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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上學】(一更)

餘星在宮裡?待了半月, 除後宮掖殿不熟外,前、中、內朝都熟悉了。

這些日子祁野很是忙碌,晨鐘一響祁野就得起床上朝, 早膳在宣和殿內殿解決,午膳和餘星共食。飯後祁野照舊詢問餘星今日過得如何, 餘星每每回答都大同小異,祁野漸漸就不問了, 倒是餘星逐漸主動詢問祁野。

祁野自得其樂,每回都無比耐心的解釋, 遇到餘星著實不懂的地方,他會以簡禦繁講予少年聽,原本艱深難懂的話語, 立即通俗易懂, 甚至還能一隅□□。

之前餘星同祁野講過那日國子學?所見所聞, 祁野不似王施琅那般不予意見,而是麵麵俱圓講了遍,從二?人家族、身份、地位,到職事官與散官的區彆。

“曹歸帆的父親是尚書令掌管尚書省,是職事?官;將作?大匠監管將作?監, 負責監管修建宮室、宗廟、陵寢,雖有具體職事?,但這些年所需建築的宮室越來越少,逐步靠向散官。”祁野解釋道,“散官隻有官名,無職事?。”

餘星明白了, 舉一反三?道:“散官就是虛有其名,也不用每日上朝。”

祁野給了他一個讚許的眼?神, “不錯,散官分文散官和武散官。”

就字麵而言不難理?解,不用祁野過多闡述,餘星就能明白。

他想到欺淩一事?,擔心在自己不知情?下關子澄會再度遭受欺壓,猶豫再三?終於問出?口,“那人……我是說關子澄,他還?會受欺負嗎?”

餘星問得極沒?底氣。

祁野遲遲不作?聲,答案顯而易見,曹歸帆的身份注定關子澄無論如何都鬥不過對方,想要不被欺負唯有避讓,可關子澄還?得上學?,不可能時時刻刻避開曹歸帆。

為了不讓少年記掛,祁野昧蔽道:“不會了。”

餘星點點頭。

後來祁野私下找過尚書令曹策,特意提到曹歸帆欺辱同窗,曹策駭然以驚,全然沒?想到孽子的事?會鬨到聖上麵前,當即保證會嚴加管教犬子。

曹策一回府,就讓下人叫來曹歸帆,曹歸帆不明所以,興衝衝而來,鼻青臉腫離開。

曹歸帆挨了一頓教訓,臉上掛彩也沒?麵子去國子學?,倒讓關子澄鬆了口氣。

這日,尚衣局奉禦前來求見餘星。

餘星讓人進來,尚衣奉禦第一次見到傳聞中?的聖子,朝著餘星作?輯,滿臉堆笑道:“臣見過聖、小公子。”

餘星微愣了下,活了十多年還?是頭次見當官的給白身作?輯,微愕之後他也起身回禮。

餘星笑道:“您客氣了。”

尚衣奉禦激動地連連擺手,“使不得!使不得!小公子您喚臣奉禦即可,小公子有用得上臣的地方儘管吩咐,臣定當全力以赴。”

餘星心想,那怎麼?好意思?。

尚衣奉禦繼續道:“臣奉聖天子之命前來為小公子稱體裁衣。”

餘星不解:“做新衣?我才做了新衣就不必再做了,勞煩奉禦親自跑一趟了。”

奉禦忙道:“小公子就不要為難臣了,若完成不了惹得龍顏大怒,臣哪裡?擔當得起。”

餘星微微動容,尚衣奉禦趁熱打鐵,乘勝追擊快速給餘星量了尺寸。

餘星問:“有事?發生?”

奉禦忙手忙腳道:“沒?事?、沒?事?,臣先告退。”

不等餘星作?聲,尚衣奉禦披著褡褳飛快溜走。

餘星看著小太監,問:“你?知道怎麼?回事?嗎?”

小太監搖頭,“奴婢不知,小公子想知道不妨問陛下。”

晚些時候,祁野過來陪餘星用晚膳,餘星心裡?憋不住話,將今日之事?說了遍。

餘星注視祁野,男人眸子深邃透著些許柔光。祁野麵對少年時眼?底的冷漠消失得乾乾淨淨,曾經的漫然在日複一日的相處中?,逐漸化為柔和。

餘星就在這般溫柔的眼?神下問出?口,“尚衣奉禦說是你?的意思?。”

祁野反問:“不喜?”

“喜、喜歡的。”餘星點了下頭。

尚在餘府時一年到頭盼不到一件新衣,那時他多希望有新衣穿,如今卻有數不過來的新衣。

“但衣服已經夠了,不必再製新衣。”

祁野凝視他,似乎從少年眼?中?看出?心中?所想,他緩緩道:“此?次不同,是為你?做禮服。”

禮服?

餘星知道像皇帝的袞服和官服就是禮服,可他一介白身,哪裡?用得上禮服!?

看出?少年眼?底的困惑,祁野耐心道:“不/日將舉行典禮,須穿禮服。”

“我也要參加?”餘星微微睜大眼?。

祁野輕笑頷首,“可會彈琴作?畫?”

“那日我還?要彈琴?”餘星生怕那天讓自己獻技。

祁野嘴角微勾,“做過文章不曾?”

“不曾。”餘星聲音有些悶,他遲疑著要不要告訴祁野自己目不識丁。

祁野看出?他鬱抑,放柔語氣問:“不愛做文章?”

餘星又是一陣搖頭,“不是,我……其實挺喜歡的,隻是——我、我沒?上過蒙學?,一個字也不認識,更不會寫字。”

祁野聽著他略顯委屈的話語,腦中?不由自主浮現?出?,小孩一臉羨慕的模樣。

想到此?祁野心頭湧起憐惜,抬手撫上少年發梢,“想上學?麼??”

餘星沒?回答,祁野好似能看懂少年的眼?神,“去崇文館如何?”

崇文館?

餘星思?索片刻道:“我想去……不過崇文館是哪?”

“想去就去。”祁野揉了揉他發頂,“不過是個識字的地方,不必擔心。”

祁野說得隨意,乃至餘星真以為就是個普通學?堂,他之前聽王施琅說過六學?,除了記得國子學?外,早忘記其他五學?,這會兒便把崇文館視為六學?之一。

餘星要去崇文館,小太監比餘星還?要緊張,當晚就拾掇筆墨紙硯、筆套、詩筒、筆山等物。祁野又讓太監送來紫毫筆、墨丸、辟雍硯、陶虎水注、青釉算珠筆洗,和金雞鎮紙等物。

小太監將這些收進鬆香雕花笥篋中?。

餘星見小太監小心翼翼的模樣,忍不住笑了。

小貴得知此?事?也替少爺感到高興,餘星見他歡喜,說:“你?若喜歡咱們同去。”

小貴惶恐擺手,“不行不行,哪有下人去學?館的道理?,不如少爺學?了再教小貴,就怕少爺嫌小貴太愚笨。”

餘星便逗笑了,點了點小貴的腦門,“你?呀你?,我怎麼?會嫌棄你?,再則我還?擔心夫子會嫌我笨拙。”

“少爺一點都不笨,誰說少爺笨,小的就跟誰急。”小貴雙手叉腰,咋呼道。

餘星的緊張被這麼?一打岔散了大半。

小太監在旁聽著,聽餘星叫夫子實在沒?忍住,糾正道:“小公子,崇文館內沒?有夫子,隻有大學?士、學?士和直學?士,他們除了授課外,還?要整理?圖集,編撰修史,本身也是文官,比如大學?士就是宰相或大儒,學?士則是進士出?身,才學?兼備,才能被選入崇文館授課。”

小太監聽其宮人說兩館聽得多了,也記住了些。

餘星點了點頭,更加重視此?次的上學?機會。

如果不是遇到了祁野,他絕不可能有這樣的良機,他與祁野明明才相識兩個多月,他卻總覺得他們仿佛認識了很久。

餘星第一天去崇文館小貴和小太監都不放心,小太監不能跟去崇文館,照料餘星的擔子就落在了小貴身上。

晨鐘剛敲響,餘星就迷迷糊糊睜開眼?,他聽到外麵傳來動靜,不多時小貴從耳房過來,小太監也進來伺候餘星穿衣洗漱梳頭。

小貴給餘星擦手,“少爺,小子剛才過來時見陛下上朝去了。”

餘星頭次起得這麼?早,陳國沒?有鐘鼓樓,自然也不會敲鐘,來到禹國皇宮後,他才知道宮裡?有一座鐘鼓樓,每日鐘聲傳遍整座皇宮。起初他還?不習慣,後來才知道祁野每日在第一聲響時就起來了,那時他還?感概皇帝不好做,沒?想到幾日過去他也要夙興昧旦。

餘星吃晨食時,祁野已經帶著千牛十二?衛,尚乘局眾人前往宣和殿,等餘星用晚晨食才帶著小貴和小太監趕往崇文館。

崇文館位於東宮中?部偏西。

餘星進宮月餘,除了宣和宮就沒?去過其他宮,自然不知道東宮怎麼?走,小貴整日跟他待一塊,自然也不認路,便由小太監領路,送兩人去崇文館外,又折身返回。

東宮在皇宮以東,不能直接由宣明殿向東行,需得穿過朱明門,繞橫巷過去。如此?餘星就得提早半個時辰出?發,才能繞一大圈走到崇文館。

於是第一天餘星就來問晚了,他到時學?士已經來了,館內學?子不似國子監統一了服飾,二?十多名學?子大都身著月牙長袍,帶了幾分書卷氣。

餘星粗略看去沒?一個眼?熟的,這些人比他小了幾歲,個頭都不及他高,倒有些卓乎不群的意味。

學?士看了他一眼?,心道多半是陛下口中?的那名學?子了,便不欲為難,隨意指了一處空位,“你?坐那處。”

餘星俯首,“是。”

餘星順著學?士所指方向看去,是中?間的一個位置,他帶著小貴走了過去,學?士微微皺眉但沒?多言。餘星在書案前坐下,小貴躬身在他身邊跪坐。

餘星前麵是個十二?來歲的小少年,臉蛋帶著嬰兒肥,臉頰紅潤,他扭頭看了過來,見小廝跪坐在旁,便道:“小廝不能旁聽,得去外麵等。”

餘星沒?想到小貴竟然不能進來,他略顯促狹,正想讓小貴出?去,台上學?士已開始授課,餘星聽了幾句,一句也聽不懂,半個時辰下來聽得暈頭轉向,小貴直接打起了瞌睡。

學?士授課並不生硬死板,隻是餘星沒?一點基礎,聽起《論語》自然一頭霧水,等授完課,學?士又讓他們從中?領悟,奈何餘星不識字,毫無領悟可言,學?士巡視了一圈,原本想考校餘星一二?,但想到他才來,又是陛下特許的,便沒?有立馬考校,隻交代他們抄寫今日所學?,便先行離去。

學?士一走,堂內數道視線有意無意落在餘星身上,不少人猜測餘星身份,坐在餘星麵前的學?子,轉過身對他道:“我叫祁複,你?呢?”

聽到祁這個姓,餘星下意識想到祁野,便把麵前小少年視為祁野堂親,他朝小少年露出?淺笑,“我叫餘星。”

祁複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忽地說:“我覺得你?有些眼?熟,但記不起在哪兒見過你?了,你?對我有印象麼??”

見餘星搖頭,祁複不再糾結,問:“你?從前在哪兒上學??”

餘星有些遑遑,祁複見他不答,倒不刨根追底,岔開話,“你?學?到哪兒了?”

餘星:“?”

餘星無從答起,祁複見他不回答,便誤認為同自己一般,不喜讀書做文章,笑道:“你?住哪兒?”

餘星有些慌了,支支吾吾半響,祁複顯然是隨口一問,正巧這時有人叫他,便興高采烈朝那人跑去。

餘星暗暗鬆了口氣,和小貴一起倉皇回宣明殿。

第24章 【親授】(二更)(捉蟲)

祁野端坐高足書案前批閱奏疏, 聽見促急腳步聲視線上移,便?見少年?慌裡慌張進來?。

祁野關心道:“怎麼了?”

餘星急忙擺手,“沒什麼, 我就是見天色太晚,著急回來?。”

祁野聞言, 意味不明看向少年,“不必著急, 我會等你。”

餘星微怔,繼而重重點頭。

祁野眼神?柔和, “今日學?得如何?”

餘星不願讓祁野知曉,他聽不懂學?士講的,便?撒了個謊, 卻不知他臉上的心?虛, 早暴露在祁野眼底。

祁野垂下?眼睫, 不用多?想就動了,他問:“習慣學?士講學?方式麼?”

“還、還好。”他聽學?聽得雲裡霧裡,何談習不習慣,“學?士講的、講得很好。”

他以為?祁野不會追問,不虞祁野又道:“有多?好?今日學?士曾進士及第, 學?問不錯……至於他講學?方式,我不甚了然。”

難怪祁野會問得如此詳細,原來?是想知道那學?士講得如何。

祁野又問:“可還習慣?”

“習、習慣的。”餘星促狹開口。

祁野觀察他片刻,心?中了然。

祁野朝內侍太監吩咐:“傳膳。”

外間候著的內侍太監恭敬應道:“是。”

祁野沒在繼續追問,餘星稍稍鬆了口氣。

杳杳鐘聲破開拂曉,驚醒城內夢中人。餘星穿戴整齊出側殿, 正?巧與一身玄色袞服的祁野相遇,男人眼底冷意稍縱即逝。

餘星著學?子服, 月牙白圓領長袍,領口以墨綠繡孔雀,袖口繡祥雲藍紋,襯得少年?凝脂點漆。

祁野看著漂亮溫潤的少年?,眉眼柔和些許,“起了?”

餘星乖乖點頭,想到小太監的話,擔心?祁野腹胃受不住,關切道:“早些用膳。”

祁野微微一愣,繼而輕輕點頭,抬步朝宣和殿走去,目送祁野走遠,餘星才去外間用膳。

早膳一如既往豐盛美味。這?些天在美食滋養下?,餘星漲了些肉。曾經吃稀湯寡水、粗茶淡飯的日子,猶如前塵往事,過往雲煙,在光陰之河中被一點點掩埋。

早膳後餘星得去崇文館,昨日去過後他就記下?路,這?會兒讓小太監留在宣明殿,小太監不放心?執意要送餘星去崇文館,餘星見他如此執著隻能同意。

崇文館內,學?士坐於案前,餘星看了學?士一眼,還是昨日那位學?士。餘星坐在祁複之後,小貴照舊跪坐在餘星身旁。

相比昨日的拘謹,餘星今日隨意了些。他環顧四周看清館內布置,青玉案、羅幃、詩賦掛畫、水墨畫掩漏窗,頗為?雅致;他的目光移向青玉案前的學?士。

學?士三十出頭,麵?容年?輕,儒雅溫潤。

學?士朝餘星看了眼,又把視線移到小貴身上,見小貴穿著青衫,誤以為?是餘星的伴讀,也沒請人出去。

下?了學?,祁複轉過頭看餘星,又看了看小貴,眼神?稍顯複雜,“他是你伴讀?”

餘星愣了下?沒回應,祁複隻當餘星默認。

“昨日你也不說清楚,害得我以為?他是你家小廝,如果是伴讀就能進內堂,小廝隻能在外堂等著。”

“彆?的小廝都在外等著,你進來?時不曾見到?”

餘星來?時的路與他們不同,小廝等在外堂耳房裡,他自然見不到,餘星搖了搖頭,“我從北麵?過來?,沒見到他們。”

說完,他扯回話,“剛才你說的伴讀,這?裡有很多?麼?”

祁複點頭,“看在你漂亮的份上,我才會跟你說,那些穿土色長衫的基本都是,有些是青衫。”

餘星點了點頭,問祁複:“你呢?你有伴讀嗎?”

“我沒有。”祁複擺手,“我沒挑中伴讀,那些人我都看不順眼,不過我看你十分順眼,不如你做我伴讀。”

餘星:“?”

餘星直接傻眼了,沒想到還能這?樣?。

祁複兀自道:“怎麼樣??要不要做我的伴讀,有我罩著以後沒人敢欺負你。”

餘星問:“他們都怕你?”

祁複洋洋自得點頭,“他們不敢得罪我,我跟你說,你剛來?不久,不知道他們在打聽你是誰家的,不過看他們的樣?子,估計沒打探出來?,你放心?,以後我罩著你……伴讀的事你真不考慮?”

餘星態度堅決地?搖頭。

祁複:“……”要不要這?麼果斷?

餘星吩咐小貴收拾東西。

祁複還想再說什麼,餘星已經和小貴出了內堂。

小貴小心?翼翼道:“少爺咱們這?麼離開,會不會不太好?”

餘星淡淡道:“無事。”

接下?來?兩日,崇文館學?子對餘星熟悉了些,知道坐他身邊的是伴讀,見他看重伴讀,有幾人覺得他丟了世家臉麵?。

那伴讀一看就不是世家子弟,渾身透著小家子氣,他們身份高貴,換做平時一個眼神?都不會給小貴,如今這?廝卻成了他們同窗,能叫他們滿意?!

有幾人調查了餘星,卻是一無所獲,隻查出餘星跟他們不同路,他們出了東宮走春安門出皇宮,餘星則走東宮北門.

東宮北門通往後宮和橫巷,幾人不認為?餘星會是皇親國?戚,倘若餘星是王孫貴戚,他們不可能不認識!即便?他們不認識,祁複不可能不認識!

於是有人推測餘星是從北門外的橫巷,經金華門出去皇宮,那邊接鄰西市,西市相鄰的幾個坊,住得大都是四品以下?官員。

幾人推敲餘星家人定是用了某種法子,送人進的崇文館。否則如何解釋一個四品官的兒子,有資格進崇文館?彆?說崇文館,進國?子學?都不夠格。

大家似乎認定了這?個猜想,對餘星的態度冷漠了不少,起初餘星沒當一回事,隻以為?他們性子使?然,一段時日後他發現這?些人唯獨對自己和小貴態度冷傲,對祁複就格外熱絡,意識到自己不受待見,餘星也沒什麼情緒變動,下?了學?就帶著小貴離開崇文館,倒顯得那些人自討沒趣。

餘星並不知崇文館在禹國?不是人人都能進的。

崇文館入學?名額會在皇子、皇親國?戚、一品大官嫡子中挑選,除了家世還得品學?兼優,若兩者皆無,隻能盼著得到太子或皇子青睞,以伴讀身份進崇文館旁聽。

這?日,學?館內,餘星腰板筆直,坐姿端正?,臉上帶著篤學?好古的神?情,實際上早聽得頭暈腦脹,學?士對餘星認真求學?的模樣?相當滿意,他觀察餘星好幾日,想著今日考校一二。

哪裡想得到餘星不光回答不上來?,更是連許多?字都不會讀,他正?要怒斥,迎麵?對上少年?那雙明亮清澈的眼眸,波濤洶湧的怒火漸漸淡去,竟是對餘星發不起火來?!

幾位學?子興意盎然等著餘星挨訓,卻見學?士伸出右手,幾人滿臉疑惑,須臾間學?士掌心?向下?壓了壓,示意餘星坐下?,數人神?情古怪。

學?士既沒動怒也沒罰抄書?,一係列舉動令眾人滿腹狐疑。

學?士何時這?麼好說話了?

莫非是有新花招?

眾人如臨大敵,直到鐘聲敲響,才如釋重負鬆了口氣。

餘星毫無所覺,內心?感概學?士平易近人,和藹可親,自己隻認識幾個字,著實有愧。

餘星愧疚的同時私下?更加刻苦,每日下?學?回到宣明殿,認認真真研讀《論語》。

可惜他所識的字不多?,很多?內容讀不順,更侈談知其理?幾日來?他挑燈夜讀,臨摹抄寫,依舊勞而無功。

他字寫得歪七扭八,形如稚子學?字,餘星不好意思讓旁人瞧了去,每次寫完都藏起來?,連小貴都不知道餘星字跡如何。

好在這?些日子,學?士沒有查閱功課,否則他得羞赧到鑽地?縫。

每日所記注解他從未寫完過,見其他學?子在學?士講解注釋時,都會提筆記錄,他也想效仿,然而以他會寫的字,不批注還好,一記錄反倒不倫不類,為?此他隻能努力記在腦子裡,當日下?學?還猶記於心?,一覺醒來?忘了個乾乾淨淨。

為?此餘星十分苦惱。

小貴同樣?身處水深火熱,他既不能挑燈夜讀,又聽不懂學?士所授內容,寫的字缺胳膊少腿,哪怕依葫蘆畫瓢,也丁點不像。

兩日一晃而過,這?日旬休,餘星不用去崇文館,便?在宣明殿偏殿練字。

祁野今日不必上常朝,起得晚了些,等他吃了早膳找來?時,就見少年?端坐於書?案前,他走了過去,餘星全神?貫注寫字,沒聽見腳步聲,直到低沉嗓音響起,才猛然抬頭。

祁野問:“在寫什麼?”

餘星急忙吞咽口水,意識到他們之間近在咫尺,他想也不想捂住宣紙,不想叫祁野瞧了去。

祁野見他忙慌慌遮掩,更加好奇少年?寫的什麼,他抬手撚起少年?左手邊的卷軸,書?軸上吊係著象牙做的標簽,上書?論語二字,右側寫著一列小字:序一學?而篇。

祁野將書?軸放回案上,餘星雙手緊捂宣紙,他微微側頭一雙靈動的大眼望著祁野。

祁野忽生逗弄之心?,“在學?《論語.學?而篇》?”

餘星微微點頭。

“信近於義,言可複也。恭近於禮,遠恥辱也。因不失其親,亦可宗也……此言何解?”祁野隨口道。

他挺想知道少年?學?得如何。

少年?深夜苦讀他也看在眼裡,心?想這?麼刻苦定當不會差。

餘星覺得這?話有些耳熟,好像昨日學?士才講過,隻是他記不得了。

他不想騙祁野,遲疑片刻坦白不會解。

祁野眸色異動,問:“學?到何處?”

餘星知道自己底子差,擔心?忘記學?到哪,特意在書?卷上做了記號,他指著“貧而無餡,富而無驕,如何?”說:“這?裡。”

祁野注意到這?行?字下?方有個小黑點,想來?是餘星故意點上去。

一般人不會這?麼做,畢竟夫子所授內容,大部分人都有印象,除非那些心?思不在學?堂裡的紈絝,可餘星顯然不是。

為?了印證猜想,祁野道:“說說這?話該作何解。”

餘星哪裡說得出來?,他昨日還記得,今早醒來?就忘得一乾二淨。

見少年?茫然無助,祁野還有什麼不明白,他心?下?歎息,繞至餘星身後,從後摟住少年?。餘星身子一僵,似乎沒想到祁野會挨得這?麼近。

祁野噴薄在側頸的熱氣,順著內襟一路向下?,少年?白皙的脖頸微微發紅,身子也不受控製地?顫栗。

祁野感受著身前人身子輕顫,貼地?更近了。

祁野握住餘星右手,糾正?少年?握筆姿勢,少年?偏小的手,在祁野寬厚大手裡顯得柔軟無骨。

祁野動作很輕,左手小心?挪開少年?左手,餘星力氣哪能跟祁野同日而語,輕輕鬆鬆就挪開了少年?遮在宣紙上的手,餘星想要再遮,就聽耳畔響起低沉嗓音,“這?就是你寫的?”

餘星羞赧不已,他著急地?想要遮住自己的醜字,卻遲遲掙脫不開祁野有力的大手,急得雙眼微紅,眸裡蓄著秋水,眼尾嫣紅,宛若受了委屈。

祁野注視少年?,感受著內心?躁動漸漸平複,取而代之的是想要親近少年?,他的視線來?到餘星粉嫩如櫻瓣的唇上,忍不住想要含/住,吸一吸。

想到這?,他看向餘星的眼神?暗了暗。

醜字被暴露,餘星羞憤難當,見對方一直盯著自己,又有些不好意思。

祁野道:“該寫哪句?”

“什麼?”餘星沒反應過來?。

祁野:“想從頭開始?

餘星:“!”

難不成祁野要教自己寫字?!

祁野扣住少年?手背,扯下?平鋪在案上的宣紙,換了張嶄新宣紙,以金虎鎮紙壓住宣紙頂端,手執紫毫筆,在宣紙上落下?《論語·學?而篇》的第一句——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祁野的手很大,掌心?熱度仿佛能透過手背遍及全身。餘星不自覺繃直脊背,又有幾分留戀掌心?散發出的溫暖。他跟隨祁野的筆勢在宣紙上落下?一行?字,字跡雖達不到筆走龍蛇,力透字背,較之從前也好得多?了。

與往日書?寫風格截然不同,這?一回祁野為?了照顧餘星,將字寫得緩慢端正?。

這?行?字一落到紙上,餘星就看直了眼,不敢置信的看向祁野。

他居然也能寫一手好字?

祁野又帶著他寫下?一行?——道千乘之國?,敬事而信,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

隨後祁野手把手帶餘星寫了好幾章,足足寫滿整張宣紙,才鬆開緊握少年?的手。

餘星愛不釋手撫摸宣紙,又朝祁野道謝。

祁野嘴角悄悄上揚,旋即恢複如初,“以後就照著這?個練。”

“好。”餘星眉眼彎彎。

待到九月中旬,餘星對皇宮越發熟悉,他每日孜孜不怠練字。那日祁野親自教他寫字後,他自己寫依舊達不到那般工整,不由得有些消沉。

祁野察覺到少年?的低落,關切道:“有心?事?”

餘星支支吾吾半響,最終還是被祁野套了出來?,祁野難得嘴角噙著似有似無的笑?意,從背後抱住他,右手環過餘星右臂,輕扣他右手,左臂環住餘星細腰。

餘星猛然坐直身子,祁野跽坐在他身後,與餘星後背緊貼,即便?隔著衣裳,祁野也能聽見餘星急促的心?跳聲。

餘星僵著身子,過了會兒才將左手放在宣紙上,被祁野帶著寫字。

幾日過去,餘星依舊學?的學?而篇,他在宣紙上寫下?——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

這?是學?而篇的最後一章,隨著最後一個“也”字落下?,餘星稍稍提起的心?隨之放下?,僵直的後背也緩緩鬆懈,朝後靠去,正?好軟進祁野懷中,隨後視線撞進了如黑曜石般漆黑的眸子裡,立即手忙腳亂要起來?,祁野一把按住他腰,令餘星動彈不得地?軟癱在懷。

“此話何解?”祁野薄唇貼近餘星耳畔,低沉穩重嗓音隨著噴薄而出的熱氣,一起溜進耳蝸,如蛇信子般在耳朵裡鑽來?鑽去,癢得餘星受不住,眼尾嫣紅似夭桃。

“我、我……”他期期艾艾半晌回答不上來?。

第25章 【大典】

餘星一張臉憋得通紅, 看得祁野於心不忍再逗少年。

“忘記了?”就在餘星著急回想昨天所?學,頭頂響起低沉嗓音。

餘星下意識側頭,便撞進祁野那雙漆黑如墨的眼睛, 餘星瞬間拔開視線,耳廓微紅, 不敢與祁野對視。

餘星咽了咽口水,嬌小喉頭上下攢動, 少頃他順著祁野的話回答,“啊……我給忘了, 你、你知道是什麼意思嗎?”

問完他就後悔了,祁野貴為一國之君,怎麼會不知道?

祁野大掌撫過餘星頭頂, 很輕很快, 若不是?觸碰傳來的?溫熱, 餘星都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餘星微微抬起頭,祁野對上他視線,說:“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乃孔聖人所?言……”

“他告訴弟子,不要擔心?彆人不了解自己, 而要擔心?自己不了解彆人……人心?最?是?複雜,也最?難揣摩——”

“他人對你好,你不能被當下的?示好蒙蔽雙眼,用心?感受,什麼人待你真心?實意,什麼人待你虛情假意。”

原來是?這?個意思, 學士解惑時,他暈頭轉向?, 半知不解,祁野一講解,他瞬間領悟,他覺得祁野講得比學士還要好,淺顯易懂,老嫗能解。

祁野注視他雙眼,認真道:“你覺得我對你是?真心?,還是?假意?”

祁野以?為他會思索會兒,哪想少年瞬間回答,“真心?。”

怕祁野不信,餘星特地加重語氣?,“我感覺的?到,你待我是?真心?的?。”

祁野注視著少年滿含真摯的?眼眸,那雙眼睛明亮漂亮,猶如億萬銀星,令他情不自禁想吻上去,他這?樣想著,身子一點點湊近。

兩人距離愈發貼近,縈繞在側的?氣?息逐漸曖昧。

餘星能聽見?祁野沉穩有力的?心?跳,男人呼出的?熱氣?,灼燒耳畔,餘星下意識後挪,祁野身子頓時一僵,旋即拉開距離。

祁野神色逐漸淡漠,餘星懊惱不已。但先前祁野離得太近,再靠近,他的?唇就會落到自己眼睛上,想到此他耳廓微微發燙,全然沒意識到除了羞赧,他沒半點排斥。

祁野道:“彆一直練字,出去散散心?。”

“是?。”餘星乖乖點頭。

第二日?餘星去崇文?館聽學,一連幾日?,祁野時不時會手把手教他寫字,漸漸地餘星字跡工整不少。隻是?他依舊有很多篇章讀不懂,很多字不會認。

祁野結合餘星情況,先教他讀《千字文?》、《急就篇》和《丘乙己》。

餘星學得認真,不知不覺間就到了九月初七。

這?日?,尚衣局奉禦送來新衣,以?名貴錦緞製成,錦繡長袍上,鳳凰於飛,翽翽其羽,亦傅於天,百鳥隨鳳凰展翅翱翔天穹,迎接朝暉;繡工精湛,巧奪天工。

內裡為雪白綢衣,小太監和小貴為餘星穿上深衣,罩上外袍,係上十三金玉革帶,腰帶上佩玉墜,玉質通透細膩,呈半透明,是?其他國家進貢的?琺琅,祁野命奚官局匠役做成鯉魚玉墜,魚尾開了小孔,墜著紅穗。

這?時,幾名大宮女走來,朝餘星恭敬行禮,便上前為其束發,餘星未滿二十,無須束發戴冠,但今日?不同以?往,大宮女知道餘星年滿十五,在禹國民間男子十五歲便算成年,大宮女便為餘星帶上金玉鏤空雕鳯翅,鳳凰雙翅高展,如傲行天地的?王者?。

餘星戴上金玉鏤空雕鳯翅冠後,頓時多了份貴氣?。

他腳踏白雲鎏金靴,在內侍和宮女們?的?簇擁下,前往應元門。

應元門他來過幾次,每次來都會被應元門前的?校場給震驚到,太大了——一眼望不到頭。

而此時,餘星更是?被眼前一幕威震到了,寬闊的?應元門兩側站滿文?武百官和三千禁軍,緊張感油然而生,餘星倏然停住腳步,全然不知該做什麼,他身後跟著內侍和宮女紛紛退下,換成了數名金吾衛。

餘星想往後退,他聽見?一人小聲?說:“小公子,陛下在前麵等您。”

知道祁野在前麵,緊張感稍減,他閉了閉眼,雙手放於身前,在眾目睽睽下強裝鎮定地穿過應元門,越過微微垂首的?百官,走向?北麵的?宣和殿,大殿之上站著一人。

祁野一身袞冕,拾級而下,朝著餘星一步步走來。他步伐穩健,麵容英氣?剛毅,一襲玄色袞冕,上衣繡日?、月、星、龍、山、華蟲、火、宗彝,下衣繡藻、粉米、黼、黻。

祁野在餘星麵前站定,朝少年伸出手,餘星困惑的?眨巴雙眼,祁野眸光刹那柔和。

祁野的?出現令餘星不再緊張與畏懼,他凝視著那隻大手,毫不猶豫地握住。

祁野轉身牽著餘星,在數千人敬畏的?垂首下,走向?巍峨莊嚴的?宮偉大殿。

餘星站在祁野身邊,餘光偷看祁野,男人目若朗星,氣?質凜冽,通體貴氣?,這?一刻餘星覺得祁野就是?傲睨萬物的?主宰。

餘星看向?前方,他們?對麵肅立數千人,或身穿官服,或武服,朝著祁野和餘星肅容跪拜。

王施琅立於台階之下,唱喝:“讚者?!”

數千人齊齊行稽首禮,動作統一連貫,是?做了無數次銘記於心?的?習慣。

數千人山呼:“陛下聖安,聖子萬安。”

“神尊庇佑我大禹!”

王施琅道:“興。”

數千人齊齊起身,站定。

餘星被祁野緊緊握著,這?一刻突然福至心?靈,他扭頭看去,正巧祁野也看了過來,四目相對,餘星從祁野的?眼神裡看到了些許溫柔,他慌張的?內心?漸漸平靜,哪怕往後荊棘叢生,也不會再如從前那般無助,隻因他身邊有祁野。

祁野緊握少年纖細的?手,在王施琅聲?如洪鐘裡,俯瞰數千人。

“再拜。”

數千人再次下跪行稽首禮,聲?音山呼海嘯,皇城內亦能聽得清清楚楚,“陛下聖安,聖子萬安,天佑我大禹!”

王施琅:“興。”

文?武百官與禁軍紛紛起身,由親王領著上前幾步,再緩緩下跪,行稽首禮,高呼:“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聖子永安!”

祁野抬手,做了個“起”的?手勢,語氣?威嚴淩然,“免禮。”

眾人起身站定。

王施琅來到大殿下方,當眾宣讀告文?,上達蒼天下達碧落,餘星聽得稀裡糊塗,最?後一句卻是?聽明白了,意思是?說他要和祁野成婚,他瞬間懵了!

他立馬扭頭看祁野,祁野側臉輪廓清晰分明,察覺到少年視線,扭頭看了過去,餘星注意到他眼底淡淡的?溫柔,刹那間愣住了。

封後大典令他始料不及,餘星原以?為自己會一輩子待在皇宮,以?這?種不明不白的?身份生活下去,卻沒想到祁野竟封他為後!在那之前他沒聽到任何風聲?,更沒聽祁野提起過!

更叫他意外的?是?,群臣居然就這?麼接受了!?不僅接受了還朝自己磕頭跪拜,同他初來時一樣,這?些人都喚他“聖子”。

可聖子究竟是?什麼?

他問過王施琅,對方沒回答,隻讓他去問祁野。

但他沒問過祁野。

如今再一次聽眾人喚自己聖子,充滿求知/欲的?內心?,越發想知道答案。

王施琅在大殿之下跪拜,他一跪下,眾人也紛紛下跪,行空首禮,祁野牽著餘星,從數千人的?跪拜中緩緩走向?應元門。他們?身後跟著左、右散騎常侍,帶刀千牛衛,再之後左、右翎衛,左、右羽林軍,不計其數。

餘星被眼前一幕震撼到了,一直被祁野牽著上了玉輅,才漸漸回過神,他朝後看去,大臣們?緊隨王施琅一同起身,王施琅率領數千人朝天子車輦而來。

出了應元門,便是?應元長街,大道兩側跪滿了國子監、九寺、四監眾人,上千人俱不敢抬頭覷看。

國子監六學學子有小心?翼翼抬頭偷看的?,關子澄就在其中,他敬小慎微抬頭,便見?到精雕玉琢的?玉輅中,坐著一身緋袍的?少年,少年眉眼如畫,竟是?幫過他的?小公子!

關子澄瞠目結舌,呆愣的?不止關子澄還有曹歸帆、祁複等人。祁複跟在王施琅身後,暈乎乎的?與其他親王比肩而行。

他怎麼都沒想到,坐自己後麵的?同窗竟然成了嫂子!

崇文?館和弘文?館的?學子們?也都在,弘文?館學子倒沒多大反應,但崇文?館學子們?各個呆若木雞。

玉輅裡,餘星抿著唇,心?下有些緊張,他覷看身旁男人,他自以?為很小心?,沒被祁野發現。

下一刻,祁野問:“怎麼了?”

餘星立馬搖頭,祁野握住他的?手,側頭看向?他精美的?臉蛋,“我在,彆擔心?。”

這?句話?宛若定心?丸,令餘星沒那麼忐忑。

玉輅駛出應元門街,駛上朱玄大街,青石地板被清洗的?纖塵不染,街道兩旁跪滿百姓,男女老少,老人與女子行肅禮,小孩、男子皆行跪拜禮。

餘星不是?第一次見?到如此場麵,初來禹安城就見?過,如今仍舊有些不習慣。

他從未被如此尊敬對待過,他知道這?些人會跪拜自己,是?因為祁野,因為他是?大禹君後,而不是?尊敬他餘星。

餘星垂下眼眸,祁野道:“快到太廟。”

太廟從通興門過去會更近,但祁野想讓餘星知道,他在禹國是?受人尊敬和愛戴的?。

目前看來並沒讓少年真正得以?安心?。

祁野有些苦惱,他抿著唇,冷著臉。

在全城百姓跪拜下,在百官、禁軍跟隨下,數千人浩浩蕩蕩開往太廟。

第26章 【君後】

太廟恢宏莊嚴, 象征皇室尊嚴,太廟供奉著曆代帝王,在祁野之上是禹玄帝。

禹玄帝在位三十載, 沒有豐功偉業,也談不上造福一方百姓, 但他減輕了徭役,受百姓愛戴。

禹玄帝在位期間共經曆兩?任國師, 可惜直到他駕崩都沒能找到禹國希望。

祁野是?禹玄帝最看好的皇子,卻不是最寵愛的皇子。先帝有五子, 最寵愛五皇子,可惜五皇子年幼難擔當?大任,大皇子、二皇子皆不是最佳人選, 反而平日裡不怎麼寵愛的祁野, 更能勝任這個位置。

先帝心係天下, 同樣也不願見兄弟相殘,病情加重後,將朝堂交給祁野處理,祁野果真沒辜負先帝期望,政務處理得井然有序, 比先帝做得還要好。

祁野不會偏頗朝臣,心懷天下百姓,雖冷若冰霜,實際上比誰都把“希望”記在心裡。

先帝將皇位傳給祁野,並希望他不要對?兄弟動手。

祁野同意了。

先帝從身邊伺候的老太監嘴裡聽說,祁野所作所為, 頗為欣慰。

祁野登基時年僅十五,一眾站隊大皇子與二?皇子的大臣不服, 祁野不屑於他們耍嘴皮子,上台第一件事——便減輕田稅戶稅,百姓們拍手叫好。

祁野不像其他男子,對?女子有所偏見,在他的提倡下,女子外出更是?連帷帽都不用戴,各個穿上五顏六色、花枝招展的衣裙,像世人?展示她們的青春與美貌。

起初有老臣進言,祁野命工部侍郎向眾大臣講述禹安城某些變化。

如第一家東家是?女子的食肆開了,一連數日門庭若市,又或是?女子們自發組建女子社,吟詩彈琴,後來女子社不光彈琴對?詩,更幫助不少被壓迫的姑娘,受到姑娘們一陣好評。

反對?聲越來越小,五年下來大臣們見慣了祁野寬容大度,見慣了他的殺伐果決,他精準的判斷力,及行動力,令群臣心服口服。

而今祁野冊封餘星為後,他們高興還來不及,怎麼會反對??

餘星是?聖子,聖子能答應嫁給皇帝,可謂皆大歡喜。

餘星被祁野牽著下玉輅,大臣、禁軍跟隨其後,王施琅位於眾首,其後才是?四位親王。

三千禁軍不敢再進,守在校場前。

大臣們一臉虔誠的跟在祁野、餘星身後。

數人?跪於殿外,祁野牽著餘星進入大殿,祭祀先祖。

餘星有些不知所措,全?程跟著祁野做,一直到點完最後三炷香,餘星緊張的後背都起了層薄汗。

原以為這樣就結束了,出了廟宇,下了台階,餘星又被帶去神龍廟。

神龍廟建在太廟斜對?角,神龍廟較之太廟更為雄偉瑰麗,廟宇前校場上雕刻著金碧輝煌,神靈活現的神龍神像。餘星稍一抬頭?就能看見神龍那雙豎目龍瞳,那雙龍眼裡仿佛有什?麼吸引著餘星。

餘星不自覺看呆了。

禮部郎中、祠部郎中、膳部郎中準備祭祀所用物品。太常寺太常卿,太常少卿組織部下奏太樂。

樂聲遙作,光祿寺幾人?備上飲食與犧/牲。

供案上擺放著馬、牛、羊、雞、犬、豕等牲畜,此外還置有銅製、陶器、玉製、棉帛等禮器。

王施琅立於數丈高的神龍金像前,在金缽內滴入指尖血,口中默念告文,便見金缽內有火焰冒出,火苗呈藍紅,搖曳於肅蕭之中,王施琅再取出一麵陽燧,立在金缽前,火焰越發燦爛,將陽燧正麵徹底照亮,陽光灑下,金光燦燦,與跳躍的藍紅火舌,交相融合,成赤金之色。

晴空之上,傳來一聲悶響,不是?悶雷聲,也不是?人?類能發出的聲音,是?餘星從未聽過的聲音。

他疑惑地看向四周,周圍人?神情緊張,隱含激動。

王施琅在神像前下跪,口中念念有詞,餘星一句也聽不懂,卻也忍不住扳直了腰身,肅穆起來。

樂聲漸消,祁野握著餘星往前邁了一步,而後下跪,行稽首禮,餘星也要跟著下跪,卻被祁野阻止了,餘星看著祁野三拜九叩完,內心格外複雜。

接著祁野獻禮,雙膝下跪,雙手呈上太常寺備好的玉帛。祁野跪得筆直,王施琅起身悄然至餘星身邊耳語了幾句,餘星有些不敢置信,但還是?按照王施琅說的,到祁野跟前。

如此一來,祁野就像跪在餘星身前,餘星有些恍惚,他剛想伸出雙手,就被王施琅製止了,王施琅做了個單手動作,餘星明?白過來,單手拿起包裹好的玉帛。

祁野朝著餘星伏首行禮。

餘星抱著玉帛不知所措,在王施琅示意下,將玉帛放在神龍神像前,他早做好跪拜準備,等了許久也不見王施琅做跪拜手勢,而是?做了個上香動作,餘星明?白過來,他取出線香在赤金火中點燃,再轉身交給祁野。

祁野以拇指、食指相撚,起身,將燃香插/入香爐,行上香禮。

王施琅在旁跪讀:“神尊在上,庇其斯民?,承神龍之靈,興甘風雨,消病去痛……魔障始業,免吾等之劫數……俯鑒精忱,用垂韻格。”

天邊沒任何反響,剛才的悶聲如同幻聽。

王施琅膝行到祁野身後,讓餘星麵朝眾人?,餘星轉過身看著跪了一地的眾人?,黑壓壓一片,心緒翻湧,他低頭?看著跪在自己麵前年輕英俊的帝王,他不知該怎麼做,便遵循本心,伸出手,道?:“神龍神尊會庇佑大禹,庇佑我等。”

他握住祁野的手,將他扶了起來。

祁野回握,視線從潔白細手,移至璀璨星河的雙眸上,四目於空中相撞,祁野眸光深邃黑曜,餘星有些觸動,又有些不好意思,他稍微偏離視線,沒敢與祁野相視。

祁野鬆開右手,擰身與餘星比肩而立,朝下方眾人?,道?:“免禮。”

眾大臣、禁軍齊刷刷起身站定,隨即快速分成兩?列,每列最前方站著兩?名親王。

餘星目光落到祁複身上,他有些意外。祁複察覺到視線,一言難儘看了過來。

祁野握著餘星的手,邁下台階,眾人?齊齊躬身行禮,目視足下,二?人?身後跟著王施琅。

祁野拉著餘星坐進玉輅,尚輦局奉禦、直長等十人?,擁簇其後,千牛十二?衛,金吾衛紛紛跟隨,一行人?浩浩蕩蕩穿過通興門進入皇宮,繞南邊一圈,從應元門進入宣和宮。

一來一去花了兩?個時辰,天色漸暗,宮裡設宴。餘星與祁野同坐一席,眾大臣舉杯敬酒,餘星沒喝過酒,剛想喝一口,就被祁野握住了白玉酒杯。

祁野:“喝這個。”

祁野遞來一白玉杯,杯裡乳/汁呈奶白,祁野剛攪拌過,此時裡麵還冒著奶泡。

餘星剛接過,酒杯被被祁野自然而然順走,餘星低頭?看了眼,問:“這是?什?麼?”

“酥茶,喝吧。”祁野說著,低頭?泯了口從餘星手中順走的燒酒。

餘星收回目光,仰頭?喝了口,入口沒有羊膻味,而是?淡淡的酸味和茶香味,他意猶未儘的抿了抿唇,又低頭?喝了口,很快一杯酥茶就見底了。

餘星看向祁野,眼神似在詢問還有沒有?祁野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他吩咐宮人?取來一杯酥茶,在餘星滿是?期待的目光下,放他手邊,餘星迫不及待捧起白玉杯咕嚕咕嚕喝了起來。

祁野嘴角勾起,嗓音柔和,“慢點喝,吃點東西?。”

餘星一邊應著,一邊給自己夾了個雞腿,剛才他就聞著味了,一直饞著,這會兒一口下去——真好吃!

這種?味道?他頭?次嘗到,饒是?在宮裡吃過不少美食,也被這種?味道?征服。

餘星:“這叫什?麼?和炙全?雞味道?完全?不同。”

“鹵煮雞。”祁野道?:“是?尚食根據醫食提供的方子做出配料,與八角、草果、白芷等藥草熬煮。”

餘星滿臉好奇,祁野低笑?一聲,“想知道??”

餘星急忙點頭?,他還是?頭?次聽說用藥材熬醬汁的。

祁野點了點他麵前的白玉碗,示意他先吃,“等會兒讓她來見你。”

餘星兩?眼放光的點頭?。

宮宴上,眾大臣又對?祁野和餘星行了拜舞禮,樂聲起,眾人?在大殿內載歌載舞,餘星見了覺得有趣,他扭頭?看祁野。

祁野看來,“想去就去。”

“你呢?”餘星雙目猶如此時夜空繁星,明?亮閃爍。

祁野眉頭?微挑。

餘星看出他不願意,訕笑?一下,不再多問。

待到樂畢,已是?月上柳梢頭?,大臣們臉帶笑?意,醉醺醺離開皇宮。

當?晚,祁野還真把尚食局尚食叫來了,得知是?君後好奇鹵食如何熬製,尚食心裡鬆了口氣?,朝餘星大大方方介紹,“臣按照醫食提供的藥材熬製而成,這些藥材包括八角、桂皮、草果、良薑、白芷、白蔻、甘草、茴香、草寇、□□、砂仁、積殼、辛乙、丁香和香砂,照一定數目,以文火熬製兩?個時辰,再將殘渣撈起,放細鹽、細糖、大豆油、再製糖色;細糖,沸水,黃梔子,蔓菁子油,熬煮半個時辰,放入雞腿等肉食,再熬煮一更香即可。”

餘星原本想試著做做,然而這一長串名字就讓他望而止步,感歎自己果然不適合烹飪。

祁野揮手讓尚食離開,才帶著餘星回宣明?殿。

兩?人?走在長廊上,身後遠遠跟著侍衛等人?,夜風吹來餘星猛地打?了個寒顫,祁野將人?拉近,緊緊扣住他肩頭?。

想到今日突如其來的封後大典,恍然意識到今夜就要和祁野同床共忱,平靜的內心猶如被夜風吹過一般,蕩起漣漪。

餘星隻?覺得握住自己的大手燙得厲害,他心中越發緊張。卻不想祁野將他帶回偏殿,隻?說了句,“早點休息”,便轉身離去。

餘星愣愣注視著祁野背影,直到背影慢慢變小,最後消失在眼前,才收回視線,轉身進寢居。

一夜過去,天下人?皆知餘星是?君後。

第27章 【親昵】

冊封大典後普天同慶, 祁野下敕令免了今年徭役和田稅,百姓們歡欣鼓舞,磨刀霍霍向豬羊, 東市上熱鬨非凡,堪比每年上元節。

餘星想到昨夜他跟祁野沒睡一起, 今晚說不定就會同床而眠,思及此?他耳廓微微發熱, 他發現自己不反感和祁野親近,隻有些羞/恥。

他在宮裡住了月餘, 從未去過後宮,至今不知祁野有沒有後妃。他不曾見到祁野身邊出現過女官之外的女子,也不見祁野留宿過後宮。

他咬了咬唇, 將下唇咬得粉嫩欲滴。

小貴見少爺神色複雜, 思索片刻, 問:“少、君後可是午膳不合口味?”

餘星甫一聽到?“君後”二字,羞赧到?連連擺手,“彆叫我這個,你還是同以前那般喚我。”

“是,少爺。”小貴叫少爺叫順口了, 忽然改叫“君後”自己先覺得彆扭。剛才?小軒跟他說,以後不可以再叫少爺,叫旁人聽了去不合規矩,他才?改口。

小貴問:“少爺不喜歡中食?”

餘星搖頭,他張了張嘴,話到?嘴邊又不好跟小貴直言, 隻能把話憋心裡。

他今日不用去崇文館,上午也沒出去, 並不知道宮裡熱鬨程度不亞於過年。

下午出了偏殿,看?著殿裡宮人忙前忙後,餘星一臉茫然的問小貴,“這是做什麼?”

小貴同樣兩眼一抹黑。

跟來的小太監小軒回道:“回聖子,接下來會有三日慶典。”

“慶典?”餘星問:“大臣也會來麼?”

小軒:“會的,除了各位大臣,眷屬也能一同進宮參加慶典,除此?外各家命婦,誥命會來向您請安。”

餘星沒想到?自己還要見命婦誥命,他後背瞬間?繃緊,“什麼時候?”

小軒見聖子神色古怪,隻以為聖子不習慣,便善意寬解:“她們隻是來向您請安,見過您之後就會離開,您不必感到?為難。”

一聽她們會很快離開,餘星稍微鬆了口氣,轉念一想要和那麼多女子見麵,又覺得頗為彆扭,想到?以後會一直生活在宮裡,又有些悵然若失。

尚在陳國?時他便聽阿非說起過,皇後不僅要掌管後宮,還會與大臣女眷往來。

難道以後時不時就有命婦來找他?

餘星感覺很不好。

他看?向小軒,“她們平日裡也會來見我麼?我的意思是說,她們會時不時向我請安麼?”

小軒:“不會,命婦想見您,須提前一日遞交品秩名牌,交由尚儀局,再由尚儀局交給內侍省內謁者監,由他呈遞給您,最後由您做主?是否召見。”

餘星放心了,這樣一來的確不用每天見這麼多人,若是每日都要見這麼多女子,他也不知道說什麼。

餘星想起什麼,又問:“今日我就要見她們?”

“應該不用。”小軒顯然也不清楚,在此?之前他沒經?曆過封後慶典,好在先前內侍太監來過,提點了兩句,倒比餘星和小貴知道得多些。

小軒想了想,說:“奴婢聽內侍張太監說,今夜女眷會去宣和大殿,應該不會單獨與您見麵。”

餘星點了點頭,在陳國?男女七歲不同席,以往有慶典,男女是分開的,他便下意識認為禹國?也是如此?。

當?晚,他身穿清雅華貴的五爪青龍錦袍,與祁野一同現身宣和殿,才?知道自己之前的想法隻適用於陳國?!

殿內,男女同榻,女子們衣著豔麗,與餘星幾次看?到?的女子裝束一樣,透著鮮活與嬌美,女子們大都身穿抹胸襦裙,各個妙曼,姑娘們綰雙髻戴瑤簪,貼鈿花,美豔大方。

大臣們紛紛起身行?長輯禮,女眷隻需行?肅禮,略一躬身即可。

餘星被如此?對待仍有些不適應。

他剛來皇宮時,見宮女們身著抹胸襦裙,都不敢看?她們,內心更是大受震撼。

在陳國?彆說穿豔麗衣裙,露出脖子都會遭人唾棄。

禹國?姑娘與陳國?女子完全不同,禹國?姑娘隨意灑脫,他起先有些愕然,見得多了便覺得這樣的生活,對姑娘們而言才?是最好的。

祁野牽著餘星到?龍椅前,祁野淡淡道:“免禮。”

祁野拉著餘星同坐龍椅,餘星頓時坐立難安。

他他竟然坐龍椅了!

昨夜宮宴他也隻坐在祁野身旁的坐榻上,今夜直接坐上龍椅,他咽了咽口水,大氣不敢出。

祁野察覺到?少年的緊張不安,拇指輕輕摩挲餘星指腹,輕輕柔柔,帶了點兒?癢意。

餘星注意得到?片刻轉移,他凝視祁野,男人側臉輪廓深邃剛毅,眼眸亦如黑曜石般幽暗,他身上散發著淡淡龍涎香,令人著迷。

典儀高唱:“讚!”

眾人跽坐。

是時樂聲起,明快激蕩的五弦琵琶,一如高山流水一瀉/千裡,又如萬馬奔騰氣勢壯闊。

宮人捧著瑤盤,呈上各色美食。

餘星望著玉盤裡精心裝點的糕點,撚了一塊放進嘴裡,入口甜糯,帶著幽香甘甜的棗味,便問:“這點心叫什麼?”

“喜歡?”祁野聲音很低,熱氣從耳邊撫過,餘星耳廓癢癢的,此?時的祁野神情溫柔,餘星咽了咽唾沫,不知是糕點秀色可餐,還是因為彆的。

樂聲不歇,大殿中回蕩著端莊典雅的磬聲。祁野湊近餘星,在他耳邊低語,“水晶龍鳳糕,彆吃太多,待會兒?還有彆的。”

熱氣拂過側臉,臉頰微微發燙,這種觸碰餘星並不排斥。

莊重?樂聲漸停,優美雅致樂聲響起,哪怕是像餘星這般不懂樂禮的,也覺得這首曲子悅耳動人,聽著十分舒心。

餘星好奇道:“這是什麼曲子?”

“用鳳首箜篌彈奏的《金縷衣》。”

此?時,宮人呈上幾盤點心,餘星看?著食案上的點心,注意力很快轉移到?糕點上,“這又是什麼?”

他似乎習慣遇事?問祁野,在他眼中祁野無所不知。

祁野還真就知道,他湊到?餘星耳邊低聲介紹,“玉露團——煿以奶酪再雕花成形,雪嬰/兒?——將青/蛙去皮剔/骨,裹上豆粉過油……”

餘星看?著那盤外表雪□□嫩的糕點,的確像嬰/兒?。

祁野指著最後一盤糕點,“透花糍——以豆沙捏成花形作?餡料,再用糯米粉做糍糕。”

透花糍呈半透明,花蕊中餡料若隱若現。

餘星一一嘗過,之後便是正菜——髭臛、甘露羹、遍地錦裝/鱉、寶相肝盤七升、纏花雲/夢/肉、羊肉/腸/臟纏豆莢、乳淪雞、紅羊枝杖蹄、赤明香、桑落酒、馬酪等等。

內侍太監張全福布菜。

樂聲漸緩,一身繁複花紋圓領青袍的男子立於殿中,他身前豎鳳首箜篌,雙手撥弄琴弦,在一群裙擺飛揚的少女中,歌聲似泉水緩緩流出,“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須少年時……”

餘星被歌聲吸引,轉頭看?去,一眼就看?到?年輕男子身前寬大的樂器,餘星微微驚訝,他從未見過這樣的樂器。

祁野見他聽得認真便沒打擾,男子唱了一曲《金縷衣》,又唱了一曲《竹枝詞》。

“楊柳青青江水平,聞郎江上唱歌聲……”

“楚水巴山江雨多,巴人能唱本鄉歌……”

都是餘星從未聽過的曲子,不過片刻就入了迷,不由跟隨樂師一同哼唱。

少年清澈乾淨的嗓音悠悠響起,哼唱聲很小,宛如悅耳鶯鳴,祁野側頭目不轉睛注視餘星。

餘星哼得認真,並沒注意到?祁野的目光,下方大臣和女眷卻?都瞧見了,各個臉上洋溢著興奮笑容,仿佛見到?了自己心儀之人。

隨著樂師一聲低吟淺唱,“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

大臣與女眷紛紛起身到?殿中,同梨園舞女一起跳起舞來,女眷圍在中間?,跳著餘星沒見過的舞步,她們臉上洋溢著喜悅,妙齡少女亦隨著樂聲翩然起舞,雲袖飛揚,卷成五顏六色的花海,裙擺飛揚隨著少女們的動作?旋轉,像綻放瑰麗奪目的杜丹。

餘星看?得雙目雪亮,這不是他第一次見群臣載歌載舞,卻?是頭次見女子與男子共舞,眾人圍成圈,擺擺手,扭扭胯,跺跺腳,看?著簡單,卻?充滿了歡樂,與餘星在陳國?所見舞蹈截然不同。

他轉頭看?祁野,祁野從少年眼中看?出期盼。

祁野:“想去麼?”

餘星抿了抿唇。

突然一隻手搭上他胳膊,他扭頭一看?——是祁複!

祁複對祁野乾巴巴笑了下,乖乖叫了聲“皇兄”。

祁野淡淡“嗯”了聲。

餘星已經?知道祁複身份這會兒?也不驚訝,倒是意外兄弟二人無論性子還是樣貌,都天差地彆,似一龍一豬。

祁複將餘星捽拽起來,又朝祁野說了聲,祁野知道餘星想去,略一點頭默許了。

餘星一臉茫然的被祁野拖走,大臣見餘星來了,跳得更加賣力,連頭發花白的老臣都鬥誌昂揚地甩手,轉圈,踢腿。

餘星混跡在人群裡,他不會跳,祁複在旁笑眯眯道:“皇嫂很簡單的,就這樣這樣……”

他邊說邊示範,餘星拘謹的手腳放不開,在祁複沒命催促下,笨手笨腳揮舞雙臂。他聽著內圈女孩嬌笑聲,看?著她們優美又灑脫的舞姿,不自覺學了起來,雖然學地不怎麼像,但也比剛才?同手同腳好得多。

端坐在龍椅上的祁野,看?著越發放開手腳的少年,眸中快速劃過什麼。

直到?夜深宮宴才?結束,餘星額角、臉頰溢出細汗,他回到?祁野身邊。

祁野以手帕擦他額上、臉上汗水,餘星站著一動不動。祁野比他高太多,他仰頭才?能看?到?那張俊臉,細長分明的手指,撚著手帕向下擦拭,餘星身子立馬繃直,他低下頭不與祁野對視,唯有充斥在鼻間?的淡淡龍涎香,昭示著他與祁野之間?有多近。

大臣和女眷權當?沒看?見,目不斜視出大殿。

祁複轉頭多看?了幾眼,他頭次見皇兄這般溫柔。

祁野看?著麵前這顆毛茸茸的小腦袋,將手帕扔給內侍太監,牽起餘星微燙的手出了宣和殿。

少時,宣明殿越來越近,餘星一顆心撲通狂跳,他以為今晚祁野會留宿,卻?不想祁野隻將他送到?門口,便鬆開手,讓他早些休息,便帶著內侍離去。

餘星愣愣盯著祁野青鬆剛毅挺拔的背影,久久回不過神。

隔天,餘星傳召了昨日遞交品秩名牌的命婦、誥命,命婦們身著豔麗,誥命夫人身著典雅,眾人向餘星請安,便跟餘星閒談起來,餘星原本以為會跟她們無話可聊,談論之下才?知道這些年輕命婦不僅會騎馬,還會用角弓弩。

晴空萬裡三五成群相邀一起或踢蹴鞠,或投壺,或打葉子戲。

餘星從未踢過蹴鞠,也沒擲過壺,更沒聽說過葉子戲,聽她們津津樂道談起,不知不覺聽入了迷。

餘星:“男子,我是說男子也踢蹴鞠嗎?”

一命婦恭敬道:“回聖子,男子也會踢蹴鞠,不過他們更喜歡打馬球,騎馬射箭,和打獵。”

另一名年輕命婦笑道:“聖子若是喜歡,便讓陛下帶您去玩,妾身聽聞承德宮山明水秀,是個好去處。”

有人附和,“妾身也聽過,承德宮是陛下行?宮,不僅景色宜人,更有湯泉。”

餘星知道湯泉,但也僅限於聽說過,曆來湯泉隻限於皇家使?用,一般湯泉池都不止一口,而是多口。餘星沒見過,隻能通過她們隻言片語來想象。

命婦們沒待多久便紛紛告退,餘星用午膳時還在想湯泉的事?,當?日下午祁野就過來了,昨日慶典結束,冊封文書?隨即發往各地,官員、學子休沐三日。

祁野今日無事?可做,想著上午餘星要見命婦,就沒過來。

餘星見到?祁野有點意外,他站到?祁野麵前,呐呐問:“今日不忙嗎?”

“今日不用上朝,明日也不用。”祁野說,“你也不用去崇文館。”

餘星點點頭,今早小軒跟他說了,才?知道不用去崇文館。他以為就自己不用去,其他學子要去,後來從小貴嘴裡得知,祁野準他們沐休三日。

祁野注視少年精致漂亮的臉蛋,說:“帶你去個地方。”

餘星點點頭,好奇道:“什麼地方?”

祁野與他比肩而立,自然而然牽住少年纖細的手,“去了就知道。”

尚輦局備好四望車,祁野牽著餘星坐進車裡,餘星這才?發現四望車與玉輅不同,四望四望名符其實,無窗欞和擋板,哪怕坐在錦茵軟榻上,也能將外麵看?得一清二楚。

餘星感到?新奇,舉目四望中軲轆轉動,四輪車轂緩緩駛出應元門,駛離巍峨雄偉的皇城,餘星望著外麵,第一次看?清朱玄大街兩側交錯環抱的房屋,及丈許高的圍牆。

以往出行?都坐在玉輅中,透過窗欞注意力都放在了跪了一地的百姓上,自是沒發現這點,還以為禹安城同陳國?京城一般,此?時方知另有洞天。

今日出行?隨行?之人不多,饒是如此?十二名侍衛也引來不少矚目,看?著軲轆上包的鹿皮,看?著車轅和車衡上雕金龍紋與玄紋,百姓們紛紛讓道,書?生們作?輯行?禮。

祁野特地交代過,從東市橫街去往春安門,再去承德宮。不多時,餘星就看?到?熱鬨非凡的街道,他朝外張望,頭頂響起一道磁性嗓音,“那邊是東市。”

餘星在京城時隻去過西?街市集,市集上有不少東西?賣,那時他囊中羞/澀,有看?重?的也買不起,回去後被餘毅中知曉,罰他跪了半日。

穿過橫街,來到?春安門前,餘星看?見不少百姓等著出城,守衛見到?帝輦當?即恭敬放行?,等帝輦出了城,百姓們才?有序出城。

餘星記得自己第一次進城,是從另一個城門進來的,冊封大典那日又從另一處城門出去,今日又是另一處,他奇怪道:“有很多城門?”

祁野點頭,“共十一道城門,剛才?過的是春安門。”

祁野從雕花檀木食盒中取出果盤,盤內以蒲桃、沙果、石榴、柿子,貢橘拚成含苞待放的蓮花,祁野放到?餘星身前憑幾上,餘星看?著玉盤裡的水果,眼前一亮,餘星愛吃水果,還在陳國?時因果子匱乏,價格昂貴,他就算嘴饞也隻能吃點酸牙的青果,哪像此?時這麼多。

見餘星眸光亮晶晶,祁野暗暗記下少年這一喜好。

祁野:“先吃點,很快就到?了,但不要吃太多,吃多了當?心脘腹不適。”

餘星將頭點得利索。祁野用濕布擦餘星手指,每一根都擦得乾乾淨淨,餘星道了謝,忙撚起一小塊沙果放進嘴裡。

祁野微微皺眉,少年對他太客氣了。

有祁野從旁監督,餘星還真不貪嘴,吃了幾塊就不吃了,“你也嘗嘗?”

祁野不為所動。

餘星:“……”

餘星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地掇起蒲桃片,喂到?祁野嘴邊。

少年細白中指指腹貼上祁野唇角,祁野張嘴含住蒲桃片,薄唇輕輕舔/過指尖,濕熱的觸感令餘星腦海短暫空白,指尖漸漸發燙,繼而快速蔓延至耳垂。

餘星心跳加快,不知該怎麼麵對祁野,外麵適時響起熟悉聲,“陛下,已到?承德宮。”

餘星忙環顧四下,高巍宮牆,玉樓金殿,瓊樓玉宇,晶瑩瑰麗,比起宣和宮,承德宮更加桂殿蘭宮,金碧輝煌,不論是延綿起伏的假山流水,或是文榭畫謝,還是精修過的花草四雅,都透著富麗堂皇,雄偉壯觀,一派天家錦繡。

祁野牽著餘星往承德宮寢殿去,宮人們見狀紛紛垂首,盯著青石地板,等祁野和餘星走過,才?有小宮女問:“那就是聖子?”

“除了聖子,還有誰配得上陛下。”

一小太監說:“有聖子在,陛下也不用受折磨了,咱們禹國?男子也能得救。”

餘星被祁野帶進寢殿,宮人奉上酥茶,餘星挺喜歡喝,雙手捧著大口喝了起來,一口氣喝完,擦了擦嘴角,扭頭就見屏風後出現祁野的身影,不多時祁野穿著輕便絲綢浴衣出來,見少年目不轉睛盯著自己,嘴角微揚,“去換浴衣。”

小軒和小貴伺候餘星更衣,餘星換上一身純白絲綢浴衣,與祁野內斂黑色浴衣,形成鮮明對比,卻?又相襯相映。

餘星穿著單薄浴衣,從屏風後走了出來,見祁野一眨不眨注視自己,耳尖微微發熱,他抿了抿唇,祁野一把握住他,將人帶出寢殿,往禦花園走去。

花草四雅爭相綻放,花香滿園,交沁秋風,叫人心曠神怡。

滿池菡萏,綠葉浮於碧波無瀾的水麵,池邊水仙花朵黃白,葉片青翠,斜暉映照,灑下片片橙黃。

餘星被帶到?一處假山後,隻見雲霧迷蒙,恍若仙境,祁野牽著他走向最大的那口湯泉池,身後跟隨的宮女,低眉順目站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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