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好像有無數人追她,戰車碾破天空發出的轟隆隆大聲音像極了打雷。她不敢回頭,哪怕已經累到無力了,哪怕眼前一切都在倒著轉,她也不敢停下來。
她不想死……
明明已經從爐心逃出來了,明明已經離開了青銅大門,離開了光量域,現在……她不想死!
在她跑進黑暗密林的刹那,在她已經再也沒有力氣的時候,在天穹的呼喝聲達到鼎沸的時候。
就在這時——
突然之間,一聲不合時宜的驚呼尖利響起!
像是拉開了帷幕,尖叫、怒吼、狂嘯、喝罵……亡命奔逃的她後知後覺抬起頭,卻隻看見絢爛如星辰的古戰車接連墜毀,血像潑雨般從天空灑下,把河川統統染上一層猩紅。
哭聲、喊聲、求饒聲、詛咒聲……不過短短刹那,終於,在這一切的聲音都停息後。
天穹上,明煌的虹芒也統統也熄滅了。
一片漆黑。
所有人都死去了,像是黑暗中的魔怪伸出爪牙,把他們一個個撕成了碎片,奪去了魂靈。
繁且密的葉冠相互摩挲,在晚風中發出簌簌不絕的混沌響聲,晦暗的月光稀疏從樹乾的縫隙垂落,在昏昏中,就像是有無數雙眼睛躲在黑暗裡,冰冷凝視著那唯一的活物。
她緊張攥起拳頭,在慌亂的後退中被碎石子狠狠絆倒,一屁股跌坐在地。
短暫的死寂後,有笑聲從黑暗深處輕輕響起。
“原來他們是來追你的麼?箭矢都差點射傷我了。”那是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帶著十足的漠然和漫不經心:“你是誰?”
“我……”
她呆呆朝發聲的方向看過去,卻隻看見了墨一般的昏黑,隱隱約約有幾點暗紅的顏色,在淅淅瀝瀝的溪水聲搖擺不定,也像仲夏夜裡的火螢。
“我是新神。”她老老實實回答。
“新神?”那個聲音又笑了起來,這一次,她清楚聽出了那個笑聲中的不屑和嘲弄,就像是看見小孩穿上大人衣冠的玩味:“你的名字呢?”
“謝梵鏡!”
“謝梵鏡?”
“我偷偷看古書取的,覺得很好聽……”她突然沉默了一會,低著腦袋:“光量域裡,大家都說很好聽的。”
“新神,光量域嗎?”
聲音不置可否響起,被飄忽的風聲拉得很長。遠處傳來草叢被撥開的窸窣,像是聲音主人已經遠去,正踏著黑暗的溪水開始離開。
謝梵鏡心頭沒由來抽緊了,她踉蹌從地上爬起來,還未站穩,又狠狠摔了個狗啃泥。
“喂!”
她仰起臉,對著黑暗的密林深處用力大喊:“你是誰,你又叫什麼名字?”
其實也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大喊,是想要道謝,還是想看看聲音主人的臉?在喊聲出口後,謝梵鏡也愣住了,她默默低著頭,用手把自己努力撐了起來,踉蹌著又差點摔倒。
“我?真是大膽的蟲子啊……”
草叢被撥開的窸窣聲停了下來,這時候,月光照破了漆黑的雲層,像水銀一樣,像是把所有的華光都瀉進了密林,一地水銀般的亮。
幾步寬的窄溪上緩慢升起了霧一樣煙籠。眉目冷峻的俊美男子淡淡轉過身,白衣像融進了溪中的霧,疏離地,也像是月光下一個朦朧的影。
那張漠然而英俊的臉上浮出莫測的笑意,在月光裡,他看著對岸那個小小的身影,第一次提起了興致。
“白。”他淡淡開口:“你叫我白術吧……”
一地水銀的亮。
在月光中,謝梵鏡終於看清了那些暗紅色,像仲夏火螢似得光點。
柔軟的木犀花在窄溪兩岸搖曳著傘蓋般的枝椏,霧一樣的煙籠氤氳纏上來,一點點,繾綣彌散在花冠。
在窄溪的兩岸,男人與少女對視在了一起,風從林中浩蕩地吹來,吹著他們衣決飛揚。
花和溪水,在幽邃而寂寞的密林裡。
隔開的。
那些隔過黑暗的花與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