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黢黢的廠區,在周圍除夕的鞭炮聲裡,愈發顯得死氣沉沉而寂靜無聲。
整個廠區,隻在正對門口的那個蘇式的辦公樓後麵,一幢六層的,新的辦公大樓的樓上會議室裡,還亮著燈光,顯得格外刺眼。
馬叔就和姚遠,隔著寬大的會議桌,相向坐著。
兩個人自進會議室,一直到現在,誰都沒出聲。
遠處,鞭炮聲不時傳過來。偶爾還有大的鞭炮發出的,悶雷一般的聲響,也通過他們身後的窗戶玻璃,傳到他們耳朵裡。
在一陣急促的鞭炮聲響過之後,馬叔終於開口:“張書記和翟副市長都找你談過了吧?”
姚遠臉色嚴肅,點點頭說:“談過了。”
這是他馬叔,他心裡尊敬的人,他不得不認真嚴肅地對待。
馬叔接著就問:“為什麼你不答應,接管礦機?”
姚遠就歎一口氣說:“馬叔,這攤子太大了,我接不起。而且馬叔你也知道,礦機就好像一個得了絕症,已經到了晚期的病人,沒得救了。我如果接過來,就是把美美製衣和抗抗服裝都搭進去,也救不了它!到時候,恐怕咱們的慈善基金會也沒錢支撐了!”
馬叔說:“你說的這個情況,我了解。可是,你不接,礦機一萬職工啊,你就狠心看著他們自生自滅嗎?”
姚遠慘然一笑說:“馬叔,我沒有能力救他們呀,不是我不想管。”
馬叔就有些激動,聲音也高了:“如果你爹還活著,就站在這裡,黨把這個任務交給他,他會說個不字嗎?當年我跟著他在山裡,被小鬼子逼的彈儘糧絕,他從沒有想過要放棄跟著他的那些戰友,獨自逃生,更不會想為了自己活命,去投降鬼子!
他總是跟我說,小馬,隻要咱們肯乾,再大的困難,咱們也能克服。小鬼子再厲害,也鬥不倒咱!
我們有多少回啊,就是靠著這種頑強的精神,粉碎了鬼子的圍剿和掃蕩,最後取得了勝利,把鬼子徹底趕出了我們的家鄉!”
姚遠就苦笑:“馬叔,那時候和現在不一樣。你看看現在這些礦機工人,早把你們那一代的那些精神,丟的一乾二淨了。
他們隻知道占公家的便宜,問公家要錢吃飯。他們誰考慮過公家的困難,誰還會把公家的財產放在心裡?更不會有人考慮,他們為這個工廠做了多少貢獻,憑什麼要讓這個工廠無償養活他們?
馬叔,曆史的車輪,不是咱們能擋的住的。天無絕人之路,工廠倒了,工人們自然會被逼出生存的辦法來,咱們就不要操心了。”
馬叔就從會議桌跟前站了起來,掐著腰,在桌邊來回地踱步。
“你這個說法不對。”他突然就站住,看著姚遠說:“抗戰初期,好多人也是和今天的礦機工人一樣,垂頭喪氣,認為我們乾不過鬼子,準備放棄。
可是,有你爹在,他用自己昂揚的鬥誌鼓舞他們,用自己一個接一個的勝利來激勵他們。到了最後,所有人就都看到了希望,激發了鬥誌,把小鬼子給趕了出去!
如果你爹現在還活著,我想,他一定不會說個不字,一定會帶著礦機這一萬弟兄,打出一片屬於自己的天下。再大的困難,都不會讓他像你今天一樣,選擇退縮!
大廈,叔希望你不要給你爹臉上抹黑,向你爹學習!
你當初自己乾的時候,說的多好。你說,你不會忘了你爹的教誨,不會隻為自己活著。你要像你爹一樣,為這天底下受苦受難的人,謀一條平等生活的道路,讓所有人都過上好日子!這才幾天啊,你怎麼就忘了你的初衷呢?
礦機可是你爹一手創立的工廠,現在就要完了,你爹在天有靈,他能閉眼嗎?你這樣隻圖自保,置礦機一萬職工於不顧,你怎麼對得起你爹的教誨,你將來怎麼去見你爹你娘?”
姚遠就頭疼了。他馬叔這是拿姚叔的爹娘在逼他呢。
可話說回來,礦機就這樣倒了,姚遠心裡也不好受。他真的就感覺到,自己對不起姚虎和廖淑芬這對革命先烈。
因為礦機倒了,他們的奮鬥精神就倒了,他們所創造的那些燃情歲月,就再也不會回到這片土地上了。
失去這些精神財富,將是不可估量的損失!就算姚遠有一千個一萬個美美製衣和抗抗服裝,都無法與這筆財富相提並論。這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傲立於世界的根本啊!
“馬叔,我不是不想接礦機,也不是沒有辦法,讓礦機再次振興。”姚遠終於說話了。
馬叔就笑了,重新坐下來,看看姚遠說:“我就知道,你小子不會這麼狠心,把你爹娘留給咱們的這點家底,給徹底扔了不管。”接著就問他,“說說,都有什麼困難?隻要你肯接這個擔子,你馬叔就是粉身碎骨,也得把你的困難給你解決了。要不然,我對不起我的老師長,也對不起我的好嫂子!”
姚遠沒有回答他馬叔,而是站起來,轉向身後的窗戶,透過玻璃,看著外麵。
外麵,一朵朵煙花還在不斷升起。在煙花燃儘之前留下的餘輝裡,前麵不遠的,那個三層的老舊的蘇式辦公樓,就露出她滄桑的輪廓來。
姚虎和廖淑芬,都曾經在那座辦公樓裡工作過。
這座新的辦公樓,則是薑美美主管礦機二部的時候,利用自己創造的利潤,重新建造的。
也正因為有了這座新的辦公樓,那座姚虎和廖淑芬工作過的老辦公樓,才得以保存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