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冬日陽光不夠暖,還是裴雲之其實對那些事還有些在意。
該在意的。
夜間洗漱後,兩人本該是如前些日子一般各占一側蓋兩床錦被。
裴雲之卻在來時,見林落伸出手臂,主動環住了他的脖頸。
林落什麼都沒說,隻是輕輕用力。
帶著裴雲之轉了個身倒在床榻上。
數不儘的青絲自林落耳後繞過頸彎順著撐在榻上的手臂垂在裴雲之耳邊。
居高臨下的眼,是在燭火陰影中也透亮清澈的明池。
不知是清淡的皂香還是白日裡屋內香爐中餘味未褪縈繞在鼻尖,引人腦中昏沉。
險些要溺水了。
而當林落抬起一隻手,屈著指,一點點一寸寸自那線條流暢的頜骨刮至唇下,捏起裴雲之的下頜揚起幾寸,俯身小小親了一口時。
他,心甘情願被池水沒頂。
緯帳中交疊的人影起伏,細碎水聲在室中彌漫。
不是林落頭一回主動。
但沒有了哄人的話,沒有了算計,就算有也沒關係。
久彆重逢後努力維持的理智在此刻潰散。
像是抓住了一根浮木。
在林落的手臂因無力圈攬而垂下床榻之時,下一秒,被拉到裴雲之的唇邊,輕吻著指尖。
還似有依賴地輕蹭了下。
林落迷蒙間見裴雲之的唇動了動。
在說什麼?
聽不見,但口形似乎是——
請帶上我。
*
第二日林落是被一道破門聲吵醒的。
伴隨著侍從的聲音。
“哎!州牧大人,你不能進去……”
司寇淙恍若未聞,隻一腳踹開了門。
“裴雲之,你口口的不要命了!你知不知道……”
林落眼還沒睜開就感覺到了一雙手覆在了他的耳邊,遮蓋了那如驚雷般的暴怒聲嗓。
隨後一道寒霜般的聲音響起。
“出去!”
聲音很輕,但顯然帶了不虞。
司寇淙卻並沒有如裴雲之所願。
趁著裴雲之雙手覆在林落耳上並沒時間理會他,他似才發覺還有個人,訝異看向那身上隻穿著散亂中衣的人。
眸光毫不客氣地看了又看。
從平坦的胸膛到遍布曖昧紅痕的細嫩脖頸,再到那熟悉的麵容。
冷著臉,裴雲之為林落係好中衣的係帶,才抬眼又看司寇淙。
“男子之間雖無大防,但,轉開你的眼睛。”
也是才從怒氣衝衝後的愣神中回過神來,司寇淙並非是來挑釁裴雲之的。
便轉開了眼。
“你……他……”
瞪著眼左瞄右看支吾半晌,司寇淙才問出聲來:“他、他就是你找到的夫人?他……是男人?”
分明就是那夜在鄴水見到的女郎,分明就是在溫匡壽生辰宴上見過的裴少夫人。
可那敞開的領口下,是平坦的。
縱使女郎形象再如何牢固心間,但林落並未慌亂的神色與那雖是瑩白但緊實的甚至有些隱約弧度的薄薄肌肉……
是男人。
真的是男人。
“嗯,從前因種種緣由並未據實相告,日後我們會再成親一回,屆時會送去請帖。”裴雲之也應下了。
雖然裴雲之先前讓他尋人之時也說過,男子也需得留意,但他隻當是林落或許會女扮男裝,從未將林落往是男子的事上想。
沒想到裴雲之這兩年乃至昨夜做出如此瘋狂的事是為一個男人,司寇淙幾乎氣笑了。
他不免咬了咬牙,也不顧彆它:“裴雲之,你腦子是不是被豬啃了,口口的怎麼為了個男人不要命了?”
為心愛女子舍棄一切的人司寇淙見過,這為男子……
真還是頭一回見。
雖說都是為一個人癡狂,但世間終究不齒好龍陽一事。
“……此事不容你置喙,你若是來此無事,便回瓊州去,往後也不必來尋我。”
“哎!不是,你,唉……”司寇淙氣歸氣,倒也並不是那意思。
隻是見裴雲之語氣更冷,他也暗惱自己被迷了心竅,甘心為裴雲之做這麼多事兒,到頭來還被人冷麵相待。
但……算了。
裴雲之冷歸冷,卻也幫過他不少,即便是他為裴雲之做事兒,也未短缺過半分好處。
甚至隻多不少。
於是司寇淙嘖了聲,告饒:“我多嘴我多嘴,今天找你是有事,我和你說,你走第二日……”
司寇淙的聲音比方才小了許多,裴雲之便鬆開了捂著林落雙耳的手。
順手理了理林落散亂的鬢發,而後起身,淡漠地看著司寇淙,打斷了他未說完的話。
“把屏風扶起來,我們出去說。”
屋中屏風倒在地上,上麵的玉石都磕裂了。
司寇淙又嘖了聲才扶起來,而後繼續:
“明明正在和溫匡壽商議更改官製一事,你知不知道你突然消失,溫匡壽發了好大的脾氣。”
“縱使你為他打壓了世族門閥又如何,上位者本就生性多疑,在他看來,你隻有狼子野心,甚至藐視皇權。”
裴雲之的阻止還是抵不過司寇淙嘴快,回眸迅速看了眼還有些迷迷瞪瞪的林落,他再轉眸睨了司寇淙一眼。
“……小聲些,去書房說。”
*
並不知道司寇淙來和裴雲之說了什麼,林落隻在清晨的迷迷糊糊中知曉裴雲之似乎是因為公務未完便離開建業,惹惱了聖上。
現下要去建業請罪。
看著人在告知他一聲要離開後便要和司寇淙立刻啟程,臨走前,林落很疑惑:“你不帶上我嗎?”
明明是那麼害怕他逃離,卻又不將他帶到身邊。
昨夜的纏綿……
林落覺得既然決定留在裴雲之身邊,當然要多多享受。
餘下相處的日子雖不確定具體還有多久,但毋庸置疑的是過一天,少一天。
裴雲之卻隻握了握他的手:“落落,你先在這裡住下,再等等。”
太危險了。
裴太尉的身邊,並不是安全的地方。
但此事不能告訴林落。
事以密成,語以泄敗。
非是不能信任林落。
而是害怕其憂心。
林落會為他生出一絲絲擔心的吧。
他卻臉這一絲絲都不想林落煩憂。
裴雲之走後,並非是林落一人在府中。
恰被溫匡壽派來洛陽的齊羽玉領兵也來在此落宿了,是前些時跟隨著他們的徐清淩去接的。
“清淩,你說奇怪不奇怪,明明聖上是要我來洛陽監視裴氏,雲之卻沒有不虞,反而還讓我去他府中住下,還說什麼等他回來就請我們喝喜酒……他不是在找跑了的少夫人嗎?”
“已經找到了。”徐清淩也是現下才見到齊羽玉,便沒來得及將已經找到林落的事及時告知。
想了想,他又道:“不過……有件事你可能需要提前準備一下。”
徐清淩的聲音有些遲疑。是不知道該如何與齊羽玉將此事說明白。
“準備什麼?”齊羽玉不解:“你何時說話喜歡這般吞吞吐吐了?”
“就是……”
二人說話間,已經邁步進了府中園內。
涼亭中,林落一早聽裴雲之說了承襲了爵位的齊羽玉會來洛陽,順道護他周全。
沒想到兩年前他央著裴雲之沒將自己是男子一事告知,如今他們還是要知曉。
雖然兩人並不熟,但林落想了想,覺著這次借機見見也無妨。
恰好他有事要和齊羽玉說。
隻是剛見那齊羽玉和徐清淩邁步進來。
看見林落,齊羽玉驚訝這個曾有過一麵之緣的人:“寧公子,你怎麼在此處?”
他對林落的記憶頗深,畢竟能和林氏女郎容貌一模一樣的男子也是少見。
“我……”
林落張了張嘴準備解釋,旋即卻被齊羽玉打斷。
“難不成雲之也是讓你來喝喜酒的?”
“不是……”
林落搖了搖頭,解釋的話還沒醞釀出來,又被一旁實在看不過去的徐清淩截去話聲。
“羽玉,你要喝的就是他和雲之的喜酒。”
這徐清淩也是話說不清楚,惹齊羽玉聞言大驚。
“他……他?!完了,裴雲之真的是瘋了,夫人跑了,就找個長得一模一樣的男子來成親。”
本不該是想到這一茬的,奈何這兩年來裴雲之找人的那偏執樣子太過讓人記憶猶新了。
便是連找個男人來成親這種事做出來……他也隻是驚訝,而不是奇怪。
“你胡說什麼呢。”沒料到齊羽玉會這般想,徐清淩扶額:“他就是林落,裴少夫人,不過不是女郎,而是個男子。”
其實徐清淩剛知曉這個消息時也十分震驚。
成親之前不告訴他們,成親之後也不告訴,找了兩年也不沒和他們明說林落是男子。
徐清淩就知道,這裴雲之,鋸了嘴的悶葫蘆,什麼話都不說。
若不是那日在裴雲之找到林落之後仍舊讓其穿著男衫,他問了一嘴,要不然還一直不知曉。
難怪在東郡時,他還納悶為何林氏的女郎怎麼盯上了好龍陽的裴氏庶子。
也難怪……
“啊……”
一時被這個巨大消息炸昏了頭,齊羽玉目瞪口呆地看著一旁眨眨眼不說話的林落。
沒反駁,還對他笑了笑,是默認。
“不是,裴雲之喜歡男人啊……伯父伯母還有裴郎主知曉此事嗎?”呆呆的,齊羽玉隻問出了這一句。
“昨日雲之就將此事告知伯父伯母了,他們生了好大的氣。”徐清淩想了想:“不過裴郎主知不知曉……我不知道。”
齊羽玉若有所思:“方才下船時在岸邊看到了雲之,他瞧著沒什麼事,伯父伯母如今怕也是管不著他了,不過要是裴郎主知道了,可就不一定了。”
“可彆又像兩年前那樣被裴郎主打了個半死,他發著高燒還去北地不眠不休,本來身體就有點熬壞了,以至於回來後險些中毒死了……也不知道他現下身體養好沒,這回裴郎主的責罰恐怕隻會重不會輕。”
齊羽玉隻是無心的將認識以來唯一一回見裴雲之被裴少辭責罰如此嚴重之事用來揣測裴少辭若是知曉裴雲之與男子成親一事後的懲罰,他唏噓著,卻不料一旁靜靜聽著的林落,卻霎時白了臉色。
“寧……林落,你怎麼了?”
徐清淩注意到了林落的變化。
“……”
林落抿著唇,沒說話。
……祠堂,祖父,兩年前。
很熟悉的字眼,林落似乎昨日才在裴父裴母口中聽過。
默了一會兒,林落才問:“兩年前裴雲之差點……死了?”
“你不知道?那時不知他是犯了什麼錯,無端端地讓裴郎主罰跪了好多日,大雪裡祠堂前,身上還有家法打的傷,他那時正帶兵去北地,路上便高熱不退,要不是因為這事,回來後有人給他下毒,也不至於昏迷了十日性命垂危,差點沒救過來……”
被請家法是……為了他?
是為了他嗎?
林落其實不太能相信。
但,又不得不信。
那些話明明他都不在意,他不明白裴雲之為什麼要實現。
抿著唇,林落想起昨夜在裴雲之身上看見那些新添的傷。
分明會很痛,但他問起,那人什麼也不說。
穿衣時背後淡淡的疤痕,兩年還未徹底消除,足以可見當時是被打得多狠。
……林落沉默著,齊羽玉也接受了裴雲之喜歡的竟是個男子的消息。
雖然仍舊難以接受。
不過……
齊羽玉用十分奇怪的眼神看著林落,看一眼林落,又看一眼徐清淩,再看一眼林落。
那凝脂般的臉頰在日光下流轉著華光,容貌是男或女都足夠驚豔,尤其是一雙眼看來,就算不喜也讓人心池蕩漾三分。
實在不怪裴雲之會為之傾倒。
他終是歎口氣。
“真的是,喜歡男子也不早些和我們說,我們又不會說什麼,難不成是看我總說那庶子壞話,以為我歧視好龍陽的人?”
齊羽玉小聲嘟囔著,而後清了清嗓子:
“罷了罷了,寧……林落,既然雲之在與你成親後就為你把埋在桂子林的酒都挖出來了,看來他是真心喜歡你,他往後定不會再娶旁人了,所以你可千萬不要再辜負他了!”
到底是做了侯爺的人,這兩年又領了軍隊。
向林落瞪去一眼,是認真的警告。
但林落卻並不在意。
隻有些不解地問:“為何說他不會再娶旁人?那酒……有什麼特彆的嗎?”
說起桂子林的酒,林落倒記得。
就是裴雲之婚假之時帶他去城外賞桂的那處,也就是那回險些在他們二人麵前露了身份。
“雲之沒和你說過嗎?”徐清淩皺了皺眉:“那是裴雲之生時他祖母為其埋下的。”
那時裴老夫人大限將至,對於這個千盼萬盼的孫兒自知不能陪伴多久,便為他留下了三壇親手埋下的酒。
盼是裴雲之成親之時再挖出來。
按照世間的說法,該叫——
女兒紅。
“不過此酒許是被伯父伯母忘了吧,畢竟你們成婚那日誰都沒提及。”
那酒,是屬於裴雲之這個人僅有的東西。
不是裴長公子的。
所以在賜婚後,沒人記起要將這酒挖出來。
唯有裴雲之記得,為林落挖了出來。
徐清淩和齊羽玉是恰好撞上了,瞧見了酒封上的字跡。
明明是一件似乎並不重要的事,林落並不會因為齊羽玉的威脅而惶恐。
但林落卻莫名有些心慌。
一件件一樁樁,裴雲之所做的事太多了。
為什麼?
林落想不明白。
重逢時他問過裴雲之,為什麼會心悅他。
裴雲之並沒有把話說得太明白,隻說在發覺他是男子時就心悅他了。
是因為皮相?還是因為彆它?
他至今也不知道,他隻知道裴雲之是真心的。
可這真心太多太多了。
多到他有些不理解,多到他更加愧疚。
思緒紛雜,是一直堅定的心在動搖。
是想要補償,也是之前一直隱匿在陰暗角落裡的愛與欲在肆意生長,如密密麻麻的蟻侵蝕著占據他的心。
也許,可以一直留在裴雲之身邊。
也許,即便不用神交,也可以心合。
他甘之如飴妥協。
*
一時間胡思亂想了太多的東西,林落直到晚間才想起來,他去迎接齊羽玉是為了讓其護送他去東郡祭拜阿娘。
他若是獨自前去,可彆讓裴雲之以為他又跑了。
“東郡?現在東郡不安全,最好彆去了。”
彼時三人跪坐食案前用著晚膳,齊羽玉聞言搖頭。
徐清淩也附和:“是啊,雖一月前慎王在南坪坡伏誅後林宗柏和李素芸也都隨之斬首,但因著聖上還未定林氏的罪,現下東郡還是林氏的地盤,是林元燁在做主,嘖,這人先前看著遊手好閒的,如今守著東郡倒還像副樣子,就是總覺著不太對,你還是不要去較好。”
聽到這個消息時,林落並沒有什麼波動。
畢竟林宗柏和李素芸於他而言和見過幾麵的陌生人沒什麼不同。
他隻道:“隻是著手去祭拜阿娘,前年我阿娘的忌辰我便沒去,今年我無論如何也得前去,為阿娘掃掃碑前雪墓上落葉。”
很平淡的聲音,並不是商議,而是敘述。
瞧著是攔不住了,齊羽玉撂下玉著:“好吧,但這事你要問過雲之一下吧,看他同不同意。”
“裴雲之隻說過要你們護好我的安危,我可以答應留在他身邊,但我的行蹤不該由他決定。”
已經用至七分飽,林落也停著。抬眼看齊羽玉,他嗓音莫名有些冷。
看吧,這就是他不想被權勢裹挾的原因之一。
裴雲之都說過隻需要護著他安全,並未限製他不能離開此處。
但他們理所當然的覺得需要將此事請示裴雲之。
不是不能告知,但他的行蹤不需要另一個人的首肯。
且不說並不會碰上林元燁,就算碰上了,林元燁會對他做什麼嗎?
應該不會的。
那麼良善的一個人。
恍惚間有一瞬在林落眉眼間看到了和裴雲之相似的神色,齊羽玉仔細回想了一下,裴雲之好像確實說過,隻需要保護他就行。
“好吧。”
小侯爺還是乖乖應聲了。
*
齊羽玉並未隨著林落前去東郡,畢竟他是來監管洛陽的。
隨行之人便隻有徐清淩和一些侍衛。
自打徐清淩知曉林落其實是男子後便有些怪。
尤其是拿著林落的遊記,看了看,有些古怪地問:“這遊記是你寫的?”
蔦這個名字太明顯了。
“嗯。”林落點點頭。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總覺著這像雲之寫的。”
“你可知雲之小時候也酷愛寫遊記,什麼山川林木,什麼水災藥方,寫了一大堆。”
這事還是徐清淩幼時洛陽聽學的時候去裴雲之房中叫他出門夜獵瞧見的。
那時裴雲之在案前寫著,徐清淩不讓侍從通報,踮著腳悄悄走到裴雲之身後看了半晌。
“……”林落驀然抬眼。
徐清淩還在說:“你可知他明明身為世族子,為何要去薑國把那什麼分科取士的東西帶回大景?”
回想起他之前在裴雲之的府邸看過的那卷遊記,林落略顯遲疑:“是因為他幼時在一戶農家遇見一個孩童……他想要讓有誌有才之人不因不識字、沒有家世而埋沒?”
“你怎麼知道這件事?”徐清淩驚奇。
本來是想等林落搖頭他再解釋的,沒成想林落竟知道此事。
“裴雲之不想做官了嗎?”林落沒回答,隻忽然問。
如果那卷遊記是裴雲之寫的……裴雲之也為如今士族門閥壟斷著學識一事心感不公吧,也厭倦因豢養私兵權勢滔天便草菅人命的事吧。
也……向往他求學途中每一次見到的山川景色吧。
所以,他們其實也有很多心意相投的地方嗎?
那被裴雲之放在屋舍書架中的許多竹卷,那幼時所寫的遊記……都是證據。
林落呼吸莫名急促幾分。
那裴雲之先前所說的等一等……
是指要等他辭官嗎?
“不可能。”徐清淩有點猶豫,但還是否定了林落。
他並不覺著裴雲之費儘心思當上太尉是為了辭官。
此舉……隻不過是因為皇命難違為天子做事而已,順帶借著打壓世族讓裴氏也削弱幾分,讓天子對其也少幾分疑心罷了。
辭官之事林落先前沒問過裴雲之,因為他原也是這般想裴雲之的。
不過他現下已然不在意這些了。
不論裴雲之是否辭官,他們都來日方長。
*
抵達東郡時,除了林落身邊的七個做了喬裝的侍衛,便再無旁人了。
徐清淩半路聽聞河郡王受了重傷昏迷不醒,在林落的勸說下離開了。
而後林落瞧著身邊二十人的小隊,實覺麻煩。
便在徐清淩走後又遣走了十三個回去報信,不然這般去東郡,太顯眼了。
一路上並未遇到什麼事,是因為東郡小城內人心惶惶門戶緊閉,所過村莊也都寥無人煙。
田中稀稀拉拉長著些許草植,偶見一兩個老嫗在田中侍弄。
還是一年前那般。
甚至更為荒廢。
蹙著眉去山上祭拜了李茹,下山時,林落隻見路邊散落著一隻布鞋,而本在此處的老嫗不見蹤影,唯有泥土上兩道車輪印記。
林落一時心慌,連忙順著車輪印記來到了不遠處的村莊中。
本是以為此處村中遭遇了什麼不測,但他到時,隻見一個女子在許多老人小孩間,給躺在木板車裡那個眼熟的老嫗喂著藥。
那女子身邊帶著兩個侍從,是難得一見的青壯年。
林落有些奇怪,便上前走了幾步。
靠近了,恰與喂完藥轉身放碗的女子四目相對。
“阿……姊?”林青窈的聲音一出來,林落眨了眨眼。
不知是該應還是不該。
看著林落眼中的糾結,林青窈已經把他認出來了。
從前便能認出來,現下又有何難呢?
“阿姊,你沒死?”林青窈動了動唇,似是不知該說些什麼,最終隻這般問。
當然,她並不是盼著林落死。
隻是自兩年前便再沒聽到過林落的消息,阿父派人去洛陽,才知是林落失蹤了。
對於這個結果並不算意外。
派去的侍從探子都死了,林落會是簡單的失蹤嗎?
彼時正值三王之亂,朝堂之上無人做主,林氏便並未追究此事。
待後來想追究了,雍王登基,他們也無可奈何。
“沒死。”和還以為再也不會見到的人重逢,林落對其還是一如既往地平靜:“青窈妹妹,你怎麼會在這裡?”
兩方都很平靜的話,似隻是幾日未見一般。
看著林青窈會出現在此處為人送藥施粥,林落有點意外。
她從前似乎並不是這般心善的人。
但如今一身素衣,連胭脂水粉都未敷,發間更是隻有一支銀簪子挽了半截,餘下半截用布條束在腰後,還挽起了廣袖,便於喂藥。
隨著林落的話垂眼看了看自己已然被塵土染黑幾塊的鞋麵,林青窈抿了抿唇,不太想說。
思索了下,她再抬起眼來,淺淺笑了笑:“阿姊應該也知曉東郡近來亂得很,田地因著缺人手荒廢了許多,我不過是看這些人可憐,在府中又無事可做,便偶爾出來送些藥材。”
林青窈說得似乎很輕鬆,但見那些人對她並不惶恐反而熟稔的樣子。
想來並不是偶爾來。
將還沒做完的事都交給了侍從,林青窈拉著林落在村口樹下的石塊上坐下來聊了聊。
其實沒什麼好聊的,林青窈的情緒很平靜,似乎林宗柏和李素芸的入獄並未影響到她。
林落也沒問。
交談間,林青窈問:“阿姊,從裴氏離開後,你都是以什麼為生的?”
林青窈並非是想冒犯,而是帶著些許請教的意味。
雲蒼山上的事不能隨意外傳,林落便含糊道:“為人抄書,而後寫些遊記,書肆店家看上了,便給我錢財,也有分成。”
有一搭沒一搭地隨意說著,直到侍從將米粥熬好分完走來時,二人也該道彆了。
看著林落身邊的幾個侍從,與那雖普通但瞧著並不簡樸的馬車。
林青窈視線最終流連在林落一身男衫上。
“阿姊,其實有些羨慕你,就這般掙脫了束縛。”
林青窈的聲音很輕。
“……”林落沒說話。
來時走的不是水路,回去時自然也不能走水路。
二人分彆後,林落走走停停兩日,終於在東郡的一座小城裡還開著門的客棧中停下投宿。
夜間無夢,但林落醒來時,卻發覺自己在一輛馬車上。
動了動,手腳都被捆住了。
“唔唔!”口中也被塞了布團,用一根麻繩固定住,越是掙紮,那纏過雙頰的麻繩摩擦得越痛。
無法,林落隻好不再動彈。
不知奔波了多久,馬車終於停了下來。
隨後門簾被掀開,一個人將林落腳上的繩索解開,而後拽下了馬車。
方一下馬車,林落就不動聲色的將周圍環境打量一番。
青牆黑瓦,很熟悉的地方。
林落眯了眯眼,再看身邊拽著他一邊胳膊的體格高大的精壯男人。
那男人穿著一身布料精致的黑色短打衣衫,也很熟悉。
這是林府的人。
是林青窈泄露了他的蹤跡嗎?林府的人抓他乾什麼?
腦中想不明白,林落蹙眉又“唔唔”了兩聲。
隨後換來的是那短衫男子更加用力地一拽。
“彆亂動,彆說話!”
說著,那短衫男人牽著他走進小木門,穿過一條條小路,穿過無比熟悉的府院,來到了一個偏僻矮小的瓦房前。
短衫男人打開瓦房的門,隨後伸手一推,將林落推入房中。
林落的雙手被反剪在背後綁住,肩背處巨大的力道讓他來不及控製住平衡,一個狗啃泥摔在了地麵上,痛呼出聲。
“唔嗯——”
身後的關門聲“啪”的作響,林落卻無暇去管。
他吃痛的在地上蜷縮著,眼冒金星。
說真的,許久沒有被這般對待過了。
或許說他從來沒有被人這般對待過。
視線恢複過來,林落仍舊是維持著原來以臉撲地的姿勢,雙膝跪在地上。
火辣辣的痛感從臉頰與雙膝處源源不斷的傳來,林落好半晌才緩過來以頭頂地翻了個身,躺在地麵上,用餘光打量了一下周圍。
滿屋的柴木碼摞得整整齊齊,看來他是在一個柴房中。
“吱呀——”
緊閉的木門突然被人推開,一道光從門縫處打到林落眼前,害他眯了眯眼。
待適應了光亮,林落看見木門處一個男子走進來。
不過是剛看清來人的麵容,林落就聽見一道疑惑的熟悉嗓音響起。
“喬木說你是貨真價實的男子,可……為何你和我小妹長得那麼像?”人影在林落不遠處站定,饒有興趣地看著林落。
是林元燁。
“……”
林落沒說話,也說不了話。
隻是看見綁他的人確實是林元燁後,他鬆了口氣。
“你……”
當然知道林落說不了話,就在林元燁又準備開口之時,外麵忽遠遠傳來急切的聲音,打斷了林元燁。
“林元燁,你綁來阿姊是做什麼?她都已經離開裴氏了,天下人都以為她是死了,她現在過得好好的,你就非要為一己私欲不放過她嗎?”
是林青窈大跨步進來。
很不客氣的話,惹林元燁看著她皺眉。
“林青窈,你是沒學過該如何與兄長說話嗎?”
“兄長,哼,你算哪門子兄長,我隻有兩個哥哥,他們都已經死了,你要是那時也死在南坪坡,我還能再叫你一聲兄長。”
林青窈話聲十分惡毒:
“從前還以為你資質平庸太過良善,沒成想你才是最狠毒的那一個,你明知慎王已經伏誅阿父和阿母也被俘,你還攛掇長兄與二哥去劫囚救出慎王屍首隻為籠絡餘黨……你自己怎麼不去送死?!”
從前林青窈說過太多這些話,林元燁對此毫無波動。
隻道:“我會死的,你也會死,是人都會有死的那一天,你不必如此心急。”
“你還做著能讓林氏起死回生的春秋大夢呢,林元燁,你醒醒吧,建業那位置上已經有人了。”聽慣了這些車軲轆話,再說下去就是等著林氏門楣光耀之後他才會死阿父阿母在天之靈會諒解他之類雲雲……林青窈冷笑,也不欲和他多說。
如常譏諷一番便道:“行了,快把阿姊放了,你不要再……”
“林青窈。”林元燁打斷了她:“胡鬨夠了嗎?這兩年來你不是背著我和阿父偷拿米糧藥材出去接濟那些人就是在家中大鬨,你到底還是不是林氏女,你不知道我綁她來是為了什麼嗎?而且喬木說了他是貨真價實的男子,你好好看清楚了他是不是你阿姊。”
說著,林元燁又轉回腦袋,沉著眸光打量著林落。
晚間睡覺時因為把中衣係得鬆垮了些,所以他被綁時也是這副模樣。
直到現在他還穿著中衣,微微袒露的胸膛也能看出他並不是女郎。
總歸是瞞不住,林落唔唔了兩聲,示意林元燁將綁著他頭的麻繩取下來。
林元燁似乎看懂了他的意思,屈下身,為他解開。
而後隻聽林落道:“三哥哥,青窈妹妹,其實我一直都是男子。”
他的聲音落下,伴隨著林青窈驚訝的聲音響起:“什麼?!”
林元燁似乎並沒有太過的反應,隻沉著眼眸:“你……竟是男子?”
林落靜靜地看著林元燁。
“無妨。”
忽而一笑,林元燁扶著林落坐了起來,一邊給林落解著手腕上的麻繩,一邊輕輕道:
“小妹不論是男是女,都是我林氏子弟,小……阿弟,見諒,實在是我以為你不是小妹,手下人才這麼粗魯。”
不知道該說什麼的林落:“……嗯,三哥哥,那我現在可以離開了嗎?”
他的話換來了林元燁解繩子的動作幾分粗魯,粗糲的麻繩磨得林落手腕生疼。
林落“嘶”了一聲。
隨後隻見眼前的林元燁彎眼歉意地笑:“抱歉,手下沒個輕重。”
“不過阿弟,難得回來一趟,兩年未見,在此小住一些時吧,你從前的院子我還給你留著讓侍從常常打掃。”
此時的林元燁溫和笑意如舊,但分毫不像從前的他。
林落抬眼看他,隻見危險的光芒閃爍其中。
好……奇怪。
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林元燁便起身離開了。
而林青窈在林元燁離開後撲上來。
她驚訝:“你……真是個男子?”
“嗯。”
“那……那樁賜婚你……”
“我不是已經嫁過去了麼,妹妹又提起作甚呢。”
林落對此並沒有多說。
林青窈扶著他一邊向外走去,一邊仍舊問:“你為何當年不說?”
“青窈妹妹,你那時想嫁去裴氏嗎?”
林青窈沒說話了。
她當然不想。
林落繼續,並非是譴責,而是平靜地敘述:“你不想嫁,君母也不會讓你嫁,便隻有我了。”
“並、並非是隻有你啊,隻要你說,阿母還會為我另想法子的。”
“……君母有和你說過,如若我不嫁,她便要斷了我阿娘的藥嗎?”林落垂眸:“而且我被阿娘男扮女裝這麼些年,林氏……不會責難於我阿娘嗎?”
“對……不起,對不起。”林青窈聲音小小的。
其實以前她就知曉這件事,也知曉林氏會如何處置林落,隻是方才一時沒想起來。
道歉是真心的,她如今才知歉疚。
記憶中她的皮相分明是清傲的,可現下垂眼看,林落卻隻看見低落。
難得的真誠。
“不怪你。”林落搖搖頭。
隻是……
少頃,林落突然又開口。
“青窈妹妹,為何我感覺三哥哥和從前不太一樣了。”
此時林青窈已經將林落扶到了碧桐院內,早就讓侍從備好的熱水和傷藥都擺在桌案上。
“你小心點他,他現在是個瘋子。”提及林元燁,林青窈的眉眼沉了下來。
“很抱歉,昨日遇見你一事雖然不是我告知他的,但我沒想到我身邊一直隨我行醫布粥的侍從竟不知何時也成了他的人,所以昨日與你交談過後,他們把你的行蹤告知了他。”
已經被抓到了,林落便不在意此事了。
不過……
“瘋子?”
林落也注意到了,現下林元燁和林青窈的關係似乎有些僵硬。
是比先前他剛來時那種情況還要僵硬。
便是連兄妹都不互稱了,甚至該用惡劣來形容他們二人的關係。
“對,就是瘋子,雖然我不知道他抓你來的具體原因,但很有可能是為了……”
“窈娘子,你們在說什麼這般高興?”
一道淡冷的聲音隨著軟塌旁的窗扉打開而傳入,打斷了林青窈。
林青窈方才的聲音分明是咬牙切齒,但此人卻能睜眼說著瞎話。
見他出現,林青窈迅速變換了臉色,又冷笑起來:“是林元燁讓你過來監視我們的?東郭,真不知道你們兩到底誰是誰的狗。”
一方說什麼,另一方就去做什麼。
兩個人這兩年不分彼此的互相當著狗,真夠讓林青窈惡心。
東郭卻恍若未覺,淡著一張臉:“窈娘子在我麵前這般說說也就罷了,可莫要在元燁麵前胡說,小心他真把你嫁給裕親王那個蠢貨。”
“嗬,要嫁便嫁,我不說難道他就不打算把我嫁過去了?”
林青窈袖下的手明明都在發顫,“彆以為我嫁過去後會替你們說好話,等我嫁給那個老貨,你罵他蠢貨還要在上位後鳥儘弓藏還有林元燁說他不堪大用想要以他為餌的話我都會一一傳達。”
對此,東郭卻並無反應。
隻淡淡看著林青窈:“已經到了你出去行醫施粥的時辰,你今日不去嗎?”
“……”
林青窈走了。
東郭卻還在。
東郭,林落記得這個名字。
是林元燁在鄴水救下的那個小孩。
沒成想才兩年,小孩長得極快。
且氣度不凡,眉眼間還有些眼熟。
林落就這般看著東郭走近。
抬手,遞來一個錦盒。
“臉上有傷,記得擦,彆留疤了。”
東郭似乎過來隻是為了送藥,而後他就帶著侍從轉身離開了。
看著那身著的是比林元燁還要華貴的錦衣,林落垂眸。
換衣服的時候,林落透過屋中的銅鏡,模糊的看到了自己左臉下頜骨那邊有一塊紅色的印記。
摸一下很疼,但並沒有破皮出血。
而他的雙膝與肋骨處各有一塊青紅的淤色,被麻繩緊緊綁過的手腕更不用說,兩道紫紅的勒痕尤其可怖,在林落凝白如羊脂玉一般的肌膚上格外顯眼。
府中侍從雖然備了很多藥來,但顯然看著沒有東郭送來的那個名貴。
雖然容貌之事並不在意,但也不代表林落希望自己有損。
且好藥到底是有益於減輕傷痛的。
林落便打開了那錦盒,方取出藥,便看見藥瓶底下有一張字條。
——七日後,夜半三更,聽竹響行事。
這……
怎麼這麼快?
*
林元燁雖口中說著的是什麼讓林落暫住,實則卻是軟禁。
此時還是林青窈告知林落的。
因為林元燁將她也一並軟禁在了府中,不允出去。
“林元燁就是怕我把你偷偷放出去。”
二人一起用晚膳時,林青窈冷哼。
也是多虧了林青窈常常來找他,從林青窈這裡林落知道了帶他來的人是趁夜向他的侍衛房中吹了迷煙才能悄無聲息將他劫走的。
因時間緊迫,暫時沒來得及下殺手,所以那七個侍衛應當沒事。
除了此事外,林落還知曉了為何慎王與林宗柏勾結戰敗被抓卻並未引來將林氏一族抄家羈押的聖旨。
是因為東郡還有慎王的餘黨私兵,林氏兩位嫡子為慎王身死一事讓林元燁收服了他們。
以及東郭在東郡。
東郭是雍王的孩子。
雍王妻妾無數,但生了六個女兒,隻有兩個兒子。
一個癡傻,一個平庸。
唯有東郭,十分聰穎。
他現在是叫溫叢容,但林青窈習慣叫他東郭了。
如今林氏如喪家之犬就是因為裴氏,更是因為溫匡壽。
慎王死了一切本該結束,但林元燁不甘心,通著東郭帶著慎王餘兵準備孤注一擲造反。
從東郡直取建業,隻要成了,擁溫從容即位,林氏重現榮光。
“林元燁真是瘋得不輕!阿……阿弟,他原本抓你回來應該也是想要用你去籠絡旁人,好在你是男子……不過看他還不願意放你離開的樣子,你可要小心他!”
說著,林青窈有些咬牙切齒:
“還有那個東郭,你也小心些,從他來時我就瞧著他不是個什麼好東西,陰狠毒辣的……若不是這兩年他在旁邊攛掇著林元燁,林元燁也不會變得這麼神誌不清。”
兩年來,她眼看著東郡如何自繁榮昌茂到民不聊生。
隻為滔天的權勢。
但家中的決策她也無法更改,隻能默默做著力所能及的。
直到南坪坡那一戰……
她一直以為林氏最多隻會落得個嫡係三代抄斬旁係流放的下場,她不怕死,也已經做好了全家一道赴死的準備。
卻沒成想因為東郭,林元燁害死了兩個哥哥和遠在建業的阿父阿母。
東郭的出現,助長了林元燁的野心。
也惹惱了天子。
便害得一家人連屍首都不能在同一處亂葬崗團聚。
可對現下唯一的親人實難說恨,林青窈隻能去恨東郭。
林落卻若有所思。
是東郭在助長林元燁的野心嗎?
還是說,是裴雲之?
*
七日光陰似箭,這些時日裡林元燁好像很忙,並不在府中,連帶著東郭也不在。
林落心中疑惑的便也無人能詢問,隻能等待著紙條上的時間。
三更,月懸中天。
照著枝葉婆娑。
屋中早已熄了燭火,林落卻沒睡。
直到那幾聲竹響傳來。
“東邊……門……”
儘力思索著記憶中這些聲響的含義,林落心中默念著。
而後悄悄推門出去。
入夜的院中並沒有侍從,但林落也不敢提燈。
好在月色足夠明亮,林落很快到了後園中的東側小門處。
一個侍從候在那裡,腳邊正是燃過的竹響。
見林落身影,他小聲招手:“郎……”
“阿弟為何夜半在此?”
一道聲音截過了侍從的話,是正自小門外回林府的林元燁。
突如其來的聲音將二人都是一驚,抬眼望去,林落張了張嘴。
還沒說話,便見林元燁身後又走出來一人。
“林公子在此許是因為近鄉情怯一時睡不著出來走走吧。”
東郭立在了林元燁身邊。
見到這人,林落蹙了眉。
白日給他遞紙條的是東郭,夜半又和林元燁一起出現在此處的也是東郭。
難不成這人其實不是他想的那般是裴氏的內應?
林落並不確定。
這廂林落閉口不言思索著,那廂林元燁見東郭為林落辯解,生疑幾分:“東郭,方才回來時你就讓我不從這最近的小門走,現下又為阿弟說話,怎麼,你……是瞧上了阿弟,想放他走嗎?”
說著,林元燁看著站在月色下的林落。
那輕蹙的眉不再是刮細了的柳葉樣式,卻仍舊雋秀,足以引人不忍動容,秀潤中不自覺隨著眼波眉梢漾出的冶豔麵容更是讓人挪不開眼。
若是東郭心儀林落,倒也不奇怪。
“……我沒想放他走,隻是覺得小門是侍從走的地方,你該從正門進來。”
因著自林落來後他們二人便不在府中,今日隻是東郭見林落的第二麵,他隻覺林元燁說他瞧上林落一事荒謬,便隻反駁了後半句。
東郭反駁了,林元燁卻還是生氣了。
“你還在這杵著乾什麼?燈也不知道提一個,還不快點送阿弟回碧桐院!”
有些怒意的向著林落身邊的侍從下了命令,而後林元燁甩袖離去。
因著身後從小門外進來的侍從很多,東郭便一個眼神都沒給林落,隻緊隨其後離去。
心一下子被揪起又放回肚子裡。
林落鬆了口氣。
而後道:“走吧。”
此處此刻人多眼雜,不論這個拿著竹響把他叫來的侍從是要和他說什麼,都是不能在此說了。
直到二人自小門走到了園中央,看著四下無人,林落才又開口。
“你和溫從容都是裴氏的人?”
實在是不算個問題的問題,畢竟答案已經擺在了眼前。
“是。”
跟在林落身後的侍從在林落開口後便不再需林落問話,他主動告知:
“自十二日前隨侍郎君的侍衛發現郎君不見,他們便按照長公子一早告知的法子找上了二皇子幫助尋找,沒成想二皇子當即就傳信給他們告知你就在林府,因二皇子在東郡並沒有實權,所以在商議一番後本該是在今日就打點好一切帶郎君離開的,可是……郎君見諒,實在未想到那林元燁會這麼快回來,”
這七日來的打點應是全無用處了,因為最關鍵的小門已經教那些給林元燁拿著行囊下來的侍從們堵住了。
今日一過,小門外又會是遍布巡守侍衛,城中長街上更盛。
“無妨。”林落這才知道今日原來是救他出去的日子。
見林落似有些心不在焉,也不知是不是有些失落,侍從又道:“郎君放心,待幾日後我們再打點一番,定能將郎君救出去!”
“嗯……”林落點點頭,垂著眼,忽問:“裴雲之知道我被抓了是不是,是他讓你們來做這些的嗎?他來東郡了嗎?”
說實在話,林落說這話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是他把林元燁想得太良善,不知自己竟會被軟禁起來。
裴雲之本就有公務在身,如今聽他被林元燁抓起來了,定又要分心操勞。
侍從愣了愣,倒也知道林落和自家主子的關係,如實道:“長公子還有要事,沒來東郡,不過他吩咐了我們務必要將郎君救出去。”
侍從聲音著重強調了最後一句,是實話,也是怕林落傷心。
隻是在他說完後小心翼翼抬眼去看林落時,隻見那人在月色下折著一點瑩潤光色的唇微啟,是如釋重負地吐了口氣。
沒來啊。
沒來就好。
林落總覺著林元燁抓著他不放,並非是為了用他去籠絡誰。
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