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珍樓。
觥籌交錯,酒氣撲鼻的散,在滿桌的殘羹冷炙中,幾個人躺在椅上東倒西歪,宋遲早已快醉得昏死過去,就連張嫣臉上,也添上了幾抹重重的緋色。
在這場從正午延續到傍晚的酒宴中,一壇壇酒水遞來又送去,人人臉上都有了幾分醉意,宋遲借著酒勁說著一些漫無邊際的話,誰也聽不懂,也沒人用心去聽。
謝梵鏡嗷嗚吞下最後一塊魚肉,開心眨了眨眼。她看看滿桌人的醉態,又看看一旁的張嫣,有些猶豫地搖了搖她衣袖。
“小嫣姐姐……小嫣姐姐……”
“怎麼啦?”張嫣被搖了搖,才如夢初醒。
“我能去城西的如月齋裡看孫婆婆嗎?要走的時候,我想跟她說一聲。”謝梵鏡認真開口。
在她剛來太州城的時候,如月齋的孫婆婆就幫她找回過被偷的荷包,她想自己在走之前,應該要跟孫婆婆告彆的。
“好啊,當然可以啦。”
“嗯。”謝梵鏡挽起袖子,對張嫣開口:“那我們先把他們搬回去吧。”
“哪裡用我們動手,放心罷,酒樓的小廝會照顧他們的。”張嫣啞然失笑,旁邊的宋遲迷迷糊糊湊過來,又被張嫣一巴掌扇了回去。
“你快去吧。”張嫣摸了摸謝梵鏡的小腦袋,笑道:“不用管他們。”
“嗯……”謝梵鏡遲疑了刹那,又乖巧點了點頭,然後快步走出門外,朝城西的如月齋跑去。
“啊這?”
臉上清晰五道指印的宋遲懵懂摸了摸臉頰,疼得齜牙咧嘴。他並不明白自己臉上怎麼突然就疼了起來,好像還腫了。
“張仙子真漂亮,好像怎麼看都看不夠一樣……”
怎麼想也想不明白,乾脆就不去想了,宋遲繼續癡癡望向張嫣,嘿嘿笑了起來:
“等小生做完石頭僧這一單,小生就有錢了,小生就可以繼續去學宮讀書了,到時候……”
“到時候?”張嫣麵無表情,冷如冰霜。
“到時候小生要八抬大轎,將——”
宋遲的豪言還沒放完,整張臉就被張嫣摁進殘湯裡,他唧唧嗚嗚了半響,在湯底高聲打了個酒嗝後,也不動了。
涼意從敞開的窗戶吹進來,伴隨著如線般的雨絲……剛收回手的張嫣楞了楞,然後走到窗前。
有水聲響起。
條條水線從雲幕落下,一瞬間,在昏暗的天光下,大大小小的傘都撐開了,叫喊聲和雨聲熙攘著傳來,在老舊的青石之間來回地響。
下雨了。
“又下雨了啊……”張嫣輕聲說。
……
……
……
如月齋。
這座小小的酒館裡。
謝梵鏡提著濕漉漉的裙角坐在角落,有相熟的姑娘們拿著軟巾,笑嘻嘻地,像搓貓一樣揉她的腦袋。
今晚孫婆婆不當值,她的孫女從汾陰回來省親了。孫婆婆從如月齋告了半個月的假,謝梵鏡一路跑過來,也自然什麼都沒有見著。
待了半響,謝梵鏡摸了摸已經變得乾燥的頭發,正要告辭離去的時候,突然鬼使神差轉過身。
她本不該轉身的,卻突然轉過身,於是她看見了隔座竹簾被風掀起的那一角,看見了竹簾後那張沉默又孤獨的臉。
仿佛那就是宿命,是天神的意思,要讓他們相遇……
二尺高的白石小桌上,暖席上的年輕人默默飲著酒,醉得滿臉通紅,連指尖都在顫抖。他身邊沒有陪侍的女孩,也沒有一同來作樂的朋友,在滿屋的男人與女人笑聲中,他孤獨的像一隻鶴,煢煢孑立,衣冠似雪。
鬼使神差般,謝梵鏡大膽地揭起竹簾,然後坐在了他的對麵。
她聞到了他身上一股濃重的酒味,醇馥幽鬱,被熏風一吹,謝梵鏡好像也要醉了。
年輕人抬起手,手上卻突然一軟,於是青瓷雕花的小酒樽就咕嚕嚕地,從案一頭滾到案那頭,酒水滿滿灑了謝梵鏡一袖。
“抱歉……”
無明疲憊笑了笑,他用力捂住臉,眼前女孩好像有無數個,在到處的晃,到處的搖啊搖。
“貧僧是第一次飲酒……”他的聲音從指縫傳過來:“我現在,好像是喝醉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