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1 / 1)

耽誤這麼些時間,已臨近十一點,還有作業沒寫。“我給你班主任解釋一聲吧。”殷寧說。這麼晚,彆人恐怕已經休息了。他搖頭。當天的作業一般次日就會講,後續再補上也失去一半意義,能完成他還是想儘量完成,缺的那部分睡眠等課間再補回來。“你不用那麼拚。”殷寧猶豫幾秒,還是撫過他的頭頂。以她的家底,哪怕從現在開始殷照混吃等死,都能度過相當富庶的一生。他抬頭“那你還把我送到公立學校?”當初殷寧就是在私立國際學校讀的書,管理寬鬆,學生們家境殷實,既處在中式家庭的氛圍中,又學會西方文化的那一套,青春期的無知和莽撞讓她做出錯事,所以後來她無論如何都要把殷照送到公立學校念書。為此不惜在市場泡沫最大的時候買了套學區房。“以前覺得孟母三遷隻是個故事,現在我成孟母了。”她當時對孫樂皙說。殷寧和孫樂皙是在大學的迎新派對上認識的,不過她們並非校友。私人舉辦的派對,誰都可以參與,孫樂皙被當時的男友帶去的。她學醫,殷寧學商。後來她的房租到期,在這個寸金寸土的地區找不到合適房源,再遠就要坐那又臟又臭還有人隨地大小便的地鐵四十多分鐘才能到學校,殷寧臨時接濟了她。她住在中城的繁華地段,大平層,從房間往外喊一句幾乎能聽到回音,正缺個人陪伴——男人以外的人。醫學無論在哪個國家都是讓人崩潰的學科,無數個孫樂皙學到想要撞牆的深夜,都是殷寧鼓勵她。“好好學,拿到畢業證,將來我養你。”後來憑著這句話,孫樂皙愣是熬到考出le,殷寧從未食言,聘她做了家庭醫生,工資比市場平均行情高一截。於她而言,殷寧不僅是朋友,亦是恩人。哪怕冬天,殷照依然保持著隔日洗澡的頻率,他受不了自己身上有丁點汗味。“你可以先休息。”殷照對殷寧說。她看他的手“那你怎麼洗頭?”他略有遲鈍,難得露出窘迫的表情。“淋浴衝一下也行。”怕他沾上水再度感染,殷寧不放心“我幫你吧。”想想從小到大,殷寧很少真的為殷照乾過什麼活,所有事情都有保姆和月嫂代勞,她隻用負責在旁邊監督或者指揮。即便如此,她有段時間還是非常討厭甚至憎恨殷照。因為這小孩動不動就要喝奶,會哭。她的母乳非常充足,在學校裡,彆的女同學的煩惱是痛經,她的煩惱是漲奶。整天膽戰心驚,害怕被人發現,活在這樣的折磨中,把她逼得神經衰弱。後來她不得不休學一年,所有課都請家教補,那段時間看到殷照就心煩,甚至萌生出乾脆把他掐死的念頭。“我們當時是勸

你流掉,你自己非要的。”父母心疼她,卻也這麼說。“我不知道生孩子這麼麻煩。”殷寧現在回想,依然能夠感受到那股絕望,“感覺彆人都是生完就結束了。”可是從他出生開始,殷寧感覺自己的人生就進入了被反複折磨的階段。生育之前,從他人口中,她隻能聽到偉大的母愛和輕飄飄的“做好產後護理”。父母提醒過她後續的不容易,但那些話對於當時的殷寧就像“想要考好大學必須用功讀書”一樣虛無縹緲,沒人會去刻意渲染這其中的難過,她又怎麼會重視。這還是在所有瑣事都有人代勞的情況下。想起母親懷她時家裡條件還沒那麼好,隻會承受得比這更多。偉大,但殷寧發現原來不是每種偉大都應該被追捧。這股恨持續到殷照差不多三歲,發現這小孩不怎麼惹事,她才慢慢接納他,但也沒多熱情,對待他的態度跟對彆人家孩子差不多。明明那些難受都揮之不去,殷寧看見殷照卻時常恍惚,難以想象這居然是從她的肚子裡跑出來的。她就把他當真人養成遊戲玩。等殷照再長大些,似乎是激素的某種神秘作用,殷寧才發現自己竟然開始愛他了,這很奇怪,也毫無征兆。就是在某個瞥到他的瞬間,心裡會沒來由地軟成一灘。而且這種愛似乎超越了性彆。在她眼裡,殷照不是個小男孩或小女孩,僅僅是她的孩子。她當然知道他是男生,隻是她不計報酬地為他付出、親昵地親吻他的臉頰或者手的時候,她會忘記所有這些事,完全出自本能。“完了,我染上母愛了。”意識到這點,殷寧絕望地向孫樂皙傾訴。她聽後幸災樂禍地大笑“一個女人一旦成為媽,這輩子都是媽了,你回不去了!”驚悚程度不亞於被判死刑。絕對不可能。殷寧花費很長時間與這種感覺做協調,最後達到這個她覺得舒適的平衡。孫樂皙也同意,每個家庭有每個家庭的相處模式,她和殷照的年齡差注定他們會與其他家庭不同,隻要找到兩個人都覺得自在的關係就好。幫他洗頭,算是殷寧為殷照做出的為數不多的實際行動。填補一下這方麵的空白。家裡沒有理發店那樣的床,但有浴缸。殷寧讓他坐在邊緣,頭向後仰,擰開花灑,打濕殷照的頭發。泡沫搓到他的頭皮,浴室裡飄著濃烈的花香,和那根筆上的如出一轍,殷照突兀地笑了一下。她以為是弄得他癢,殷照卻否認。他隻是很久沒從這個角度看過她。印象裡四五歲,他們偶爾會坐很長時間的車,從市區回郊區的院子。殷照路上犯困,就會枕到殷寧的大腿,從下往上的角度觀察她。他不像那些小男孩一樣頑劣,不愛哭也不鬨騰,所以殷寧願意讓他枕著。

晃眼已是多年。殷寧洗掉這些泡沫,打濕的頭發在她的指縫裡像刷子一樣掃過,向後垂落,露出他的額頭。殷寧手上微頓。察覺到的他睜眼“怎麼了?”“突然想向你表達一下愛意。”她的回答有股認命的機械感。反正她經常這樣冒出點他聽不懂的話,殷照問“怎麼表達?”她俯身,在他的額頭上落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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