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萬波疊浪,在茫茫海水中,隨著王秋意快活大叫一聲,坐下隱隱透露出天龍模樣的青黎君,也長吟一聲,無奈抖擻精神。
鱗甲齊齊一振,不過瞬息,大蛟便洞穿萬裡虛空,身若電光。
凶威卷席三千丈,淵海在青黎君爪下分開,露出深邃不見底的漆黑淵暗。
遙遙,隻見青光矯健如龍,煌煌耀目,身側伴生出無窮儘的雲靄和風雷來,就像一場移動的偌大天災。
風雨冥冥,雷光電響。
在半柱香後。
懶懶閉目的王秋意忽得睜開眼,他歎息一聲,整了整衣冠,忽得神情一肅。
“到了……”
此刻,龍角上的廣慧,也低低誦了聲佛號,爾後沉聲開口。
陰雲沉沉籠罩,像是天崩,電蛇在深沉如墨的厚重雲彩裡,不時飛竄而出,帶來隆隆的大雷響。
雲從龍,風從虎。
青黎君雖是青蛟出身,可作為陸洲上的最古之仙,他的蛟龍血脈,在千萬年以來,已漸漸純化為了天龍血。
單單頭頂那對無上威嚴的龍角,便是最好憑證。
在不掩飾氣息下,即便不刻意施為。
青黎君所經之處,也自有無窮大風雷,作為異象點綴。
但此刻……
一方綿綿慶雲悠悠從海底托起,直正,方肅,性理,遠致……種種氣息交感於天地,共同編織成這方綿綿慶雲。
像是劃分天下道理,鼎定人世法禮,如同一柄衡量大千的規尺。
在慶雲出現的刹那。
霎時。
風停雨散,雷黯電熄。
萬裡南海水疆,又恢複成一派風和日麗,不起波瀾的景象。
慶雲之中,坐著一個人。
那是一個十七八歲,雙鬢星霜的少年人,眼睛上蒙著青布。
他雙手平平放在膝蓋上,脊背挺直,綿綿慶雲的雲靄在少年人身側繚繞,絲絲縷縷。
這是一個挑不出差錯的少年人,氣質溫潤內斂,如圭如璧,寬兮綽兮。
看著他,就令人從心底生不起敵意,絲毫不反感,可覺得和善可親、
在慶雲中的少年人身後,還有兩個人站著。
一個懷抱古琴的青衫少年人,一個瘦骨嶙峋,看起來病弱不堪的黃臉漢子。
三人皆是儒生打扮,冠冕服飾,從上至下,都一絲不苟。
“子詡。”
王秋意歎了口氣,從青黎君龐大如山的蛟首上走出,道:
“沒想到,竟是你來迎我。”
“王先生。”
那個端坐在慶雲中,被稱作子詡的少年微笑。
他從慶雲上起身,朝王秋意認真施禮:
“好久不見王先生了。”
“子謹,子昆。”
王秋意笑了笑,又對子詡身後,那青衫少年和黃臉漢子微微頷首。
兩人不敢怠慢,也紛紛俯身施禮,認真回應。
人間世界的無敵人仙——
縱然他們是聖人宣文君門下,也不能輕視、怠慢。
在人仙道路上,早已走到止境的王秋意,已另辟出一條新的道路出來。
雖是新路,但歸根結底,還是沒能突破武道修行固有的藩籬。
隻待王秋意打破桎梏,萬千修行中,又將添出一項新的選擇。
那時候,王秋意便是法尊法祖。
風光雖好,但眼下,終究隻是小荷尚露尖尖角,隻是浮出了一絲絲水麵。
情勢終究如何,結果下場怎樣,也沒有人能真正預料。
就連王秋意自己,心頭也沒有確切的底數,遠方前景,依然是籠罩在迷霧之中。
不單單王秋意……
青衫少年和黃臉漢子都知曉,這次填補界天之漏,共同來了數人。
顏修、黑天子、太微山大道主、從墳裡被刨出半截身子的孫應台、陳珩、霍玄、王秋意、廣慧、青黎君……
這些人物或是生於中古時代,經曆了那個金烏為圖騰的大齊王國,或是隻在近百年來,就如眼下麵色木然的神足僧廣慧。
人間世界,自絕地天通以來,存活至今的八成底蘊,都集中在了這處。
無一例外,這些人物都已脫離了人間的範疇,不是第六境所能桎梏的對象!
“那個阿修羅呢?”
王秋意掃了一眼,萬丈南海的每一寸虛空,都被他的目光遍及:
“他怎不來迎我?”
“三師兄出去訪友了。”子詡微微一笑:“這次,是我和子謹,子昆他們,來迎接諸君。”
“訪友?”
王秋意不置可否,他眯起眼睛笑了笑:
“原來如此。”
“請。”
不再多言,子詡微微伸手,對王秋意和廣慧三人,做出一個請的動作。
“請。”王秋意和廣慧回禮。
“……請……”
體量充塞無邊長空的大蛟龍,頓了好半響,良久,才從嗓子裡有氣無力憋出來一句。
蛟龍軀乾輕輕一震,在瑰麗煙靄中,化作一個青袍竹冠的俊美男子。
男子耷拉著眉毛,一雙死魚眼,看起來行將就木。
自詡笑了一笑,並起兩指,往身前輕輕一劃,就裁破了虛空,斷開了兩界。
隨著一陣地轉天懸。
倏而——
南海之上,頓時不見了幾人的蹤跡,隻餘下還在微微晃蕩的虛空。
一眾被青黎君氣息壓迫,浮出海麵叩首臣服的種種異獸,懵懂了好半響,大眼對小眼。
良久,在確定青黎君的確消失不見後,這些海中的巨大凶獸,才嗚咽一聲,再次緩緩沉入漆黑海底。
……
和風習習,蝶蜂亂飛,一派春和景明的太平景象。
被接引進入洞天的王秋意三人,才立住身形,就見到了眼前的景象。
洞天雖依附陸洲,卻是在無邊虛空中,獨立另辟出的小洞天世界。
這方洞天世界是聖人的手筆,無邊廣袤,足足有三成陸洲的大小,居住無量眾生於其中。
子詡一催慶雲,領著王秋意三人上前。
不過小半刻的功夫,就越過大小國土,橫渡遙遠距離,落到一座海上的小島上。
島上,唯有一座小木屋。
“聖人?!”
半死不活的青黎君先是蛟軀一震,爾後在暗地裡不住咬牙切齒。
自己好端端呆在桐江裡,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想煉化神道符詔。
誰能料想,王秋意在聖人指示下,辛辛苦苦,不遠萬裡過來砸場子。
如今,神道符詔沒了,地上妖國沒了。
就連命,也不知道會不會哪天沒了……
一念至此,青黎君默默仰天歎了口氣,背負雙手,隻覺得人世苦楚,莫過於此了。
“聖人。”
王秋意上前一步,淡淡笑道:
“有勞聖人久候了。”
島上,在小木屋外,正有一個高大老人目光含笑,手中持著書簡。
高大老人白發蒼蒼,頭戴緇布冠,腰間係著塊色澤黯淡黯淡的玉玦,就連腳下的草鞋,也是半舊。
看其著裝,不像是上三境的人間聖者,更如同鄉野草堂裡,年邁的教書先生。
“老師。”
早已散去的慶雲的自詡三人恭敬行禮,紛紛退到宣文君身後,垂手侍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