一片白霧蒼茫。
……
……
……
一道五色遁光破開重重雲海,無數飛雪還未來得及落下,便被虹光裡灼熱的氣浪燒融、蒸發,連水珠都不剩下一滴。
青玉案對麵,崔元洲與黑胖和尚四目相對。
這赫然,便是崔元洲和白術,都先後碰見過的乘鶴和尚。
兩人表情都是萬分不善,若非顧忌雲車裡,正盤膝打坐的白術,兩人幾乎要立即廝鬥一場。
“和尚,禿驢……禿驢騎什麼鶴?”
崔元洲突然搖了搖腦袋,他撚起麵前白瓷盤裡,鬆軟厚實的糕餅,便一口囫圇下去,聲音也含糊不清:
“黑驢子莫非還能騎鶴?”
“黑驢子乘鶴不奇怪。”
在崔元洲對麵,黑胖的和尚麵色自若,也並不動怒,他微微一笑,反唇相譏道:
“但胖牛兒乘鶴,那才是真正的怪哉了。”
崔元洲登時勃然大怒,少年人的年紀,被稍稍一激,便麵色赤紅,青筋凸出,瞬間便要暴起。
可突然,他臉上怒色一熄,冷笑幾聲後,又徑直落身坐下。
雲車深處,突然霧靄散儘,彩光分開。
戴蓮花冠的少年道人麵色淡淡,施施然走了出來。
白術望了眼怒發衝冠的崔元洲,又看看滿臉堆笑的黑胖和尚,微微搖頭。
與謝微分離後,過了三天,白術便撿到了這個乘鶴的黑胖和尚。
說起來,白術使劍遁時,還曾遠遠掠過了他。
黑胖和尚不知怎麼惹上了一群人魔,被他們打得狼狽不堪。
本著同是光頭的覺悟,白術悍然拔刀相助。
事後,高胖和尚明言自己法號慧圓,是金剛寺下屬三百禪院之一,與豐山寺毗鄰的淨海寺僧人。
慧圓,淨海寺僧人?
白術初始有些不信,但用修羅眼細細望了他一遭。
又將慧圓的影像通過傳信玉圭,發給大師兄虛岩後。
才終於確信,這黑胖的乘鶴和尚,的確是淨海寺僧人。
至於他為何被人魔追殺,隻是因為那群人,看中了慧圓胯下的白鶴。
白鶴並非生靈,實是一具傀儡造物,甚是貴重。
隻是慧圓和尚的師父,擔心這黑胖和尚在外為非作歹,親手給白鶴施了封印。
實則也無須白術出手,慧圓本是陽符二境血臻至的修為。
隻是爛心腸作祟,不好對人魔施以辣手,才有了白術見他時,那狼狽的情景。
“和尚這幾日可還安好?”
他對慧圓打了個稽首,笑道。
“有勞道長。”黑胖和尚忙不迭起身,肅然回禮:“甚好,甚好。”
“師兄。”
崔元急吼吼上前,斜了慧圓一眼,滿臉不爽:
“我們還有多久能到?青黎宮的人呢?”
“快了。”
白術拍拍他的肩:
“桐江已在下方,至於青黎宮迎接的人,想來也不遠了。”
“唔。”
崔元洲點點頭,他剛還想問些什麼,卻話到喉頭,又被自己生生給憋了下去。
自從麵前道人與天官一麵後,他臉上的神情便總是淡淡,看不出悲喜。
這些天裡,雲車裡的白術往往閉關不出,就連同在雲車裡的崔元洲,也難見他一麵。
如此,又是數個時辰。
在即將日暮時,一旁,正閉目打坐的白術和慧圓,都突然睜開了眼。
“到了。”
白術對崔元洲解釋一聲,便徑直起身。
隱隱,天地之間,突然傳來暴烈的聲響。
江水泛濫,像是萬千鐵甲重騎踐踏而過,發生的猛烈搖撼。
崔元洲豎起耳朵,在那一刻,他聽見了遠雷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