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現在心裡唯一的遺憾,就是大傻真的變了傻子。這麼一個和他媽一樣,才華橫溢,無所不能的人,竟然讓張順才這種大老粗給整成傻子,真是老天爺不長眼啊!
如果擱在過去,像廖淑芬母子這種人,張順才這樣兒的,就是舔著臉巴結人家,人家都不會正眼看他的。
薑姨的遺憾,很快就沒有意義了。連姚遠都沒有想到,姚大廈父母的問題,到這年冬天的時候,就得到了徹底的解決。
姚大廈的父親是高級乾部,上級、部下,遍布省內甚至是更上層。這些人,沒有被動亂徹底波及的,像馬副縣長,在以前的時候,就在為自己的老師長四處奔走喊冤。
沒有老師長,他一個過去給地主放豬的小豬倌,恐怕都活不到今天。是老師長把他拉進革命的隊伍,放在自己身邊,教他學文化識字,教他革命的道理,讓他從一個大字不識的懵懂少年,成長為懂得無產階級理論的革命軍人和國家乾部。
像馬副縣長這樣的,姚大廈父親的老部下,還有的是。整個動亂期間,為老師長鳴冤的聲音,從上到下就沒有斷過。
動亂結束,一些首先恢複工作的,姚大廈父親過去的上級或者下屬,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要給他恢複名譽,讓這個為了民族獨立與民族解放,為所有受苦受難的百姓奮鬥了一輩子的老軍人,不再遭受不白之冤。
一九七七年一月的一個上午,姚遠穿了件棉襖,揣著手,坐在自家那排房子前麵的山牆邊上,倚著山牆曬太陽。
他不願意在家裡呆著。看著抗抗又得做衣服又得照顧搖搖,忙得團團轉,他還不敢插手幫忙,心裡很是難過。不如眼不見不煩,乾脆出來,曬著太陽裝傻子算了。
正在太陽下邊,曬的身上暖洋洋的,打著瞌睡的時候,就聽著耳邊響起一個聲音:“大廈,大廈?”
姚遠睜眼,看到麵前有個人影,仰起頭來,才看清是張代表。
姚遠嚇了一跳,心說你跑來找我乾啥,這不成心給人家落口實嗎?
他就又拿出一副癡呆是樣子來,衝著張代表嗬嗬嗬地笑。
張代表眼裡卻有了淚花,強自忍住激動的心情說:“大廈,不用裝了,你看看這是什麼?”說罷,就把手裡的一張白紙,遞給姚遠。
姚遠遲疑地接過來,在太陽底下觀看。
那是一份紅頭文件,不是礦機的,也不是市裡的,而是更上層的。上麵的標題,印著一行大字:
姚虎、廖淑芬兩同誌徹底平反的通知。
姚遠就有些迷糊了。
姚叔告訴過他,他父親是七八年平反的,他媽則是到了八二年才徹底平反。現在,才七七年啊?
他沒有想到,正是因為他代替了姚叔回來,曆史被徹底改變了。
原來的情況,是馬副縣長七八年調到市裡當革委會副主任,才得知姚叔的父母都不在了,這才開始尋找那些他父親的老部下,四處活動。
姚遠為了給抗抗辦回城,去找了馬副縣長,讓他得知了老師長蒙冤的事情,馬副縣長就開始關注。後來他又把薑姨和抗抗托付給馬副縣長。馬副縣長為了救姚遠,不知找了多少人,把姚叔父母的事,捅的好多人都知道了。
這就是蝴蝶效應。那麼多原本在混亂中消息閉塞,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老師長蒙冤的乾部,就這樣都知道了。這案子沒在動亂的時候就翻過來,已經讓他們覺得對不起老師長了。
姚遠嘴唇哆嗦著,讀著那個文件。慢慢地,他的眼角就濕潤了,接著就放聲痛哭。這是為自己的委屈,也是為抗抗的委屈,更是為姚叔父母的委屈。
張代表也被姚遠的哭聲感動了,忍不住熱淚盈眶,蹲下來,抱著姚遠的肩膀,顫抖著聲音說:“大廈,我知道你委屈。你是為保護我才故意裝傻,讓那份供詞作廢。張叔不但不能好好保護你,反而要你反過頭來保護張叔,張叔對不起你!”
一個是儘人皆知的傻子,一個是礦機一把手,兩個人在大街上相擁而泣,這種奇景,誰都沒見過,誰都看著新鮮。
沒一會兒工夫,他們周邊就圍了好多人。這時候,廠裡的工人們下班了,正看到這個情景,好多人就過來拉張代表,問他怎麼了?
張代表鬆開姚遠,站起身來,舉著手裡的那份紅頭文件,用激動的聲音大聲喊:“上邊來指示啦,為我們敬愛的老廠長,姚虎同誌,為我們敬愛的總工程師,廖淑芬同誌,徹底平反了!兩位同誌,是偉大的無產階級革命戰士,是我黨最優秀的黨員,為我們的解放事業和社會主義建設事業,做出了巨大的,不可磨滅的貢獻!他們的犧牲,是我們所從事的,偉大事業的巨大損失!這是文件上講的!”
人群裡,爆發出了經久不絕的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