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四月中旬的時候,張順才托包裝車間的人,給兒子打了家具,送到姚遠的東屋裡晾著。
包裝車間有個木器工段,就是專門製作木頭包裝箱的,打家具也沒有問題。
這就是當乾部的好處了。他讓包裝車間給打家具,當然得用最好的木料,到時候他象征性地交兩個錢。
那時候的乾部,最大的不正之風,恐怕就是如此粘些公家的便宜,還得偷偷摸摸的,儘量不使人知道。
家具送過來的時候,姚遠在院子裡,看著工人們往東屋裡抬,囑咐工人們,不要踩了他的麥苗。
張順才也怕惹著這個傻子,額外多生枝節,親自下手,指揮著送家具的工人,躲避著院子裡的麥苗,把家具抬到屋裡。
本來,姚遠是計劃等張建軍結婚以後住進來,再實施他的計劃。
可張順才心細。那時代,平房裡到處是老鼠。這新打的家具,屋裡晚上沒個人,老鼠出來活動,把家具給啃了怎麼辦?他就讓兒子晚上先過去睡,看著點家具。反正家具上漆以後,已經在木器工段的工房裡晾了一個多月了,漆差不多晾透了,也沒多少味兒了。
張建軍頭疼和姚遠住一個院子,本來不想過來。張順才不乾。
“還乾保衛工作呢,瞧你這點出息!”他罵兒子說,“一個傻子你有什麼好怕的?你不招惹他,他能把你怎麼樣?你五一結婚,他那麥子還收不了,沒法壘院牆,你不還得和他在一個院子裡住?那家具可是你的,你不過去看著,讓老鼠啃了,彆再找老子給你重做!”
張建軍經不住他爹數叨,隻好晚上過來,在這邊睡覺,看著家具。
這下姚遠樂了。等張建軍結婚以後再嚇他,難免波及到那個叫小慧的,姚遠還多少的有些於心不忍。這下好,這小子自己送上門來了。
這天下了點小雨,天黑的時候,小雨也沒停,淅淅瀝瀝的。
那時候沒有電視看,也沒有手機玩,大家吃飽了飯沒什麼事做,頂多就是串個門子聊會兒天,九點左右就都關燈睡覺了。
張建軍過姚遠這邊來的時候,就九點半了,進屋躺在床上,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半夜睡的正香,朦朧中就聽的屋裡有嘶嘶啦啦的動靜。心說還真叫他爸猜著了,這屋裡真有老鼠。
剛想摸燈繩,準備拉開燈從炕上起來,一個沙啞的聲音就在耳邊響起來:“張建軍,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給你糖吃。我沒有一點對不起你呀。”
張建軍身上的寒毛都一根根立了起來。這是誰的聲音,怎麼這麼耳熟?帶著南方人的味道,這是姚大廈他媽!
他媽不是死了嗎?
一想到這裡,張建軍直接就癱軟在炕上,動彈不得了。
那個聲音又響起來,仿佛就在他耳邊上,又好像是從炕底下發出來的:“張建軍,我已經夠慘啦,你還不放過我,扇我的耳光!你還是人嗎?”
黑夜裡,窗戶上光影搖曳,張建軍仿佛就看到有個白白的人影,立在炕沿邊上,伸出十個帶著長長指甲的手指,在慢慢向自己逼近。
“媽呀,鬼呀!”他終於喊出聲來。這一聲呼喊,幾乎就沒了人聲,說不出的淒厲,淒慘,叫的幾乎整個村子都聽見了。
張建軍再也顧不得了,穿著褲頭背心就從屋裡跑出來,一邊跑一邊喊:“鬼呀,鬼呀!”
就這樣光著腳,踩倒了姚遠院子裡的許多麥苗,跑到街上去了。
那個時代午夜的村子裡,是萬籟俱寂的。他如此不要命的哭喊,就把許多人都叫了起來,薑姨也披著襖出來了。
張順才兩口子出來的時候,街上已經圍了好多人,大家已經把張建軍給安慰住了。
張順才看著隻穿了褲頭背心,光著倆腳丫子的兒子,厲聲問他:“到底咋了,說!”
張建軍指著姚遠家的院子裡,顫抖著聲音說:“鬼,鬼,姚大傻他媽,在我屋裡,我看見他了。”
張順才乍一聽兒子這樣說,也不由頭皮發炸,將信將疑地看著兒子。
薑姨就說:“你這孩子睡迷糊了吧?大傻他媽不是死了嗎,你咋能看得見?”
張建軍哆嗦著說:“我看見了,看見了。她就站在我床邊,伸著手,十個指甲老長老長的,她要掐死我!”
薑姨越發不信說:“越說越不像話,你和她無冤無仇的,他要掐死你乾什麼?”
張建軍說:“我和她有仇。她跳河的前一天,我讓她去我們家把雞窩打掃了,她不去,我扇她一個耳光,她報仇來了。”
圍著的人們就都明白了,原來大傻他媽的死,是讓這小子給逼的!人家是掃大街的不假,可憑什麼給你打掃你們家的雞窩呀?你這麼侮辱人家,不找你報仇找誰報仇?活該!這小子缺大德了!
張順才抬手就給了兒子一個耳光。再不製止他,這小子嚇得六神無主,還不知道要說出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來呢!
“你凍糊塗了吧?趕緊回去穿衣服!”張順才訓走兒子,又轉身跟大家說,“他就是睡著了做個噩夢給嚇得。新世界,哪來的鬼?大家都回去睡覺吧。”
大家夥都散了,張建軍卻死活不敢回姚遠那邊去拿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