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覺到不對的那一刻,泰倫來不及多想,下意識地扭轉腰胯帶動身體回轉,才以失去眼鏡為代價勉強躲過了這直奔麵門的一拳。
咯吱。
細金屬邊框包裹的鏡片在巨大的外力下發出微弱的哀鳴,不可避免地扭曲、破碎並一塊塊飛濺出去。
失去一副偽裝用的平光鏡,這對泰倫而言本算不上什麼麻煩。
真正的麻煩是在他完全沒料到的時刻出現、並向自己揮拳的道格拉斯。
不應該……!怎麼可能來得這麼快?
我不是早就甩掉他了嗎?
泰倫瞳孔緊縮了一下,刮得皮膚生疼的拳風立刻令他放棄了近身肉搏的想法,接著回身的力道迅速向側方幾個翻滾,試圖與對方拉開距離。
但一顆穿過大腿的灼熱子彈立刻打斷了他接下來的動作和思路。泰倫悶哼一聲,暗罵對方的不按常理出牌。突襲時不選擇一勞永逸的槍擊,建立了近身優勢反而拔槍就射……
這種莫名其妙的攻擊節奏加上道格拉斯毫無征兆的出現,頓時打破了戰鬥的局麵。遠處纏鬥在一起的兩位女性幾乎同時將注意力轉移過來。
一道道冰牆在濕潤土地上飛速生長,爭先恐後地擋在了兩人之間。這也導致道格拉斯一連開出的六槍,在如此近的距離下卻隻命中了第一發。
雖然短短一瞬後,不知從何撲來的數隻火鴉便以身軀撞碎、燒融了這幾道防線,但兩人間的距離仍舊進一步拉開,令道格拉斯失去了先手偷襲的優勢,冰與火交融而成的乳白色霧氣更是削弱了雙方的視野。
哢!道格拉斯甩開左輪的彈倉,讓六枚空彈殼自然落下,另一隻手嫻熟地填入新子彈,同時將視線短暫地投向了做出阻攔的科爾蒂娜。
老實說,如果不是在這幅敵我分明的場景下,他絕不會相信,那隻勉強能看出人形的怪物是曾經對異性極具誘惑力的“魔女”。
哪怕看一眼都覺得頭皮發麻……不過他並不想深思其中緣由。子彈填裝完畢,道格拉斯後退一步悄然驅動“蠕動的饑餓”,身影變得暗淡,直接融進夜色的陰影之中,令科爾蒂娜點起的黑焰落了個空。
三次……
在陰影中遊走的道格拉斯估算出了自己殘餘的靈性能夠發動封印物的次數。他繞過冰牆的殘骸捕捉以昏暗的視角捕捉著泰倫的身影,發現對方奔逃的方向正是魔女與獵人你來我往打成一團的混亂中心。
正要追擊而上,道格拉斯忽然看到渾身血跡斑斑卻還能活蹦亂跳的溫克爾幾個呼吸之間便拉開了與科爾蒂娜的距離,麵色在團團火光的映照下格外嚴峻。
與此同時,泰倫跌跌撞撞的步伐卻越來越快,幾乎是毫不設防地奔向科爾蒂娜。
機會,還是陷阱?
尚未來得及分辨,道格拉斯突然感到頭腦一陣發熱,突然聽到了自己驟然加快、如擊鼓般密集沉悶的心跳聲!
那些壓抑在冷靜思緒下的憤怒、暴躁等情緒被瞬間引爆!道格拉斯不計後果地從陰影中躍出,幾步便追上了腿部受傷的泰倫,如同出籠的猛獸一般吼叫著將對方撲倒在地,掄起了拳頭狠命砸了下去。
一下,兩下……他仿佛忘記了裝好彈的槍械,忘記了手上的封印物,隻是睜大了因激憤而充血的雙眼,一拳一拳地擊向對手的頭部。
儘管呼吸越來越粗重、越來越艱難,儘管額間青筋鼓起、大腦傳來陣陣針刺般的疼痛,道格拉斯卻不覺有異,在充斥著心靈的狂暴欲望催動中實施著暴行。
而被他壓製在地麵上的泰倫同樣受到影響,陷入某種莫名的情緒,無法控製身體與行為,隻是憑借求生的本能抬起雙臂護住了麵門。
一時之間,在場的四個人的行為看不出半點屬於人類的理智和尊嚴,反倒是更像僅憑本能驅使的野獸。
但很快,精神抗性較高的“治安官”泰倫,以及在之前的戰鬥中總結出應對經驗的“陰謀家”溫克爾都先一步擺脫了影響。
前者試圖阻止發瘋的道格拉斯,後者同樣將科爾蒂娜在瘋狂中丟下的攻擊拋在身後,飛奔上前,眼疾手快……或者說眼疾腳快地抬腿踹向自己的盟友。
肋下陡遭重擊的道格拉斯悶哼一聲,無法抵抗這股怪力,被生生踹飛出五六米,在泥濘中灰頭土臉地翻滾了幾圈。
如此劇烈的疼痛終於將古怪暴躁的情緒擠出了腦海,道格拉斯滿身冷汗,抑製不住地大口喘息著,無法相信自己剛剛仿佛魔鬼附身般的癲狂。
“怎麼回……”他頭暈目眩地張口想問,卻看到十餘枚燃著詭異黑藍色火焰的冰錐向著自己激射而來,立刻閉上嘴催動“蠕動的饑餓”,身形模糊消失,在另一個方向閃現而出。
這下隻剩兩次了……捂著肋側,身形略有佝僂的道格拉斯看到,形似怪物的科爾蒂娜一路狂丟著屬於魔女的和不屬於魔女的各種能力,衝到了被自己捶翻在地爬不起來的泰倫身邊,用那隱約殘留著窈窕輪廓的軀體,以保護的姿態將泰倫置於懷抱之中。
那原本端莊秀麗、現在說是四分五裂都不過分的五官扭曲著,似乎表現出某種憤怒的情感,連同腦後覆蓋著鱗片的灰白粗大的發絲都狂舞了起來,好像一條條盤踞的巨蟒,令人眼花繚亂地遊動不息。
同樣被科爾蒂娜暫時逼退的溫克爾在另一邊大喊道:“她的手杖!搶走那個手杖!”
時間急迫,她已經沒功夫詳細解釋。“陰謀家”的直覺正不斷警告她,放任科爾蒂娜繼續使用那件形似羊角的封印物會帶來某種糟糕透頂的結果。
說著,溫克爾便一馬當先地揮動起大團熾熱的焰流衝向科爾蒂娜。
根本沒看清楚手杖在哪裡的道格拉斯顧不得多問,一邊踉蹌著跑動,一邊端起槍不斷射擊,意圖牽製科爾蒂娜的行動。
這個時候,他對於“蠕動的饑餓”居然沒有任何遠程攻擊能力這件事感到格外鬱悶。
不過輔助的能力,他還是有的。
隨著靈魂的切換,人皮手套表麵逐漸變得漆黑,有種尊貴又邪異的感覺。道格拉斯緊盯著戰局,在科爾蒂娜揮動起一片冰霜抵禦溫克爾火焰的瞬間,伸出戴著“蠕動的饑餓”的左手對準科爾蒂娜,發動了屬於“腐化男爵”的“扭曲”能力!
魔女短暫的防禦行為頓時被“扭曲”為不主動攻擊的消極防禦,極大地減輕了溫克爾的壓力。
層層冰霜和絲線仿若一個巨大的透明的繭,將科爾蒂娜和泰倫包裹在中心。但這樣的防禦在獵人極端凶猛的火力麵前,並不能堅持多久。
頭部接連遭受了擊打、意識不太清醒的泰倫被科爾蒂娜保護在懷裡,艱難地抬起頭。他渙散的目光逐漸凝實,一寸寸掃過那張支離破碎的麵孔。
他的呼吸停滯了半晌,顫抖著抬起手,撫摸魔女的臉側。
後者若有所感地低下頭,渾濁的瞳孔中倒映出泰倫失魂落魄的模樣。
“……”
怪物的喉嚨間滾動著一陣輕柔的呢喃,似乎要說些什麼,卻不再具有能組織起語言的生理結構,隻能吐出含糊音節。
但泰倫仿佛聽懂了這段囈語,臉頰上的肌肉抽搐著,想要撐起一個笑容,卻始終不能成功。
看著冰繭之外撲麵而來的火光,看著科爾蒂娜仍在不斷向非人怪物轉變的軀體,泰倫咳出口鼻間凝結的血塊,再一次拍了拍科爾蒂娜的頭頂,好像在安撫孩童一般,輕聲說道:“夠了,夠了……”
然後,他竭力支撐起身體,伸手抓住了那柄幾乎陷入科爾蒂娜血肉中的羊角狀短杖。
隻有近距離地觀察,才能發現螺旋的羊角上每一道紋路都是由令人光是注視就會感到頭暈目眩的神秘符號構成。這支充滿著邪異與墮落氣息的短杖似乎正在與使用者融為一體,科爾蒂娜緊握著短杖的手掌已經化作一片隱藏著各種情緒和欲望的漆黑液體。
泰倫緊握住羊角短杖,用力將它向外拔出。
一聲仿若直接穿刺靈魂的痛苦尖嘯在林間炸響。溫克爾和道格拉斯的攻勢與牽製被瞬間打斷,兩個人皆抽搐著倒在地上,捂住耳朵痛苦翻滾起來,耳孔中滲出的血液流淌滿指縫。
冰繭也毫無征兆地怦然碎裂,手握短杖的泰倫被失去了最後一點理智的科爾蒂娜甩飛出去,重重跌落在地,瞬間失去了意識。
無人注意到,在這一刻,原本覆蓋夜幕的厚重雲雨詭異地散去,一縷血色的月光悄然穿過雨幕罅隙,籠罩在眾人身上。
密林深處,一隻右眼帶著一圈白色絨毛的烏鴉見狀,默默地往更加濃厚的陰影中縮了縮,躲開血紅月光,遠遠觀察著。
將腦袋從泥水裡拔出來的前一秒,溫克爾並未意識到自己將要目睹什麼。
直到科爾蒂娜那完全失控、扭曲的軀體映入眼簾之時,紅發獵人那幾近失靈的靈性直覺才發出微弱響動。
但,遲了。
魔女的雙眼一片漆黑,她的頭發一根根揚了起來,一部分外層滑膩邪異,頂端或鑲嵌著黑白分明的眼珠,或長出了毒蛇般的腦袋,嘴巴微張,吐著信子。
而另一部分,則呈現為一大片漆黑黏連的液體,光滑的表麵反射著血色的光芒,不斷滴落在地,將地麵腐蝕出一個又一個坑洞。
那完全看不出人類形狀的軀體則淪為血與肉的狂歡,在破碎開裂的皮膚蠕動著,仿佛有某種怪物即將撕開這幅皮囊來到世間。
她的下半截軀體則如同部分發絲一樣,被充斥著各種狂暴欲望的液體吞噬,向著四周蔓延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