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今日成就武道,動輒是出入青冥,更可見奇詭風雲,萬千氣象!”
垂暮老僧的眼睛忽得明亮起來,像閃亮發光的明燭,他昂聲開口,聲震屋宇:
“拘泥於幾十裡的人,看不見鶯飛草長,氣清景明。拘泥於百數裡的,看不見狂浪擊天,飛雲煮海……
廣慧,我們修行,便是一步步,為了看得更清楚,從村落到河山,從河山到這蔚然大千!”
“不要責怪我,廣慧。”
老僧眯起眼,長歎了一聲,伸手打亂將敗的棋局:
“我修行一生,隻想不斷揭開迷霧,看見真相,隻想……”
他聲音陡然低沉下去,一字一句,緩慢卻又堅定:
“看看更高處的風景!”
“什麼是真相?”
良久的沉默後,廣慧忽得自嘲一笑:
“方丈,你就算看見了,又能如何?
夫子搏了這麼多年的命,終究隻是逼得諸神聖退讓一步,才有了上三境的宣文君!
方丈,神聖之下,皆是螻蟻!”
“那又如何?”
方丈充耳不聞,他撥開棋子,大笑道:
“人仙的境界,我都還未參明白,你說那些東西,離我太遠了。”
此言一出,廣慧登時啞口無言,兩人繼續弈棋,一個鬥誌昂然,一個心不在焉。
“其中我最在意的,還是無明。”
良久,方丈將角落的黑子上移一格,沉聲開口道:
“你也說過,六道輪是諸神聖抽取界力,聯手鍛造出來,用來操控這方舟楫的法器。雖能行轉生之事,但每一次輪轉,都會使舟楫震顫,增加被黑潮發現的可能,那麼……”
方丈抬起老眼,一字一句開口:
“無明,他縱然當時修為與宣文君相當,但在諸神聖眼中,也不過是隻稍大的螻蟻,無足道哉。
這樣的他,憑什麼逼得諸神聖與他達成交易,又為何能轉生?”
“方丈意思?”
“我問你,無明與諸神聖之間,究竟交易了什麼?”
“這誰能知曉?”廣慧搖頭:“要麼去問上界神聖,要麼就隻能問無明自己了。”
“還有一事,我一直心存疑慮。”
方丈麵色並不放鬆,他沉重盯著廣慧,肅然道:
“他當年娶親,你執意不從,又親手殺了那女子,才惹出無明奪取六道輪,直麵神聖的一眾事端。”
方丈的話語讓廣慧眉頭緊鎖,卻也無可奈何。
“我問你。”老僧緩慢開口:
“人仙一念,就覆蓋千萬萬裡,我當時遠在西楚,被神鴉宮困鎖於青銅宮裡,才無法感應,那無明呢?
你殺那女子時,無明就隻隔了兩個郡,可莫說區區兩個郡,就算是海外,也不過在他一念之間。
廣慧,我不信他是真的來不及。”
“……”
廣慧沉默放下手中的白棋,良久後才澀聲開口:
“方丈……你想說什麼?”
不是沒有疑惑,之後發生的種種,都顯出那件事的不同尋常。
原本,按照原本的途徑,命藏已是頂頭了,至於六境人仙,便是真真要看命數。
若非如此,廣慧也不會苦心孤詣,要開創出什麼赤龍心經。
不是想創出什麼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大心經,隻是奇思妙想,欲要借助赤龍劫的重重劫力爆發,在最後關頭,一舉打破壁障,證就人仙!
隻是,這借劫脫形的法子,在最後關頭,也沒能用上。
吃飯喝水……
這是在突破第六境時,廣慧唯一能想出的,最妥當的詞句。
沒有壁障,也不見阻礙,在廣慧甚至還沒反應過來時,人仙境界,就已經牢牢攥在掌中了。
不是沒有疑慮過,在親手斬殺那個女人後,廣慧便覺得自己,隱隱不一樣了。
他像是取代了什麼,取代了一個位置。
之後,從人仙,再到打破人仙桎梏。
這東西,還是一樣的簡易。
若非沒有上三境的修行法門,廣慧幾乎疑心自己,也能成為上三境的大聖人!
“你殺死那女人後。”
方丈看著廣慧難得失神的模樣,意味深長開口:
“神足通,在那女人死後,你不僅證得了如來禪,而且還是六神變裡保命第一的神足通!”
“可……”
廣慧神色變了:“無明他,為何要如此?”
中年僧人雙手微微有些顫抖,這些潛埋心頭許久的疑竇,不願或不敢多想的東西,於此刻,像一道結痂的疤痕,被方丈的話狠狠撕扯開,暴露在空氣中。
“他喜歡那女人,是真心的。”廣慧閉上雙目:“我不明白。”
“在女人死後,我也破開了青銅宮,趕回寺裡來,之後種種,都不必多提。”
方丈麵容肅穆而威嚴,像頭蒼老的獅子:
“無明替你補全赤龍心經,假死脫身,又搶奪了當時被宣文君保管的六道輪,直麵上界神聖。”
“他轉生了……”
“鬆陽郡,汾陰城。”方丈聲音沉重:“我們在汾陰城找到了他。”
“……他究竟。”
默然了許久,廣慧嘴唇動了動,勉強開口:
“他究竟,想要做什麼?”
藏經閣裡,風姿飄搖的美少年手裡捧著卷玉冊,正看得津津有味,滿眼放光。
在方丈和廣慧的眼中,滿眼發光的白術,興高采烈,隻差要留下哈喇子了。
“老衲也不知曉,他究竟有什麼打算。”
方丈起身,踱步到窗外,搖頭開口:“僅是覺得,無明他定是隱藏了什麼。”
“無論隱藏什麼。”
廣慧看著駁雜的棋盤,黑白兩子交錯不定,彼此混雜在一切,他沉默了一會:
“一世父子,我終歸還是欠他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