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回國】
林玉珍趕忙謝天謝地逃走。
屋裡隻剩祁野和餘星。
餘星道:“阿野會覺得我心慈手軟嗎?”
祁野注視他, “不會?,我知道你想做什麼。”
餘星微微一笑,像一隻狡猾狐狸。
正如祁野所?說?, 餘星會?放走林玉珍並不是所?謂的報恩,而是知道林玉珍逃不掉, 再則姚曼文一直監視著林玉珍動向,得知林玉珍不見後會?怎麼想?
白二提過?, 姚曼文曾不小心見過?他背影,雖然隻是一瞬間?, 但姚曼文肯定有所?提防,以姚曼文的性子恐怕會?諸多?猜忌。
跟餘星想的一般,姚曼文得知林玉珍不見後, 讓小廝彙報給?了餘毅中?, 而她自己想到了那晚見到的那抹身影, 後背一涼,生怕自己無意?間?得知某個秘密,被人滅口,在一驚一乍,自我恐嚇中?姚曼文竟就這麼病了。
餘星尚不知此事?, 他今晚要跟著祁野潛入陳宮,兩人介穿著夜行服,被祁野帶著輕輕鬆鬆溜進皇宮。
之前他們住宮裡?時,暗衛們弄來完整地形圖。祁野收起地形圖,帶著少年穿過?幽暗長廊,避開走來的幾名宮女和太監, 來到陳軒瑞所?在的寢殿外。
祁野看了看四周,確定沒人後, 才攔腰抱著餘星下屋頂,寢殿內漆黑一片,兩人趁黑混了進去,祁野輕手輕腳帶上門。
餘星環視一圈,屋內隻有淡淡透進來的月光,他壓低聲音問:“陳軒瑞在哪?”
“不用管。”祁野道,“先找找,拉著我。”
餘星拉著祁野衣袖,跟著祁野在外間?找了一圈,沒找到有用的,便帶著少年去了內間?。
內間?漆黑一片,祁野取出一顆夜明珠照明。
餘星:!!
餘星看著在夜裡?發光發亮的夜明珠,驀然睜大眼,下一刻極小聲問:“這光會?引來人嗎?”
“不會?。”祁野牽著餘星來到高足硬塌前,他在上方摸索了會?兒,沒找到有用的,又在書架和匣子裡?找了找,依舊沒有。
就在這時,餘星借助微弱光亮看見壁畫上的內容——這一刻,他感到有些熟悉,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卻又想不起來。
祁野的視線看了過?來,壁畫上一隊人馬前往一個地方,那個地方被刻畫的近乎世外桃源,即便在微光下也宛若仙境。
兩人仿佛被畫引去注意?,許久之後,餘星道:“這是什麼?”
祁野搖了搖頭,他隱隱有個猜想。
餘星又小聲詢問:“這個地方真存在嗎?”
不外乎他這麼驚訝,壁畫上的桃林將仙境半籠,其內仙氣彌漫,叫人看不真切,而在這些桃樹前有一條很寬的河。
餘星下意?識認為那是海。
祁野想了下回答,“應該存在,既然能被人如此清晰刻畫出來,應是真實存在的。”
餘星也是這麼認為,隻是他們都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餘星想了下,說?:“我在陳國生活了這麼多?年,完全沒聽說?過?陳國有這樣的地方。”
祁野沉默不語,等了會?兒牽著少年挨牆往裡?麵走,少年沒有在多?問。走了數十步,祁野突然回頭湊近餘星耳邊,壓低聲音道:“星兒,覺得這裡?怎麼樣?”
怎麼樣?
餘星微微一愣,繼而明白祁野問的什麼,“有點空,書架上擺放的東西太少,之前白二他們來過?嗎?”
“有。”祁野壓低聲音時顯得格外低沉,“他們來過?幾次,都沒找到什麼,但我想他應該把某些東西放在自己最容易看見的地方。”
餘星剛想點頭,祁野忽然道:“屋裡?有暗格。”
說?完,祁野鬆開餘星在內間?轉了一圈,將桌椅花瓶一一檢查過?,看著用木頭製出來的高足圓形食案,祁野多?看了一眼。
一一查過?後,祁野把目光放回壁畫上,餘星看到祁野的視線,左手不自覺撫上牆壁,下一刻他感覺牆麵動了下。
餘星:!!
少年愕然的表情?被祁野儘收眼底,不等少年開口,祁野已經?來到餘星身旁,一手握住少年,一手用力推宛若仙境的壁畫,下一刻壁畫從大海中?央斷開,轟隆一聲,“仙境”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暗格。
兩人看著暗格內的一應物件,祁野的視線從瓶瓶罐罐中?移開,落到被掩埋在其中?一本書上。
祁野將書拿起來翻了翻。餘星問:“裡?麵寫了什麼?”
祁野把書收進袖囊,將暗格推了回去,帶著餘星匆忙離去。
他們的身影隱藏在黑夜裡?,從他們隱沒的方向看去,正好能看到陳軒瑞帶著幾名太監和侍衛回寢殿。
二人收回目光,祁野示意?餘星先離開。
兩人快速回到酒樓,點燃油燈,在影影綽綽燈光下,看清上麵所?寫內容——正是祁野想要的陳國秘史。
祁野一目十行,餘星壓根跟不上祁野速度,但很快祁野手停下了,餘星也看清了那頁最上麵寫著“我們發現世間?有一種?藥能死而複生,有一個地方,那裡?宛若仙境,裡?麵的人各個長生不生,我們想要去到那個地方,經?過?多?年調查,我發現亞聖王朝也在找尋那個地方,甚至他們將那裡?稱之為神域”。
——弘應五年記。
祁野看著最下方的一行字微微皺眉。
餘星儘管沒在陳國上蒙學,但也知道弘應指的是陳太帝,陳國有百年曆史,陳之前為南陳和北陳,對於?北陳和南陳,餘星有些陌生,隻知道陳國人就是北陳和南陳後裔。北陳和南陳在曆史中?隻存在兩百年。
餘星望向祁野正想問什麼,祁野卻道:“時候不早了,先休息,明日就回禹國。”
餘星點了點頭,忽然想起什麼,又問:“我們把這個帶走沒事?麼?”
“沒事?。”祁野不擔心被陳軒瑞發現。
餘星雖滿腹疑惑,但在祁野哄睡下很快睡了過?去。
祁野卻沒有睡,等少年睡著後,他輕手輕腳起來,將剛才沒看完的內容逐一看去,之後才在少年身邊躺下。
書裡?所?記載的內容跟他所?知的有很大出入,但有一點可以確定,王施琅之前的推斷沒錯。
第二天一早,一行人吃過?早飯,簡單收拾了下,祁野拉著餘星坐上馬車,陸筠駕車,小軒和小貴坐在後一輛馬車裡?,劉旭駕車。餘星吃飽喝足沒那麼困,這會?兒才意?識到白繆不在,餘星問:“白繆呢?”
“我讓他去辦一件事?。”祁野回道。
祁野沒說?做什麼,餘星也沒多?問,馬車很快到京城城門口,守衛將他們攔下,“沒有皇上手諭,恕我等不能放行。”
餘星聞言撩開窗幔看了眼,見近百名守衛手持長戟將他們包圍,進出城門的百姓被嚇了一跳。
餘星看著百姓們抱頭鼠竄,放下窗幔,扭頭看祁野。
祁野好似一點兒也不意?外,他們會?被攔截。
許是餘星眼底求助太過?明顯,祁野輕輕拍了下少年手背,“不用擔心,我已經?讓白繆去見陳軒瑞,隻要從他手裡?拿到手諭,我們就能出城。”
餘星依舊有些擔憂,就在這時外麵響起“噠噠噠”的馬蹄聲,數匹戰馬嘶鳴。餘星心頭一跳,祁野依舊鎮定自若。
不等餘星開口,外麵已響起餘星熟悉且厭棄的聲音,“朕還沒來得及跟禹帝和星弟好好敘舊,禹帝怎麼這麼快就要離開,可是朕怠慢了?!”
嘴上說?著歉意?,語氣沒丁點歉意?,反而帶著質問與開罪的口吻。
祁野聽到“星弟”二字,臉色微沉,餘星要說?什麼,祁野拍了下他手背,又在他手心捏了捏,安撫少年不安。
“我出去一下。”祁野說?著,鬆開手,站起身。
餘星下意?識跟著起來,“我也出去。”
祁野含笑凝視少年,“彆擔心,我去去就回。”
餘星那雙囊括星辰的眸子,此時鐫上一層擔憂,在祁野深邃眼眸注視下,他緩慢點頭。
祁野打開擋板掀開車幔走了出去。
陳軒瑞不是孤身前來,他身後是上百名身穿鎧甲的禁軍,祁野粗略一掃,看清影藏在人群中?的禁軍,這些人即便身穿荊衣,依舊掩蓋不住擋煞氣——這是練過?武,殺過?人,上過?戰場闖練出來的氣勢。
祁野環顧四周心下了然,陳軒瑞表麵帶了上百名禁軍,實則不下於?百名禁軍隱藏在人群中?,為的就是強行留下自己。
祁野感到可笑,陳軒瑞不會?以為這麼點人就可以留下他?
彆說?幾百人,哪怕上千人祁野也能如臂使指,哪次發狂時不需要上千人壓製?
陳軒瑞一身黑色武服,望著祁野泰然自若的俊臉,後槽牙死死磕在一起。
都到了杯水車薪,對方還在逞能!祁野不過?隻帶了二十來人,哪裡?是他兩百多?人的對手!
而且這裡?是他的地盤,他早讓禁軍統領等待指令,隻要他一聲令下,上千名禁軍出動,還怕攔不下祁野?
祁野武功就算再高也有力氣耗儘之時,到時他親自出馬了結對方,再從他眼皮底下奪走餘星,讓他嘗嘗失敗的滋味。
光是想想陳軒瑞就激動不已,可當?他真正對上祁野那雙目空一切,冷然沒有任何?溫度,如同看死人一般眼神注視自己時,陳軒瑞怯弱了,他拽著韁繩的手出了一層汗,黑馬似乎也感受到了危險往後退了一步,開始不安躁動,陳軒瑞咽了咽口水。
他忽地意?識到祁野多?狡詐的人,不可能隻帶了二十來人,他一定還帶了其他人,就跟他一樣培養了不少暗衛,所?以祁野也帶了暗衛,他們在哪?
不安感油然而生,陳軒瑞急忙四處張望,然而除了他的人,和普通百姓,以及黝黑的屋頂,他沒看到可疑之人。
陳軒瑞更加不確定。
他聽說?禹國重武,從幾百前開始皇室便會?培養暗衛,這些暗衛輕功了得,身手堪比刺客;他還聽說?但凡禹國人都力大如牛,這些暗衛功夫好力氣大,哪裡?是他們培養的暗衛可比,到現在他都不知道那些暗衛藏在何?處。
陳軒瑞想明白後,正想開口,就見一人飛過?重重屋頂,身姿矯健落地落在祁野跟前,來人一身湛藍武服,朝高高在上的祁野行叉手禮。
陳軒瑞看著來人挺直的腰背,方才行雲流水的動作,如此輕功,彆說?整個禁軍,就他所?培養的暗衛都沒幾人可以做到。
祁野目光從白繆身上收回,漫不經?心挪到陳軒瑞身上。
陳軒瑞頓感不妙,這種?感覺仿佛被猛/獸盯住一般,稍有不慎就會?被狠狠咬死。
就在他想要後退,讓禁軍保護自己時,他聽見冷淡嗓音,“方才你說?什麼?朕沒聽明白,朕與你之前可沒什麼好敘舊的,朕以為你執意?將朕留下,是不想要這個位置了。”
隨著祁野話音一落,在場禁軍嘩然,陳軒瑞隻覺得後勁一涼,他猛然意?識到如今的自己還無法與祁野對抗,先前的念頭一哄而散。
他朝祁野笑吟吟道:“禹帝說?笑了,剛才我、朕不過?是說?笑,你們當?真大膽竟然敢阻攔禹帝出城,耽誤了禹帝大事?,你們擔當?得起!”
守衛紛紛下跪,“卑職知錯。”
陳軒瑞又對祁野笑的五官扭曲,“他們已知錯,禹帝大人有大量就不必同他們一般計較。”
祁野全程冷漠看著陳軒瑞一人唱獨角戲,以往陳軒瑞身邊還跟著太監總管,這會?兒他身邊少了太監總管,沒人幫腔搭調,就顯得陳軒瑞格外蠢笨可笑。
祁野冷淡道:“這麼蠢的人還留著作甚,若你不知怎麼處置,不如送到禹國,朕幫你一把。”
陳軒瑞皮笑肉不笑,扭頭衝守衛們嗬道:“還不快開城門,送禹帝和君後出城。”
守衛們連忙起身將剛才倉促關上的城門打開。
祁野給?了馬車旁白繆一個眼神,白繆會?意?點頭,祁野轉身回到馬車內。等馬車駛出城,一聲慘叫響徹雲霄,緊接著陳軒瑞睜大瞳孔,他黑色的武服上沾滿了鮮紅血跡,鮮血一滴一滴往下淌,染紅了馬鞍。
在陳軒瑞斜前方,剛才站在城門口那幾名守衛,腦袋通通掉落,鮮血噴濺,染紅一大片地板。
站在守衛前的白繆,絲毫不受任何?影響,湛藍的武袍上不見半點兒血跡。
白繆不給?他們反應時間?,飛身上小軒所?在的馬車車頂。
馬車裡?,小軒問:“剛才誰在叫?”
小貴搖頭,“不知道,聲音聽起來有點淒慘。”
兩人正說?著,外麵響起白繆的聲音,“我能進來嗎?”
小軒微一愣神,小貴已經?開口,“可以。”
話音一落,白繆一手撩開車幔,一手打開擋板,兩步走進馬車,白繆看了眼各坐一側的兩人,而後走向小軒,坐在他身邊。
隨著對方的靠近,那股冷冽的鬆木香鑽進鼻翼,小軒搭在膝上的雙手攥緊衣擺。
他也說?不上為何?每次見到白繆,都會?莫名緊張,有一次隨著對方靠近,他更是心臟狂跳。
白繆側眸看了身邊俊秀少年一眼,見他雙手緊緊攥著,似有些緊張,正想說?什麼,對麵響起小貴的聲音,“白大哥,剛才發生什麼了?我和小軒都聽見了慘叫聲。”
白繆沒有立馬回答,他下意?識扭頭看了小軒一眼,估摸著少年應該是被那聲音嚇著了,便道:“沒發生什麼,是守城士兵受到懲罰。”
小軒和小貴聞言下意?識認為是陳帝動手懲罰的那些人,小軒覺得還是禹國好。原本就是陳國人的小貴更是對陳軒瑞沒有任何?好感,恨不得立馬回到禹國。
小貴和小軒說?著話,小軒後背慢慢放鬆,臉上也帶上笑容,白繆坐在少年身邊,餘光落在少年那張天真爛漫的笑臉上。
陳軒瑞看著揚長而去的數人,恨不得現在就把祁野等人團團包圍,隻可惜馬車行駛地很快,這會?兒功夫已化作天邊黑點。
最前方是比一般馬車大上一倍的馬車。馬車內,餘星同樣聽到了慘叫聲,他有些擔憂的問:“陳軒瑞動手了?”
祁野:“沒有。”
祁野一邊回答一邊從食盒取出點心。
餘星在禹國好吃好喝待了兩年,這次回到陳國,再吃起陳國食物各種?吃不慣。與禹國精致美味的吃食不同,陳國的吃食賣相?一般,就算他以前覺得好吃的肉包子,再嘗起來也沒了當?初的味道。
這些點心是從陳國點心鋪裡?買來的,餘星吃了一口就不想吃了,他皺巴著臉蛋,太甜了,甜得膩人,口感也不細膩,沒有他在禹國吃的綠豆糕好吃。
祁野見他吃得皺眉,遞了一杯水給?他,餘星道了謝,伸手接過?,在祁野的注視下喝了一口,這才覺得沒那麼鼾。
溫水入嘴衝淡遺留下的甜味,餘星接著道:“先前我還挺緊張的,就怕陳軒瑞下令動手。”
他可清楚,他們隻帶了百來人過?來,即使他們功夫再好,在幾千人麵前依舊會?很快耗完精力。
“彆擔心。”祁野就這餘星剛才喝過?的地方泯了一口,“他不會?動手,他心裡?清楚不是我的對手。”
祁野繼續說?:“他擔心我不止帶了這麼點人來禹國,更加不敢輕易動手,一旦我逃出陳國回到禹國,等待他的將會?是壓倒性的戰爭。”
“所?以我想他多?半會?在這幾月裡?大肆招兵,等到來年發起兵。”
餘星聽著祁野平淡的語氣,心裡?的緊張一點點消散,好似待在祁野身邊就格外安心。
“陳軒瑞明年就想發動戰爭,可他難道不知道戰爭隻會?勞民傷財,生靈塗炭?而且他也不是阿野的對手。”說?到這裡?,餘星突然想起兩年前,他還在陳國時的傳聞,因為自己,陳國和禹國達成?五年不戰協議。
他眼底滿是不解,“若陳國想要大戰,當?初為何?還會?同意?簽下盟約?”
祁野道:“想息事?寧人的是老?皇帝,不是陳軒瑞,如今陳軒瑞登基,他便以為一切在自己的掌控中?,迫切地想打敗我,吞並禹國,再從我身邊奪走你。”
餘星微微皺眉,若真是這樣對方應該會?想其他辦法,他擔心自己會?連累祁野他們,忍不住想若自己會?武功該有多?好,不僅能保護祁野,還能護住自己。
於?是他看向祁野的目光透著期待,“阿野能教我習武嗎?”
祁野看著餘星的目光頗為複雜,片刻後他失笑道:“我保護你不好嗎?”
其實他更想說?:你天生不適合習武,因為你是聖子,是百年來唯一現世的,能夠救贖整個禹國的人。
不等餘星嘴拙反駁,祁野一句話堵死少年的念頭,“練武很苦,要從三歲開始練,夏練三伏冬練數九,如今你已十八,筋骨已定,錯過?了習武的最佳年紀。”
餘星聞言耷拉著腦袋歎氣。
祁野含笑哄道:“你有我送的小□□,練好了一樣可以製敵。”
餘星暗淡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第62章 【科考】
竹搖清影罩幽窗, 兩?兩?時禽噪夕陽。
謝卻海棠飛儘絮,困人天氣日?初長。
一路走走停停,等出了陳國邊界不覺間已是六月初夏。
沿路走來沒遇到一點危險, 就跟當年祁野帶著餘星回禹國那般,各地?城門守衛皆不敢阻攔, 放他們出城。
他們在陳國走了一個多月,從暖春到初夏, 這一路遇到不少陳國人。城中熱鬨非凡,依舊能在街口巷尾見到一身臟兮兮的乞丐, 或聽見老嫗大喊“我?的孫兒啊”,又或是幾名糙漢街頭?對罵,亦或是青樓女子拋著手絹嬌聲迎客。
鎮上見著年?輕姑娘, 她身後跟著兩?名丫鬟, 不少男子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等她走後,這些讀書?人一臉“有辱斯文”的對視,在背後對人評頭?論足。
餘星無意?間聽了幾句,眉頭?便?皺了起來。
祁野注意?到少年?皺眉,揉了揉他腦袋。
餘星越看越為自己是陳國人而感到丟臉。
好在他如今也算禹國人了。
當看著田間蓬勃生機的稻米, 他突然覺得比起縣鎮的繁榮,鄉野間百姓們黝黑偏瘦的臉上,綻放出的笑容,更令親切。
他忍不住想,若陳國都是這般勤勞樸實純善的人該有多好。
這會兒出了安陽鎮就徹底離開陳國。
餘星回頭?看了眼,似對陳國的怨恨、仇視、懷念、憂傷、恐懼通通留在了陳國的夏風裡。
等進?了禹國地?界, 他們的速度比之前更慢了,一路遊山玩水。待他們走陸路翻過南嶽山, 抵達西州西青縣已是八月。
西州八月一點兒不熱,比起禹安和禹都這裡十分涼爽,餘星瞬間就喜歡上這裡。
他們進?了西青縣,找了家酒樓落腳,餘星迫不及待品嘗西州美食。
餘星照舊點了愛吃的芝麻餅,令他意?外的是西州的芝麻餅,比禹安和禹都城裡的芝麻餅更加好吃,除此外還有一種叫烤包子的吃食,深得餘星喜歡。
烤包子味道與過油包全然不同,餘星之前在禹都吃過過油的包子後,就被那股香味征服,回到皇宮讓尚食多次做來吃。
沒想到烤包子同樣好吃,餘星一連吃了好幾個,又招呼祁野多吃點。
吃過午食,餘星就想喝點奶酥,卻被名為奶茶的飲品吸引,木質筒裡裝著奶白奶白的熱飲。餘星聞著淡淡茶香,當即要了兩?杯,分了祁野一杯。
餘星忙不迭一口下肚,味道與奶酥相似,隻是羊奶沒有奶酥的濃鬱,更多的是綠茶的清香。
餘星在西州待了兩?天越發不想離開,祁野見他這麼喜歡,吩咐白繆選一宅子,一行人住了進?去。
此時,陸陸續續有學子到衙門報名參加解試。
這日?,餘星拉著祁野出門繼續吃美食,小軒被白繆拉走,這會兒他們身後跟著小貴和陸筠。
小貴和陸筠不熟,一路上也不會主動找陸筠說話,便?把目光落在鋪子上,一路走一路看。
餘星偶爾回頭?看他們一眼,見小貴的視線停留在一家刀具行,便?道:“我?跟阿野走走,你們自行去玩,小貴你頭?次來西青縣,就好好逛逛,若是遇見喜歡的儘管買下來,銀錢不夠便?來找我?。”
小貴挺想瞧瞧這些鋪子,聽見餘星的話,他麵上點頭?,心?裡卻在想怎麼能用少爺的銀子!
他也存了不少銀兩?。
他與小軒不同,他在這邊唯一的親人就是餘星,每年?也不需要留大半月銀給親人。他這兩?年?除夕都會出宮玩,也買了不少東西,手裡依舊有不少銀子。
這次出門他幾乎帶來了大半積蓄,隻留了二兩?銀子墊底,這會兒身上有三十兩?,小貴十分有底氣。
餘星見小貴走進?刀具行,看了眼站在原地?的陸筠,問:“你要跟我?們一起?”
陸筠搖頭?,“屬下自行走走。”
餘星說了聲“好”,拉著祁野離開,卻不知他們前腳剛走,陸筠後腳就進?了刀具行。
餘星和祁野過了石拱橋,見不少讀書?人迎麵走來,有幾名讀書?人正?說著解試之類的話。
餘星看向祁野,問:“解試要開始了?”
祁野點了點頭?,問:“星兒想試試?”
餘星猶豫了會兒,才點頭?,“我?想試試看,但我?覺得應該不行。”
祁野寬慰道:“無礙,就當玩。”
餘星問:“我?現在要做什麼?去縣衙登記?但我?不是西青縣的人也可以嗎?”
祁野輕笑,“旁人不可以,但你可以。”
餘星覺得貿然給自己開特例,於他人而言不公平,祁野看出少年?眼中猶豫,道:“並非你想的那樣,若是其?他縣學子,因特殊原因無法回去,隻需要在當地?縣衙登記緣由,最後他所在戶籍縣令同意?,便?能在當地?參加解試。”不過這種情?況很少發生。”
不是自己特立獨行就好。
餘星剛放下心?來,就被祁野帶去衙門,在餘星尚未反應過來,西青縣縣令就到了他們麵前,縣令三十有餘,三年?前中二甲,當時有幸見過祁野一麵,如今再見立馬認出陛下。
又見陛下牽著一少年?,不用想也知道少年?就是聖子。忙不迭給兩?人行長楫禮,“臣西青縣縣令周文才見過陛下,見過聖子。”
祁野道:“不必多禮,這次朕與聖子過來,是想給聖子半個白籍,將過所落在西青縣,之後聖子會以西青縣學子身份參加解試。”
縣令聞言差點沒樂壞,聖子多尊貴的身份,竟然以他們縣學子的身份參加解試,這說出多有麵子啊!
縣令很快辦好白籍,雙手呈給餘星。
餘星道了謝,登記了相關?信息,就和祁野一起離開縣衙。
按理來說餘星身為崇文館學子,是不需要參加解試和秋闈,隻需參於結業考試,通過後便?可直接參加春闈。
祁野有意?想要餘星試試,自然從最基礎開始考。
解試這日?,衙門外聚集大量考生,餘星看到這些人中有十多歲的少年?,有二十多歲的青年?,也有三十多歲的壯年?,更有四、五十歲半鬢花白的中年?和半百之人。
餘星看著不同年?齡的眾人,忽生幾分感慨,幾分敬佩,和幾分自豪。
餘星接過小貴遞來的雕花提盒,小貴道:“聖子好好考,小貴等你回來。”
餘星輕輕一笑,小軒也道:“等聖子回來就能吃好吃的,聖子這麼厲害,一定能奪得解試第一。”
餘星嘴角一抽,他總覺得小貴和小軒對莫名自信,實際上他在學問上並不厲害,與其?他人相比還差得遠。
祁野摸了摸他頭?,道:“去吧,東西已備好了。”
餘星點了點頭?,朝著衙門走去,排在一位大哥身後,衙役站在門口檢查眾人所帶東西。輪到餘星時,他將手中精致的梨花提盒放到高足案幾上,任由他們查驗。
餘星這才發現除了筆墨紙硯,小軒還為他準備了點心?和芝麻餅,提盒分三層,第一層是筆墨紙硯等物,第二層則是水囊和三名舉人聯名保薦的文書?,以及餘星的家狀,最後一層就是點心?和芝麻餅及冷淘。
衙役檢查了遍便?放餘星進?去。
餘星第一次參加解試,跟著其?他人走進?考棚。
棚裡分成數間,每間能容納一人,裡麵有案幾和硬榻,餘星找到自己所在位置,走了進?去。
不多時有衙役過來鎖門,餘星將東西擺出來。
解試所要考的內容以《論語》、《孝經》、《小經》為主,其?中策問占比不大,大都是墨義和貼經,而貼的主要內容則以《孝經》和《小經》。
餘星之前才學過,這會兒記憶猶新,將答案寫在紙上,確定沒問題後才謄抄到考卷上。
解試需考一天,餘星中午吃著小軒他們準備的點心?,又喝了些水,便?開始答題。
酉時剛到,衙役在考棚外敲鑼打鼓,眾人停筆,起身朝前來巡視的縣尉行禮,餘星也行了叉手禮。
他出了考棚,直奔衙門外,一眼看到站在人群中的小軒和小貴,他們身後是一輛,比其?他馬車大一倍的馬車。
小軒和小貴見到餘星開心?揮手,餘星走了過來,同他們打過招呼,這時車幔被掀開,裡麵響起餘星熟悉的低沉嗓音,“星兒。”
餘星拍了拍小軒、小貴的肩膀,從他們中間穿過,踩著馬紮踏上車轅,還沒站穩就被一隻有力的手拉住,拽進?馬車。
餘星險些驚呼一聲,一抬眸對上祁野那雙深邃的眼眸,餘星咽了咽口水,不知想到了什麼,莫名有些耳熱。
祁野輕笑一聲,拉著餘星坐細軟上,此時車軲轆緩慢前行。餘星這才想起剛才沒看到劉旭,問:“小軒他們在外麵駕車?”
祁野糾正?道:“是小貴,小貴跟劉旭學了如何駕馭馬車。”
餘星點了點頭?,祁野沒問他考得如何,而是問:“餓了嗎?”
餘星:“有點。”之前有些緊張,便?不覺得饑餓,這會兒一放鬆就餓得前胸貼後背。
祁野笑道:“回去就能吃昏食,我?讓他們準備了你愛吃的。”
餘星抿唇一笑,拉著祁野胳膊道:“阿野,你真好。”
五日?後,解試放榜,放榜當日?圍聚在衙門外的考生數不勝數,小貴好不容易才擠進?去看到榜文上有聖子的名字,小貴從上往下數,聖子排在第三十名!
小貴高興不已,回去跟餘星稟告,餘星沒想到自己還能上榜,竟在五百人中考到第三十名。忽然覺得自己挺厲害的。
小貴誇道:“聖子真厲害。”
餘星笑道:“明年?你也試試。”
小貴趕忙擺手,表示自己不行。
少年?過了解試,祁野頗為自豪。他比誰都清楚,兩?年?多前,少年?目不識丁,如今不說多出彩,但也比一般人強。
祁野找了個時間問餘星,要不要參加九月份秋闈。
解試時餘星感覺到題不難,這會兒聽祁野問起,他想了下就同意?了,他也想看看自己這兩?年?所學,到達什麼樣的水平。
決定好後,一行人前往西州州府參加秋闈,餘星在衙門登記狀書?後,就在酒樓中看書?溫習。
這些書?是祁野從書?肆中挑出來的,有些做了批注,有些沒有。做了批注的是一些貧寒學子讀不起書?,將之前用過的書?賣給書?肆,補貼家用。
餘星看著上麵工整的字跡,隻是描述的方式讓他有些看不懂,往往這時就需要請教祁野。
這時他才發現原來有一個老師,真的很重?要。
以前他以為崇文館裡的學士所講內容已經過於深奧,看過這幾本?不同批注的書?後,才發現這些學子的老師比學士講授的內容還要複雜,且十分枯燥無味,若不是有祁野從旁協助,餘星恐怕有很多地?方看不明白。
秋闈與解試相比,所考科目就要多得多,其?中最難的數秀才科,因此選擇秀才科的人不多,餘星結合祁野的意?見,選擇了明經科。
明經科要考《詩》、《書?》、《禮》、《易》、《春秋》、《論語》、《孝經》。
餘星詩賦不行,《小經》馬馬虎虎,《春秋》中很多不會,於是這十多天來全靠祁野講解。
祁野還跟他講了秋闈時的技巧。
這日?,臨近秋闈,祁野帶餘星外出放鬆。美其?名曰“考試前放鬆心?情?很是重?要”。
祁野帶著餘星出城。
馬車一路飛馳。
餘星好奇道:“阿野要帶我?去哪?”
祁野沒賣關?子,“青倉雪山,之前答應過你,要帶你來這邊滑雪。”
餘星眼前一亮。
之前祁野帶他滑過一次後,他就念念不忘想來第二次,沒想到第二次這麼快就來了!
九月初,彆的地?方可能還沒下雪,但在西州已經下起小雪,州府裡每日?都有人打掃街道積雪。這些日?子附近幾個村的村民都會進?城賣柴火或木炭,有時候還會配上這個時節的果蔬。
州府百姓們都會儲存過冬需要的木炭、柴火、糧食和肉食,將豬肉做成臘肉,將雞肉和羊肉做成肉脯。
大街上每日?都人滿為患,各自準備著過冬要用的東西。
布莊和裁縫鋪裡人來人往,不少婦人、丫鬟、管家到布莊選布料,又去隔壁裁縫鋪找師傅製作?衣裳。
餘星今日?穿得不厚,比起禹安城裡的鵝毛大雪帶來的寒冷,西州紛紛揚揚的小雪倒彆有意?境,最重?要的是餘星不覺得冷。
他掀開窗幔看著官道上,或陸陸續續背著背簍,或提著山雞兔子的村民進?城。
馬車行了半個時辰終於到了青倉雪山。餘星從未親眼見過雪山,隻在雜記中看過,一望無遺的冰麵,四下高山聳立延綿不絕。
餘星當時想象了下,可依舊想象不出被白雪覆蓋的雪山的壯觀。
雪山連綿不絕,比禹安城外的青安山還要高,雪山之下是結冰的草原。
餘星有些興奮道:“如今雪還不大,那些山上怎麼全是雪?”
“那是西州的一大特色,山的附近不生草木,因此村子裡的人紛紛搬走,後來這裡就成了空曠之地?,再後來這一帶長出不少野草,後來房屋被拆,每年?冬日?都會被大雪覆蓋,漸漸地?青倉雪山,就成了西州百姓們滑雪之地?。”祁野回答道。
餘星點了點頭?,和祁野沿著被大雪掩蓋的山路往上爬,爬了兩?個時辰終到山頂。
餘星佇立在山頂之巔,那種縱觀千萬裡的感覺越發顯著。
餘星拿出手帕給祁野擦了擦額角的汗,又給自己擦了擦。
祁野望著他輕笑,兩?人休整片刻,喝了些水。
此時太陽穿過雲海,撒下橙金光輝,在紛揚雪粉下閃著爍光,暖陽打在少年?帶笑的臉上,落在男人柔情?的臉上,與雪花一並落入他們頭?頂,他們肩頭?,在一聲聲呼喊中,猶如墜入冰雪世界的光粉。
餘星被祁野帶著,從山頂一路疾滑而下,餘星感受著清爽的風,在暖陽雪粉織就而出的光帶下,笑得燦爛奪目。
祁野滑至半空,忽然側頭?在餘星臉上親了下,餘星的笑容比剛才多了兩?分乖巧和羞赧。
祁野緊緊摟住少年?的腰,耳邊是呼嘯而過的風,他沒開口,就這麼靜靜抱著,仿若時光能定格在此刻。
從半空極速墜落,刺激得餘星心?跳加快,尖叫連連,但不得不承認青倉雪山陡峭,滑起來更加來勁。
等他們回到馬車前,餘星已累得氣喘籲籲。
沒想到呐喊也這麼累人。
他們坐進?馬車,祁野遞給他一杯水,餘星接過咕嚕咕嚕喝完。
喝完才想起自己全喝了,沒給祁野留。
祁野倒不以為然,給自己盛了水,優雅的喝了起來。
餘星那日?和祁野滑雪回來,因為太過刺激手腳隱隱發軟,等到第二日?才恢複如常。
待到秋闈當日?,餘星在祁野等人的護送下來到貢院。
貢院外集聚了比解試時還要多的考生,這些人或老或少,有人衣著富貴,有人衣著樸實,但不論哪種這會兒臉上都帶著緊張。
餘星瞧著他們的表情?,也不由自主緊張起來。
祁野見他神色緊繃,抬手摸了摸他發頂,柔聲道:“彆擔心?,試一試,不會做的不用管。”
餘星點了點頭?,淡淡的香蔓延在空中,香味十分熟悉,餘星隻聞了幾下就辨出那是什麼——香丸。
餘星朝最近幾人看去,那幾名二十出頭?的學子身上俱佩戴香袋,香袋中放置的便?是可以讓人鎮定下來的香丸。
餘星忽然想到什麼,問:“以前解試和秋闈時會發生意?外嗎?”
祁野明白餘星口中的意?外指得是什麼,他沒想隱瞞,“有,在我?登基前並無常科,而是沿用衛國的考試方式,以歲科、特科、對策為主。”
“這種方式選出來的能人過少,不利於人才篩選,導致長久以來官員都是那些人的子孫後代,或他們的門生,貧寒學子很難出頭?。”
祁野繼續道:“我?很早就意?識到這種製度的弊端,那時我?就想廢除這一製度,改為更適合的製度,於是我?想到了讓所有學子參加考試,而不是像曾經那般需要察舉人推薦察舉者。”
光是第一步就讓不少讀書?人效命察舉人。
他們往往聽從的是自己的察覺舉人而非帝王。
他們結黨營私,徇私舞弊。
餘星聞言明白了,這時貢院外響起敲鑼聲,幾名衙役走了出來,站在門口例行檢查眾考生所帶之物。
這一次要在考棚裡待三日?,小軒和小貴準備了滿滿當當東西,餘星左手拎了個四層食盒,右手則是需要用上的筆墨紙硯鎮山等物。
衙役挨個檢查,好在小貴給餘星準備的點心?很小,不然同其?他考生帶來包子那般被掰開,餘星還真接受不了。
芝麻餅被小軒切成一小塊一小塊,不用他們掰開也能看清裡麵什麼也沒有。
餘星很快被放行通過,他來到自己所在的考棚,貢院裡的考棚容納一張軟席,餘星進?去後先簡單打掃了翻,擦拭書?案和坐榻。
才將東西放好,準備考試,這三天要一直待這個考棚裡,吃喝拉撒全在裡麵。
餘星記下考題,就開始答今日?的題,才回答一題,就喝了好幾口水。忽然聞到了一股難聞的味道,餘星猛然想到什麼。
當即不敢再多喝水,他可不想在馬子裡解決問題。
餘星掏出木炭和爐子,煮了竹筒麵餅,香味差點饞哭周圍考生。
“好香,怎麼會這麼香。”
“我?好想吃。”
“是誰在吃這麼香的?”
餘星趕緊解決完麵餅,又喝了些水就開始午休。第一天過得很快,晚上餘星取出小貴準備好的褥子,又點燃炭火取暖。
半夜,餘星實在憋不住在馬子裡解決了一次,聞著各種臭味,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之後的兩?天味道越來越重?,好在此時不是夏日?,否則已經臭氣熏天。
餘星整日?被臭味熏著,腦子越來越昏沉,他覺得自己應該給阿野提個意?見,看能不能找幾人來,輪流處理這些馬子。
他這麼想著,一邊在紙上寫答案。
寅時剛到,就有衙役敲鑼打鼓,餘星再也忍不住拎著食盒和提盒出了考棚。他出來的時候有不少上了年?紀的人腳步虛浮,剛走出貢院就昏了過去。
餘星看了看四周發現不少年?輕人也一臉蒼白,強撐著走到自家親人身邊,也就餘星在裡麵吃的還不錯,但後麵實在聞不慣裡麵的味道,在臭味烘托下哪裡吃得下點心?,這會兒吸了一大口氣,肚子就餓得咕嚕咕嚕叫。
不等他走向大槐樹下的馬車,小貴和小軒已朝著餘星跑來,“聖子,聖子渴了嗎?”
“聖子餓了嗎?”
餘星臉色有些疲倦,卻不見半點兒無精打采,他剛要對兩?人說話,祁野走了過來,餘星想起自己身上的味道,下意?識往後退,祁野眼疾手快拉住,“餓了嗎?”
餘星點頭?。
祁野像聞不到餘星身上沾染的味道,牽著少年?坐進?馬車,又說:“我?已經讓酒樓準備好昏食,都是你愛吃的。”
餘星高興不已,若不是礙於身上味道,早抱住祁野胳膊,一陣耳鬢廝磨。
祁野一點兒不介意?少年?身上的味道,同衣物上沾染上的些許味道不同,少年?原本?的氣息將那麼一點兒臭味完全覆蓋。
等回到酒樓餘星吃飽喝足後,同祁野在西洲城內閒庭信步,今日?沒有下雪,這會兒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不少店家準備關?店。
餘星這才意?識到在偏遠的西州,遠沒有禹安和禹都繁華。
想到這裡他又記起今日?答題時的臭味,雖然沐浴換了衣裳,但他仿佛依依舊能嗅到些許味道。
他想也不想脫口而出,將心?頭?想法一一道出,祁野聞言點頭?:“是該好好整頓,秋闈每年?都有,所以我?想將秋闈改成三年?一次,每一次清理這些的人,即便?有人想要作?弊,也行不通。”
“我?也是這麼想的,這些人可以是衙門裡的人。”餘星雙眼亮晶晶。
祁野原本?要搖頭?,但對上少年?的視線,改口道:“可行,但我?覺得濟養堂裡有不少男子可以勝任。”
餘星聞言將頭?點得猛烈,“看我?,竟然把這個給忘了,倒是咱們再給每人每天一百文,他們也有銀錢攢了。”
祁野輕輕一笑,英俊的麵容覆上一層柔和。
秋闈之後,餘星一行人在西州停留數日?,一直到放榜,確認餘星成了舉子,才帶著解狀趕往禹安城。
十月底一行人抵達禹安城,餘星在城中香料鋪裡買了些香料,才跟著祁野回宮。
幾個月沒回來,宣明殿內依舊如此,似沒什麼變化?,唯獨殿裡多了些宮人,這會兒見到餘星各個神色緊張。
餘星瞧見幾個生麵孔,正?想著什麼,隻是不等他開口,那幾位宮人比他還要先一步開口,幾人齊刷刷下跪求饒。
餘星揚了揚眉。
幾人又開始求饒,“聖子恕罪,奴婢們是太後派來伺候聖子的。”
餘星不知道太後又想做什麼,但宣明殿中不缺宮人,而且看他們若此小心?翼翼,餘星估摸著不僅是自己,多半連小軒和小貴也很難同他們相處,於是將他們打發去了彆處,宮人們各個膽戰驚心?,生怕被聖子責罰。
好在餘星沒說什麼,隻揮手讓他們退下,幾人齊齊鬆了口氣。
這點小事餘星沒放在心?上,自然不會跟祁野說,他沒說不代表祁野不知道。
祁野也懶得再和太後多說什麼,回宮後就開始處理落下的政務,好在有王施琅、曹策他們在,他忙了幾日?就處理完了。
不待祁野好好休息,又到了接見待考舉子和生徒的日?子。
這日?,天高氣爽,萬裡無雲,十一月的禹安城還未下雪,唯有初冬時節的清爽。
祁野身穿玄色冕服,在宣和殿見眾學子,他的目光穿過眾人鎖定在了少年?身上。
餘星也朝他看來,兩?頰梨渦微微顯露。
祁野收回目光,禮部尚書?代替祁野勉勵眾人,“諸君遠來,俱是德才兼備之人,陛下望諸君來/日?以報百姓,本?官希望諸位來/日?能與某成為同僚,共同效忠陛下。”
禮部尚書?話音一落,眾人行禮,在禮部侍郎帶領下,去到國子監,由國子監祭酒領眾人祭拜至聖先師。
餘星在這些人中看到了關?子澄,和曹歸帆,以及其?他官家子弟。
關?子澄察覺到視線扭頭?看去,見是聖子,當即行禮。
餘星朝他點了點頭?,目光落在周圍各州過來的舉子身上。
祭祀結束後,在禮部侍郎帶領下他們出了皇城,各自離開,而餘星此時也打算回去找祁野。
等他回到宣和殿卻不見祁野。
與此同時,祁野和王施琅來到禦書?房,外麵有白繆等人把守。
王施琅開門見山詢問找到什麼線索。
祁野此前看過那本?書?,跟王施琅簡單說了些。
王施琅聞言更加確定先前猜想,聖子誕生之地?或許就在那裡。
祁野不動聲色觀察王施琅,瞧他表情?就猜了個七/七/八/八。
第63章 【同族】
那日與王施琅談過之後, 祁野一直在思考,恰巧白一在禦書房外求見,祁野讓他進來。
白一恭敬道:“主子, 屬下按照您的?吩咐,將賢王帶回禹安, 不知主子想將人安在何處?如何處置?”
祁野先前讓白一把賢王從牢獄之中救出?,當時決定把人帶回禹國, 說不定日後有用,畢竟賢王陳文賢的?確有幾分本事, 又與?陳軒瑞截然不同,否則當初他也不會讓暗衛冒險撈人。
祁野想了想道:“就關在宣和殿側殿……”話到這裡,祁野想起了, 又說, “你讓人收拾好, 我待會兒過去見他一麵。”
白一趕緊應下,而後退下。
祁野知道餘星這個點?正在製香丸,十?分放心的?去了宣和殿側殿。
還未走近就聽裡麵傳出?儒雅嗓音,這聲音祁野雖然隻?聽過幾次,但還是?辨出?說話之?人正是?陳文賢。
側殿外守著幾名護衛, 見到祁野紛紛行禮,祁野略一頷首,一名侍衛上?前推開門。
木門嘎吱一聲響,驚擾了裡麵正在說話的?幾人。
屋內鋪就著錦茵軟墊,坐榻前放置著一張食案,幾人圍坐在食案前。
陳文賢聽見聲音抬起頭來, 一眼就看到了豐神俊朗的?祁野。
此時祁野斂著神情,讓人瞧不出?喜怒, 但那張被上?天眷顧的?臉,依舊引起了陳文賢注意。
他是?後一步被幾人帶回禹國的?,並沒有和祁野同路。而在陳軒瑞登基大典時,他遭陳軒瑞設計被老皇帝下旨打入地牢,也沒瞧見祁野真容,今日還是?頭次見祁野。
不得不說祁野比起他和陳軒瑞來說,通體貴氣,眉宇間自有一股攝人心魄的?威壓,陳文賢不由得心頭一緊,莫名有種惶惶不安。
他隱約猜出?來人身份。
下一刻他對麵之?人慌忙起身,對著俊逸非凡的?男人行禮,“屬下見過主子。”
祁野淡淡道:“沒朕的?吩咐,誰都不許進來。”
白三連忙行禮退了出?去。
原來當時除白二外,還有白三與?陳文賢同行,他們行進速度略快比 ,早餘星他們半月回到禹安城,他們按照主子吩咐,將陳國賢王安置在宣和殿側殿,否則以他們的?身份哪裡能自作主張。
白□□下後,還有一名伺候的?宮人也跟著退下,很快殿裡就剩陳文賢和祁野。
陳文賢明白自己處境,也知道這會兒陳軒瑞多半已經知道自己沒在地牢之?中,正四處搜尋自己下落,又或者?他也清楚,自己被誰救走。當然他不知陳軒瑞早接到陳文賢越獄的?消息,也派去禁軍在城中悄悄搜尋。
白一等人善隱藏,己方在暗他們在明,便帶著陳文賢不斷轉移。
重傷未愈,整日吃了藥就昏睡的?陳文賢,哪裡知道這些。
如今想來他能活下來,脫離陳軒瑞掌控,且來到禹國,全靠麵前之?人。
轉瞬間陳文賢就想通了,也清楚祁野會費力救自己救出?來,並非可憐他,而是?另有原因。
就是?不知是?什麼?
陳文賢一邊想著,一邊起身對祁野行禮,他行的?是?陳國的?拜禮,“文賢見過陛下。”
祁野聞言微微挑眉,心道這人倒想得通透,竟不叫自己禹帝。
如今他直接叫陛下,那便算半個禹國人,祁野心下微動?,暗道陳文賢知趣,非是?那等眼高於頂的?。
隻?可惜了有陳軒瑞那麼個兄弟。
祁野想歸想,倒不可能幫陳文賢奪回皇位,在他看來完全沒必要,陳國本該回歸禹國。
禹國才是?正經衛國之?後,而陳國作為衛之?後卻自立他國。
祁野不動?聲色端詳陳文賢片刻,才道:“不必多禮,今日朕來尋你,也不說披蓑衣鑽籬笆,不過是?想問賢王一些事。”
“如今某不過一介普通人,陛下不必再叫在下賢王。”陳文賢心下有底,“既是?陛下想知道,但問無妨,往後在下會長居禹國,隻?望陛下能給?在下一編戶身份。”
祁野還真沒怎麼想過如何安置陳文賢,聽他願意留在禹國頗感意外,他以為陳文賢會去新國,朝新國借兵攻打陳國,奪回皇位。
但見他眼底平靜,眼神誠懇,似無意爭奪皇位,便招呼他坐下,同意讓他留在禹國,但需得改名換姓。
陳文賢當即同意,並願意以匠人身份入編戶。
祁野略感意外,卻沒有多問,而是?問起了,他所想知道的?事。
“二十?年前發?生的?戰亂,因何而起?”祁野開門見山。
陳文賢微微一怔,才歎了口氣道:“具體原因某也不知,隻?是?陳國一直傳的?是?與?亞聖王朝打了一場。”
祁野鋒銳的?眼神注視著陳文賢,對方雖好奇祁野為何會問起這個,但還是?把知道的?一一說了出?來。
“但我知道此事絕沒有這麼簡單,因此我也差人查過,但由於年生太?久,調查起來諸多不易,但還是?讓我發?現?了一點?兒。”陳文賢娓娓道來。
原來二十?來年前,陳國和亞聖王朝不知從哪裡聽說了有個地方,那裡的?人坐擁無數寶物?,其寶物?可叫人長生不死,甚至還有能讓人死而複生的?丹藥。於是?兩國舉國之?力找了五年,依舊沒任何發?現?。
老皇帝當年也沉迷煉丹長生之?中,自然不會就此放棄,便同亞聖王朝沆瀣一氣尋找神跡。
半年過去依舊毫無所獲,陳文帝就想了個法子,說要尋什麼方士,隻?要有人發?現?賞黃金百兩,重金之?下不少人走訪各地,靠海的?漁村,漁民們紛紛出?海尋覓。
陳文帝在國內找了五年,遍尋不得,就把目光放在了海上?,大量士兵被派去幾大海域,其中一名千戶長因緣際會,在海上?遭受風暴,本以為必死無疑,卻被人救下。
救他的?年輕男子似仙人一般,千戶長又瞧四下宛若仙境,當即大喜過望,那年輕男子用一艘船將他送走。
千戶長回到陳國便費儘心思見到陳文帝,將之?前所見一一告知,陳文帝龍心大悅,賞了黃金百兩,封萬戶侯,曆經一年,他們終於尋到那地。
果真如仙境一般,也正因此,陳國和亞聖王朝大戰了一場。
陳文賢道:“這些都是?我所知道的?,至於他們是?否見到了裡麵的?人,我就不知道了,隻?知道當時兩國去了十?萬人,無一人生還。”
這些跟祁野在書裡所看無二,甚至比陳文賢口述更加詳細。祁野瞧他模樣,知道他多半隻?知道這些。
說不得陳軒瑞知道不少,但想到從餘白薇那得來的?消息,陳軒瑞帝王來路不明。
陳文帝會突然病逝和陳軒瑞脫不了乾係,多半陳文帝不會告訴陳軒瑞這些。
至於他從陳軒瑞那裡得來的?書,要麼陳軒瑞也看過,要麼陳軒瑞根本不知自己寢宮裡還有這麼個暗格。
祁野整理?思路,便起身離去。第二日陳文賢就被悄悄送出?宮,到了禹安城郊外一小院子裡居住,種種地養養雞仔小狗,做做木活兒好不愜意。
這兩日,餘星將陳國帶回來的?書翻看了兩遍,發?現?兩頁被撕了下來,原本他以為這上?麵會寫如何煉製丹藥,沒想到說的?卻是?一個如同仙境一般的?地方。
那裡的?人不老不死,有起死回生的?丹藥,他們把那個地方叫神跡。上?麵寫他們如何尋找神跡。
花了整整五年,陰差陽錯下終於找到,然而派出?去五萬人,一個人也沒有回來,至於裡麵有什麼也沒說,估計記錄這本書的?人也沒見過。
餘星看著這上?麵的?內容,不知為何一直放在心上?,幾天下來都有些心不在焉。
祁野這幾日沒甚政務可處理?,就和餘星待在一起,見餘星心神不寧,便問:“發?生何事?”
餘星想了想還是?把自己看到的?內容跟祁野說了,祁野聞言頓時明白,他失笑:“這和你所知道的?曆史記載不同,但或許這上?麵寫的?才是?真的?。”
餘星眼睛頓時睜大,似有些不敢置信。
祁野便道:“陳國和亞聖王朝聯合找到那地方,共十?萬人,他們多半是?見裡麵寶貝太?多,所以各自爭鬥起來,最後誰也沒活下來。”
餘星在心裡歎了口氣,對那些人的?所作所為十?分厭惡。
祁野又說:“還有一事我沒告訴你,現?下一並說了,你我本就同族,我們都是?衛國之?後。”
“陳國本是?禹國一部分,而現?在的?禹國則是?衛國之?後,陳國經曆南陳、北陳,再到陳,無論它怎麼變,其本質都是?衛人後代,禹國則是?禹武帝收複襄州和幽州後,改衛為禹,意味重新開始。”
餘星聞言頓時笑了,這一次笑得比任何時候都要開懷。
他身子裡也流著禹人的?血。
餘星又想起之?前在書裡看到的?那個名為神跡的?地方,壓低聲音問:“阿野覺得神跡真的?存在嗎?”
祁野想了下,說:“我沒見過,若不是?這本書我都不知道有這麼個地方,但我覺得有。”而且還跟餘星有關係,或許那裡曾保護著曆代聖子。
餘星點?了點?頭,讚同道:“我也覺得有。”
第64章 【夢境】
遠處迷霧遮去少年視線, 他隻能聽見有人溫聲說著什麼,仔細聽卻聽不清,連視線都?停留在正上方, 哪怕使勁轉動眼珠也瞧不見周圍都?有些什麼。
隻?有那溫柔幾近縹緲的聲音訴說著什麼。這種感覺很熟悉,不僅是因為曾經夢見過, 而是像他曾經見過,仿佛很久之前也有人在他麵前這般溫聲細語。
不論他怎麼聆聽, 依舊聽不真切男子說的什麼,亦看不見他五官。
這時, 他的視線變得更加模糊,片刻後餘星徒然睜開?眼,儼然沒意識到剛才那幕是場夢。
仿若自己依舊被誰抱在懷中, 那人柔聲哄著, 周圍是聽不清卻很溫柔清越的聲音。
這會兒?從夢中醒來還有些晃神。
他抱膝坐在床上好一會兒?, 才慢慢從迷迷瞪瞪中清醒過來。
這一次的夢境比上一次更長,更能感受到他們的溫柔,和對他們的熟悉感,冥冥之中好像有什麼看著自己。
想到這裡?餘星突然有點兒?想找到父母、自己族親。
十?二月悄然而至,禹安下起了雪, 不少百姓外?出采買,置辦年貨,附近村民也會進城,或去萬安縣買些過年用得上的零嘴和吃食。
獵戶早在十?一月就上山打獵,這會兒?不少獵戶結伴進城,將打到的獵物買給食肆或酒樓, 一些鄉野間人則帶著處理好的草藥賣給藥鋪,換取到的銀錢給小孩兒?們置新衣和糖果。
近一月來城中熱鬨無比, 小販叫賣吆喝聲不絕於耳。餘星有幾日出宮去行?香鋪,便見到此等繁榮。
餘星不拘小軒和小貴,他們跑去各自喜歡的攤子前?瞧熱鬨,遇見喜歡的便買回去。
餘星見有捏糖人的,便要了四個。攤主是個五十?來歲兩鬢花白的老?者,見餘星長得精致好看,笑?眯眯問餘星需要什麼樣的糖人。餘星想了下描述祁野的樣貌,又說?了小貴和小軒,最後才讓攤主爺爺按照自己的樣子捏一個。
餘星一口氣要了四個,付了三百文?,就帶著捏好的糖人走了。
周圍圍觀百姓見這麼好看的小少爺都?捏了糖人,紛紛讓攤主給他們捏上一兩個,但都?沒有餘星要的多,攤主帶著皺紋的臉上滿是笑?容,整個上午生意紅火。
後來不知是誰說?剛才那豐神俊朗,神仙一般的小公子就是聖子。此話一出,捏糖人攤子前?被圍了個水泄不通。
攤主忙地熱火朝天,最後帶去的紅糖不夠,被人查看了一遍又一遍,才讓他回去,並?叮囑他明日早些來。
餘星並?不知自己無心之舉,給捏糖人一家帶去的財運。這會兒?他把香丸交給行?香鋪掌櫃,掌櫃放好後,才道:“東家之後有什麼打算?可要去什麼地方?”
餘星不解道:“為何?這般問?是我?不在的時候發生了什麼嗎?”
掌櫃知道東家之前?不在禹安城,而是同陛下一起去了陳國,參加陳國新帝登基大典,就將這幾月發生的事說?了遍。
起先餘星製作的香丸還夠用,但很快就不夠用了,原本宮裡?還有人送香丸來,且備下的量也夠陳老?板三人,可後來兩個多月,卻隻?有五十?顆香丸,到了後麵更是一顆沒有。
好巧不巧禹安城和禹都?府行?香鋪都?沒供應香丸,就在這期間有人控製不住躁/動了,一如既往先毆打家中人。
婦人抱著孩子跑了出來,邊跑邊求救,這種場麵在前?幾年很是常見,大家見了都?會幫一把,沒一會兒?就有人把摔倒的婦人和孩子扶了起來。
眾人讓他們躲在後方,他們的本意是護住這兩人,這些人中有少年郎,也有而立之年的青年,還有年輕姑娘,婦人半抱著孩子躲在這些人中。她家漢子很快追來,打眼瞧見這麼多人,瞬間激動不已,朝著這些人撲去。
發狂中的男人速度和力氣都?是平日裡?的好幾倍,數人攔不住發狂男子,便讓姑娘們帶著母子兩離開?。
姑娘們見過不少這種場麵,擔心待會兒?發狂之人,會令其他人也暴/動起來,扶著崴了腳的婦人就往附近幾個坊跑去。
有行?動敏捷的便去衙門報官,也有人去藥堂找大夫,還有人跑去行?香鋪購買香丸。然而行?香鋪中暫無香丸,禹安城中的幾個醫館裡?的安神湯也都?售罄,現下正在熬湯,一時半會兒?也沒法送去。
等了一個鐘頭後送去,之前?堵住發狂男子的數人也都?暴躁起來,見人就打,醫館打手雙拳難敵四手,很快敗下陣,幸好這時官差來了,將被暴揍的打手救了出來。
衙役終究不是正經習武之人,也就會些三腳貓功夫,跟旁人比比力氣罷了,但麵對失控之人,同他們比力氣,隻?有被揍的份。
事情越鬨越大,一發不可收拾,最後還是王施琅帶兵,和一乾醫師,才製止這場暴/亂,卻依舊有不少人受傷,還有些年邁的老?人或孩子被打地奄奄一息,送去醫館也沒救活。
這些事祁野剛回來就知道,隻?是一直沒告訴餘星,不想讓他擔心,沒想到紙終究包不住火,他沒告訴餘星,也交代王施琅等人不要告訴餘星,少年卻從行?香鋪掌櫃這裡?聽來了。
不過掌故說?的不詳細,他也隻?知其中大概,餘星最後還是從於文?俊那裡?得知事情經過。
餘星有些後悔不該參加科考,否則也不會沒多少時間製香丸,否則也不會有這麼多人受傷。
於文?俊安慰他幾句,知道他要參加明年春闈,鼓勵了幾句,讓他不要半途而廢餘星的確想試試自己到何?種水平,但也不能不管百姓們死活,隻?能加班加點趕做香丸和線香。
據他所知之前?那批被關地牢失控的眾人,如今還未放出來,安神湯效果有限,卻並?非立馬見效,多喝幾次才有效果,這次關進去近千人,各個醫館的安神湯供應不夠,煎藥小童都?雇了十?來個,依舊忙得腳不沾地。
餘星想趁著這幾天做些線香,讓神武軍帶去地牢,給那些人聞一聞,也能將牢房騰出來,以及賠償之事,打傷他人在禹國會受罰,要麼挨板子;要麼給人乾活;要麼為其服役;要麼賠錢。
若是那等本就作惡多端之人,便會遣去邊界築城牆,沒個十?年八年回不來,回來後仍舊冥頑不靈,流放八千裡?,或斬首示眾,斬首之人多為土匪,或劫盜他人為生計的。
大部分?冥頑不化?皆是流放。
有罰便有賞,那些力挽狂瀾,因工受傷者都?會得到補貼,或賞賜。
普通百姓獎賞十?石糧食,有官職在身的賞二十?兩白銀。
錢多錢少不在乎,重要的是祁野會在常朝上點名褒獎,這對小官們來說?乃天大的喜事。
餘星知曉此事後十?分?讚同祁野做法。
牢中眾人也在線香的染熏下,慢慢恢複理智,過年前?都?回到家中,長輩妻兒?皆養好了傷,一家人團聚。
年底發生的事,讓今年除夕沒有燈會可看,但也充滿了歡聲笑?語。
日子一晃而過,餘星趕完香丸和線香,忙不迭準備春闈。
祁野見少年晨起看書,夜裡?挑燈苦讀,滿是心疼,但也明白少年落下太多,想要趕上其他人的確需要費些功夫。
餘星遇見不明白的地方就會問祁野,祁野一如往昔將問題簡單化?,用簡練的詞句解釋。
這一年春闈,不光餘星、關子澄、曹策,連祁昭等人也會下場,此外?還有些官家子弟從六學結業,直接參加春闈。
到春闈當天餘星才知道此事。因著他在禮部貢院裡?瞧見那些人,幾人也瞧見他了,但礙於恰逢考試,與?餘星身份,幾人都?沒有過來和餘星打招呼,隻?有關子澄朝他笑?了笑?。
餘星也回以微笑?,卻見關子澄身旁的曹策努了努嘴,看著不太高興。餘星的視線在兩人身上徘徊,驀地明白了什麼。
春闈並?非全部舉子和監生都?在同一天考,這次參考人數達萬人,今年從各州縣過來的舉子最多。禮部貢院內無法安排萬人一次性考試,所以分?成三批。
三月初九到十?一為第一批,三月十?二到十?四為第二批,三月十?五至十?七為第三批。
照抽簽決定,抽簽是三月初六在禮部進行?,餘星當時去的不早,他去時已經是第二天,沒想到會抽中第一批。
這些人中有官家子弟,也有平頭百姓,眾人都?沒有搞特殊,都?在狹窄的考棚內度過三天。
這三天有身子骨孱弱昏倒的,被抬了出去,總的來說?禹國男子身子骨都?不怎麼弱,也就百個人中有一兩人自幼身子不好。
像祁寧那般藥罐子裡?長大的,身子弱,長期喝藥,但好在他們不容易暴躁。
反觀身體越好越容易暴躁。
於是有富貴人家生了兒?子,為了不讓兒?子受罪,便從小喂些米湯,長大了也茹素,可少年身體依舊很好,力大無比,一拳能打死一頭牛,所承受的折磨不比旁人少
消息傳來後,大家知道這招不管用,於是富貴老?爺們就找了些病嬌娘進門。還彆說?這娘親身子骨差了些,生出來的男娃身子骨也確實差了些,受到的折磨也少了些。
於是不少有錢老?爺,專門找身子骨弱的女子進門。
可惜有些孩子身體實在太差,長到幾歲就病逝。
大夥兒?又意識到這法子不頂用。
直到國師站出來說?找到救贖他們的人後,他們終於不再琢磨這些亂七八糟的事。
第65章 【香爐】
餘星有秋闈經驗, 在禮部貢院待上三天也適應得了,沒有像一些監生沒撐過第二天,就被抬出去。
三日過後, 餘星走出禮部貢院才隱隱小肚子發軟,他猛得一個踉蹌, 下一刻剛勁有力的胳膊環住了腰肢,熟悉的龍涎香劃過鼻息, 不用抬頭餘星就知道來人。
須臾,頭頂響起熟悉溫柔的聲音, “小心。”
祁野抱著少年,對上少年略顯無力的目光,又道:“我著人備了吃食, 回?馬車吃些。”
這三天餘星吃得囫圇, 既沒怎麼喝水, 熱食也吃得甚少。
午時隻吃了一竹筒麵?餅,這會兒也餓了。嗅到自個身上的臭味,雖然祁野麵?上沒半點嫌棄,但餘星自我嫌棄得不行。
等祁野扶著他上了馬車,伸手要取點心。
餘星當即叫住, “等下,這會兒吃不下,味道不好聞。”
祁野明白了,他斂下羽睫,“是我考慮不周,咱們先回?宮洗漱。”
餘星點了點頭, 然而等了半個時辰,才回?到宣明殿, 還是在馬車快速行駛的前提下,要不然還得耽擱會兒。
宮人們備好熱水又過去一炷更香,餘星早餓得饑腸轆轆,這會兒有些後悔先前沒在馬車上用些甜點,但想到祁野也陪著自己挨餓,他心裡?暖暖的同時又過意不去。
祁野拉著他進浴殿,順勢在他頭上揉了一把,輕笑道:“考完了怎還如此悶悶不樂?”
祁野拉著他,站在開鑿出來的池子前衝洗乾淨後,少年才坐進池中,眼底含光道:“阿野真好。”
祁野衝洗掉身上的皂角沫,在少年身邊坐下,扭頭吩咐候在屏風外的張全?福,“備膳,再備些點心來。”
張全?福當即明白聖子這會兒要吃點心,風風火火跑去尚食局找尚食,將先前備好的點心擺盤帶去浴殿,又交代他們一炷香後上晚膳。
餘星吃著尚食製作的桂花糕和綠豆糕,笑彎了眼,他朝祁野軟軟道:“阿野真好。
“桂花糕越來越好吃了,甜而不膩,阿野也嘗嘗。”
餘星食指拇指撚來一塊喂到祁野唇邊,祁野就這少年的手,上唇不經意擦過少年食指,祁野眼底帶著溫柔,“很甜。”
餘星感受著指尖傳來的濕熱,耳尖微微泛紅。
現下餘星不用去崇文館,便隻需製作香丸,等待揭榜,春闈放榜得五月,餘星倒不著急,每天看?看?雜書,做做香丸,吃著美?食點心。跟往常一樣,看?書時與祁野待一起,做香丸時和小軒他們一起。
這日,餘星和小軒他們一起處理香料。
小軒突然道:“昨日我出宮送香丸到鋪裡?,聽說了一件事?。”
小貴滿臉好奇,幾乎在小軒話落的瞬間,就開口了,“說來聽聽。”
恰巧劉旭從外院進來,正?好聽見?小貴這話,目光下意識落到了小軒身上。
小軒察覺到大家的視線,做模做樣清了清嗓子,“我聽說坊間都傳遍了,四王爺不日就會出宮建府,迎娶工部侍郎家的小小姐。”
自從祁昭沒再去崇文館後,餘星有很長時日沒見?過對方,祁昭跟他年紀相仿,沒想到這麼快就要成婚。
劉旭補充道:“陛下已?封四王爺為平王。”
餘星點了點頭。
不管是成文還是文王,他們都沒有封地,按照祁野一貫作風,祁昭不可能有封地。
劉旭知道得不多,說完這句就跟著一起處理香料。
餘星當晚問?過祁野才知道,祁昭和工部侍郎小女兒的婚事?在四月底。
餘星問?:“我需要備禮嗎?”
祁野拉過他的手,有一下沒一下溫柔撫摸,“不用,我已?差人備了。”
餘星了然點頭。
祁昭搬出皇宮的第二日,便是他大婚的日子。當天餘星和祁野去了,餘星在平王府見?到了帶著徒弟前來的王施琅,除此外還有不少見?過的官員。
於文俊看?見?餘星後,朝他走來,“聖子。”
“我還沒想到今日會見?到你?。”餘星笑著道。
此時,賓客紛至遝來,前院霎時熱鬨非凡,四下張燈結彩,食案上鋪著紅帛,丫鬟們身穿翠裙,穿梭在賓客之間。
院子中央臨時搭著台子,上頭墜滿嬌花。
周圍滿是仔細栽培的海棠花,由遠看?去仿若置身花海。
此時天色昏暗,梨園的樂師們奏《百鳥朝鳳》,琴瑟相調,悠揚婉轉,與餘星曾聽過的五弦琵琶所奏之音截然不同,餘星不由得豎起耳朵聆聽。
祁野也是頭次聽這曲子,他跟餘星成婚時沒用到這首曲子。再則他鮮少參加婚成婚典禮,自是不清楚。哪怕成文和文王成親時,祁野也不曾過去,那是他還不是天子,而是先帝不受寵的三皇子,跟祁亮和祁淵關係一般,就算祁亮派人送來請帖,他也隻讓人備了賀禮卻沒到場。
待到祁亮成婚時,他剛坐上皇位,收到祁亮送來的請帖,他也挺想去的,隻可惜政務繁忙,等他空閒下來,婚宴已?結束。
餘星和於文俊說著話,察覺到祁野情緒不高,便轉過頭去,正?要開口,就聽見?頗為耳熟的聲音響起,“陛下,聖子,這邊請。”
餘星扭頭就看?到一身大紅吉服的祁昭。
祁昭來到他們跟前,朝兩?人行叉手禮。
餘星道:“恭喜平王。”
祁野淡淡道:“恭喜。”
祁昭臉上沒多少笑意,不知是舟車勞頓,還是不喜那姑娘?
祁昭跟兩?人道了謝,便引著二人進入正?堂,稍後他會和陳家小姐在此拜堂。
祁野拉著餘星坐上高位,這位置本該祁昭的老皇帝和他母妃坐,但老皇帝病逝,祁昭母妃原是想來,可她?一來聖子的位置就得後挪,於是她?提前跟祁昭說明當日不會來。
祁昭深表理解,沒責怪母妃。
不多時,其餘人紛紛退下。祁昭需得招待賓客,堂內留著伺候的小廝。
餘星小聲問?:“我坐在這裡?…”他以眼神示意。
祁野看?明白了,說:“無礙。”
未幾,祁昭牽著一身穿嫁衣,頭戴繡花蓋頭的女子跨了進來,在典儀的高呼中對拜,再拜高堂。
祁昭和平王妃對著祁野和餘星一拜,便算禮成。這時堂內湧入不少人,其中就有餘星熟悉的,他匆匆掃視一圈看?到了站在人群前的祁複、於文俊、曹策等人,唯獨不見?祁亮。
餘星想到祁亮多半憎恨自己和祁野,明知他們會來,自然不肯來。
不過他現在也不想見?到對方。
送新娘入洞房,祁昭便開始同眾人拚酒。餘星不喜歡喝酒,扯住祁野衣袖,祁野側頭看?他,眼神溫柔,“想回?了?”
餘星輕輕點頭,祁野便牽著少年慢慢走出前院。張福全?就在院門前,看?見?陛下和聖子,眼珠一轉當即高呼:“陛下起駕回?宮,恭送陛下,恭送聖子!”
眾人紛紛起身恭送。
等回?到皇宮,餘星才道:“今天挺熱鬨的,一下子見?到不少相熟之人”
祁野輕輕嗯了聲,又問?:“吃飽了嗎?”
餘星搖了搖頭,剛才他都沒怎麼吃。
祁野讓張福全?準備小食。
日子一天天過去,餘星每日依舊做著相同之事?,除了偶爾會出宮轉轉,也沒彆的新鮮事?可做。隨著放榜的日子越來越近,餘星外出時總能看?到不少讀書人相約一起,也聽掌櫃說起哪位才子舉辦了詩會。
餘星不擅作詩,又跟其他州府的舉子不甚熟悉,至於官家子弟,經過上次酒樓一事?後,他們也不敢邀約自己。
餘星回?到皇宮直奔禦書房,可惜往日在禦書房的祁野今天竟沒在,問?過守衛才知祁野還在宣和殿。
餘星在禦書房等了半個時辰,沒等來祁野,便直接去了宣和殿。
殿外守著的侍衛見?到來人紛紛行禮,餘星略一點頭,隨即推門而入,一眼就見?到龍案上擺放著一摞卷軸。
祁野聽見?動靜抬頭,就見?少年燦爛的笑容,他朝少年招手,餘星走了過去,與祁野同坐龍榻。
餘星低頭看?了看?,見?祁野手邊放著卷軸,仔細看?竟是春闈考題。
祁野道:“這些是尚書省送來的,這一百份得了上上和上中,我要在上麵?選二十人。”
餘星咽了咽口水,莫名?有些緊張。
祁野輕笑:“想知道自己中沒?”
餘星心口合一道:“想。”
祁野笑了,“過兩?日就知道了。”
過了會兒,祁野審閱完一卷,拿起另一卷。餘星問?:“我能看?看?嗎?”
祁野以眼神示意少年自己拿。
餘星道了謝,慢慢看?了起來,越看?越覺得這些被祁野審批過的答題,比自己所寫的更好更有深度。
他估摸自己應該沒上榜,他有些失落,但轉念一想至少此生沒在科考上留下遺憾,至少他全?力以赴了。
祁野察覺到少年神情變化,也沒多說什麼,一直到三日後放榜,餘星瞧見?自己的名?字,才幽怨的看?了祁野一眼。
他被騙了,祁野早知道他中了進士!
祁野輕笑著揉了揉少年腦袋。
餘星被祁野摸舒服了,發出哼哼唧唧聲,祁野又端著白玉杯喂他喝奶酥。
就在餘星閉著眼,被揉得昏昏欲睡時,耳邊響起祁野低沉的嗓音,“想去吏部領官職嗎?”
餘星睜開眼,一雙靈動的眼眸中帶著些許沉思,他等了會兒才搖頭,“我就先不去了,我還沒想好要做什麼。”
少年不想去,祁野也不會強迫,左右五品以下都是中書省和吏部負責安排。
黑雲翻墨未遮山,卷地風來忽吹散。
畢竟西?湖六月中,映日荷花彆樣紅。
時光荏苒,在餘星每日製香,偶爾出城騎馬遊玩,去宮外行香鋪,或在宮裡?校場練小□□。
如今他準頭越來越好,更能同時射/出三支弩箭。
祁野見?他樂此不疲,便讓內務府製作數個活靶供少年練習。
半月下來餘星的騎射有所提高,命中數量亦是與日俱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