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初刻,日頭西沉,飛鳥歸巢,暑熱漸消。
連日來,霍國公柴紹早出晚歸,逐戶拜謁京城中的勳貴遺老,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同數十名頗有威望的朝政耆老促膝相談,將時局的隱憂及遷都的弊害和盤托出,希望得到眾人的回應。
這天傍晚,柴紹從外麵回到府中,李三娘早已備好了一桌豐盛的晚餐,從鳥頭大門徑直來到堂屋,柴紹還未進門,佳肴香味便撲鼻而來。
“好香,好香!出門一天,我這前胸都都貼到後背了,”柴紹一麵解下大袍,遞給門邊的侍女銀釧兒,一邊大步走到圓桌邊,拿起筷子來,夾住一塊燉肉便往嘴裡送。
李三娘坐在桌旁,笑逐顏開,打趣道:“怎麼著,霍公大人在外麵忙碌了一天,連頓飯也沒有人請啊?”
柴紹彎腰坐下,連連夾菜,大口咀嚼,笑道:“那些老前輩可慈愛了,都要留我喝酒吃飯,可一旦坐下,沒有半日不能動身,我的事兒可怎麼完成呢!”
柴紹狼吞虎咽間,抬頭瞅了瞅妻子,說道:“今日午後,我到朱雀門東街拜謁了散騎常侍公孫大人,這老爺子雖已年過七旬,須發皆白,卻是滿麵紅光,聲如洪鐘,一聽到劉武周逞凶,陛下打算遷都,立即拉住我手,說道‘嗣昌,走,你即刻引我進宮,我要麵見聖上!’嗬嗬,你說這老人家是不是太性急了…”
李三娘嘴角一揚,“咯咯咯”地笑出聲來,給丈夫添了碗飯,推到他麵前,說道:“公孫大人的火爆脾氣,你還不知道啊!當年征戰沙場,平定江南陳國,連陏文帝也要讓他三分哩!”
“那是,那是,”柴紹一邊猛刨飯菜,一邊連聲應道,“這老爺子資曆頗深,與陛下及父親是軍中同澤,父親當年晉封钜鹿郡公時,他已任右武衛將軍多年了,就是因為這股子脾氣,在朝中不受人待見,平定陳國之後,便早早地致仕歸隱了。”
李三娘聽聞,點點頭,歎息一聲,說道:“是啊!幸而早早歸隱了,依著公孫老將軍的這股子脾氣,在煬帝當政時,還不知會遇到什麼樣的災禍呢!”
說到這裡,李三娘拿起筷子,輕輕地夾起一片蔬葉,放到自己的碗中,怏怏地說道:“為什麼哪朝哪代,朝廷上的忠耿有才之人,大都難容於眾呢…”
“吃飯,吃飯,咱兒不說這個了…哦,對了,”柴紹忙將話題扯開,笑道,“這‘關中八大碗’啊,還是回到京城裡吃起來地道!我就納悶了,這選料都一樣,可為什麼在延州時,吃起來味道不同呢…”
夫妻倆兒正在說話時,隻見侍衛官孟通急急忙忙地跑到門邊,氣喘籲籲地拱手稟道:“霍公,公主,秦王殿下駕到!已進了大門,走到花池木棧邊了,他沒等門仆進來通稟,說是到自己姐姐和姐夫家,哪來的這麼多規矩,他還說…”
“噗”地一下,柴紹連忙把嘴裡正嚼著的肉塊兒吐了出來,將手一抬,打斷了孟通的話,對著侍立一旁的銀釧兒急急說道:“快,快,快,把朝服拿出來,給我穿上,拜見秦王殿下!”
“夫君,二郞既已說了,是到姐姐和姐夫家來,咱們何必拘泥於朝廷禮數呢?我看呐,還是以家人禮相見的好…”
“三姐說的沒錯,以家人禮相見!”
李三娘話音剛落,秦王李世民已經大步來到堂屋門口了,隻見他淺黃袍衫,折上頭巾,六環帶,烏皮靴,笑容可掬,神采奕奕。
柴紹夫婦連忙站起,躬身迎客。
……
堂前簷下,斜影漸長,歸鳥啾啾,雀躍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