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不乏湊熱鬨的人,也深諳這個道理,即便再好奇,都是遠遠觀望。
五千年了,人間總算又有渡劫強者。
渡劫的人是魔尊江雲渡,更屬於意料之中。
不過,渡劫異象各宗都有記載,怎麼江雲渡的天劫,和記載裡大有不同?
馮桓看著空中有如仙宮天塔的圈形層雲,也在想這個問題。
不知道是不是他眼花,雲中接連閃現的光點,看起來不像是天劫的跡象,反而像仙界諸仙借仙凡連接的間隙紛至遝來。
可主子渡劫,為何會驚動仙界?
馮桓還想仔細辨彆,雷劫開始了。
聲勢浩瀚,威壓無與倫比,靈機真人不得不再帶人往後急退。
剛停下,馮桓聽到靈機真人輕咦一聲,他轉臉看過去,發現靈機真人正望著小洞天的方向,再過一會,才後知後覺,意識到有另一種超脫於人間的威勢滾滾壓來。
僅僅略有感應,就好像攝魂奪魄,讓人生不出半點抵抗之心。
“那是……”
……是沈蒼的方向。
馮桓不由轉向江雲渡。
那道從來所向無敵的身影,今日的對手是雷劫,仍然頂天立地,和記憶裡一般無二。
而對注定凶多吉少的沈蒼,主子卻沒有記憶裡的過分關心。他隻是不為所動。
一旁突然傳來歎息。
馮桓看向靈機真人。
靈機真人歎道:“斬斷情絲,飛升成仙……便是對的嗎?”
馮桓說:“沈蒼幫主子渡過情劫,真人認為有錯?”
“渡過情劫?”靈機真人看著空中遊刃有餘的江雲渡,搖了搖頭,“這又何嘗不是一劫呢?”
馮桓有心追問,就聽見雷聲逐漸停歇。
他和靈機真人一齊抬頭看天。
足以令人心生懼意的天劫已然結束,雲層中隱約縹緲的華光失去閃電遮擋,都露出原有的輪廓。
絢爛耀眼的光環也隨之在每道輪廓周身浮現,逼得人間修真者不能直視光環內的麵容。
他們舉手投足自有風範,修真者哪怕視線掠過,都有發自心底的敬畏油然而生。
果然是仙界中人。
而江雲渡憑空立於這座由祥雲堆砌的塔下,眾仙紛紛走到雲層邊緣,恭敬行禮。
“恭賀帝君參破輪回!”
“請帝君及早返回仙界,重獲仙身!”
江雲渡早在沈蒼口中得知轉世輪回,對他們的稱呼並不意外。
其中一人往前再走一步:“請問帝君,青霄帝君現在何處?”
江雲渡道:“小洞天。”
與沈蒼有約在先,他不打算在此虛耗時辰,話落正轉身欲走,兀地,一陣熟悉的氣息衝破壁壘,瞬息遍布整個修真界。
眾仙麵露喜色。
“是青霄帝君!”
“兩位帝君同日渡劫,真乃天機!”
唯有先前發問的仙君一臉憂慮。
按帝君下界前所作安排,雷劫已至,極有可能便是大限之期。
可啟元帝君既知身份,為何如此無動於衷?
莫非尚未回到仙界,帝君仙身記憶不在,對祭陣一事還不知曉?
繼而看到江雲渡飛身離開,他正要追上前,因主人離去無法維持的仙凡通道驀然關閉。
“啟元帝君!”時間緊迫,他隻來得及大喊一聲,“玉璧!!”
聲音戛然而止。
仙人再度相隔。
江雲渡翻掌看著掌心好似合二為一的玉璧,頓了頓,隨手點進絲縷靈力。
玉璧表麵浮現出精美繁複的如銀紋理。
有金銀混合的光芒融入斷接處,銀光閃亮,金光黯淡,很快消影無蹤。
以往注入靈力並看不到這些變化,應當是飛升後才能解封的條件。
江雲渡沒去理會身後的異象,和即便壓低也嘈雜的議論,徑直飛往小洞天。
馮桓和靈機真人對視一眼,對他要去的目的地心知肚明,也緊跟著飛了過去。
他們趕到時,極遠就看到剛見過不久的、天劫結束的場景。
一道身形甚巨的銀色虛影手掐法訣,站在玄雷密布的中央。
電光消散。
虛影的臉也漸漸顯現。
馮桓脫口而出:“沈蒼!”
—
封魔陣內。
沈蒼盤坐半空,神識寄於身後的虛影,整座大陣在他手中如臂使指。
絕塵天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終於壓下作亂的群魔,他看向沈蒼,恨聲嗤笑:“你以為,他們會背叛君主,群起反噬?”
沈蒼的確有這樣的想法,如果成功,至少不需要他再用命去賭。
可惜看樣子,這個想法落空了。
沈蒼暗歎,正要變換最後一道法訣,眉心忽然微蹙,看向一旁。
察覺到那抹蹤跡,他屈指輕彈,無雙法力當即化為一層防護罩,把遠處江雲渡牢牢護在其中,壓落地麵。
絕塵天處在鼎盛,還不是江雲渡出手的時機。
“拜你所賜,才讓我提前煉化,”絕塵天對沈蒼的小動作渾然不知,笑容猙獰,“青霄帝君,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他說著,正要禦動魔氣,突然眼前一黑——
沈蒼掐訣過半,看到絕塵天驟然停下,氣質也搖身大變,不由挑眉。
“貧僧喻亦鬆,”對方動作略顯僵硬,依舊雙手合十,自報家門,“見過道友。”
喻亦鬆?
沈蒼還記得這個名字。
——“宗門中的喻亦鬆師兄,自小便對晚輩照顧有加。”
靈密寺的喻亦鬆,在赤月林失蹤十五年。
原來他沒死,而被絕塵天奪舍,成了魔族肉身。
“是你?”
見他對自己略有了解,喻亦鬆驚訝之餘,儉省許多,簡單解釋:“絕塵天魂體受損,貧僧可在他大悲大喜大怒之際,助道友一臂之力。”
沈蒼掐住最後一道手訣:“你該知道,這麼做你也會死。”
喻亦鬆一愣,笑容清淺:“道友大義,貧僧自愧不如,但十五年來見過太多生死,貧僧已不願苟且偷生。”
沈蒼深深看他:“好。”
絕塵天修為暴漲,對計劃不利,有人幫忙,當然事半功倍。
至於是真是假,試試就知道了。
喻亦鬆說:“多謝——”
話沒說完,絕塵天的獰笑聲又響起。
他大開大合打破沈蒼身前一層又一層護身罩,陰狠的眼睛又灌進漆黑的恨意。
被喻亦鬆壓製,他半點也沒發覺。
在這種時候,表演這種戲碼,不是絕塵天的作風。
沈蒼想了想,開口說:“絕塵天,五千年前你是我的手下敗將,五千年後的今天,你怎麼好像一點長進也沒有?”
絕塵天表情凶戾:“帝君黔驢技窮,也逞口舌之勇?”
沈蒼壓著體內翻湧的氣血,咽下嘴裡的腥甜,笑道:“說實話也叫口舌之勇?我隻是在想,被我隨手布置的小小封印算計,不愧是你,一般人實在蠢不到這種程度。”
絕塵天沉聲怒喊:“住口!”
沈蒼說:“你絞儘腦汁、用儘渾身解數想來殺我,結果到現在還碰不到我一根毫毛,是不是很難受?怪不得你要親自把自己的種族滅絕,是我我也這麼乾,免得被子民看到君主這麼丟人現眼。”
絕塵天呼吸粗重一瞬,狠狠攥拳,他不再開口,可攻擊越發淩亂。
沈蒼又笑一聲:“不反駁兩句?怎麼,魔君也覺得我說得太對,找不出借口,索性默認了?挺好,至少還有自知之明,孺子可教,我尊重你,畢竟無能不是你的錯。”
絕塵天拳頭顫了顫,漆黑雙眼釘向沈蒼,表麵看起來還算克製。
但他的眼神如實反應他真實的情緒,正恢複清明。
沈蒼沒和再度壓製絕塵天的喻亦鬆對話,隻遠遠看向一旁。
隔著一座山穀的距離,江雲渡遙遙和他對視。
周身半是防護半是禁錮的防護罩悄然化作光點,卻沒折返,像受到什麼吸引似的,沒入江雲渡掌心的玉璧。
金光乍亮。
銀芒緊隨其上。
斷壁被金銀法力澆築,緩緩融為一體。
金銀兩半繁複相反的紋理從外向中心延展,覆蓋著整塊玉身,再凝於正中,在圓環中重聚。
紋理相交的瞬間,從玉璧中迸發的兩抹光芒飛入天際,又驟然落下。
一道飛向沈蒼。
一道眨眼沒入江雲渡眉心。
江雲渡握著玉璧的手微緊,還未運功,一幕幕影影綽綽的場景在腦海中閃過。
仙界萬年光陰。
人間三生輪回。
龐雜的記憶一齊湧現,分明脹痛的是識海,江雲渡卻抬手按在心前。
堅實冰封的嶄新枷鎖被濃重堆積的感情衝撞,不受控製,生出細碎裂痕。
“轟——!”
突如其來的一聲震蕩,響遏行雲。
江雲渡循聲望過去。
沈蒼手中的法訣已到最後一步。
對上江雲渡的視線,他有意遮擋,經脈卻再也逼不出半絲靈力施展。
時間更沒有如人所願停在某一刻。
實際在徹底召出這道虛影的下一秒,沈蒼掐訣的手無力鬆開,就從半空直直摔落。
江雲渡下意識往前一步,但看到摔下雲端的身影沒有落地。
還在空中,油儘燈枯的這具身體已經化為飛塵,在決戰正酣的山穀裡,轉瞬吹散,沒激起半分波瀾。
一道金光姍姍來遲,從煙塵中穿過,沒入無形氣浪。
“砰砰”
心跳聲在耳邊炸響。
江雲渡不知何時屏著呼吸,按在心口的手深陷衣襟,卻仍然壓不下心底猛然噴湧的痛苦。
一抹濕潤落在手背。
他以為是血。
低頭看時,發現是淚。
“……”江雲渡下顎冷硬,呼吸漸漸急促,回過神時,眼眶酸得發燙,有止不住的苦澀流向喉嚨,他緊緊蹙眉,不由重重嗆咳出聲。
手背的水跡旋即被血色覆蓋。
他抬指擦過唇角,眼底也有燒灼的刺痛。
“沈蒼……”
江雲渡又咳一聲,手掌連同掌下的衣襟,一並被染得殷紅。
服下的一丸絕情丹,早已滲入血肉,如今從血肉中寸寸剝離,粘連著本不該有的重量,簡直壓彎他的脊梁。
魔氣滌蕩,山穀裡全剩大戰後的一馬平川。
可是,到處沒有沈蒼的影子。
江雲渡看向空中,連輕易斬殺絕塵天的虛影也徐徐飄散。
—
馮桓和靈機真人竭力趕到時,正看到江雲渡捂胸吐血的狼狽,都是滿臉震驚,剛要上前,就見他身形消失,下一刻出現在陣眼上空。
“沈蒼!”
馮桓愣住了。
主子服過絕情丹,為何還會——
他的念頭還沒閃過,手臂被靈機真人抓住,急退百裡!
“小心!”靈機真人肅聲道。
冰冷□□的龍卷在整座大陣上方咆哮,不容任何旁人靠近。
江雲渡竟然顯得渺小的身影立在暴風眼,步伐不複沉穩,反複轉向四周。
“出來……”他低聲道,“你答應過我,此行人間,待過去事了結,你自會回來……”
四周無人回應。
江雲渡強按著胸口。
人間血肉之軀,連錐心之痛也比仙身長久。
他轉向沈蒼最後出現的方位,被腳下碎石輕絆,踉蹌一步,單膝跪地。
地麵陣法的符文早已失去法力的華光,此時被血跡浸灌,還在蜿蜒。
“你騙我……”話落,江雲渡又說,“你從未騙過我……”
“既然知道我從沒騙過你——”
江雲渡驟然轉身!
沈蒼看著他:“——就應該相信我。”
江雲渡閃身到他麵前,伸向他的手在這句話間穿過他半透明的手臂。
沈蒼說:“絕塵天奪舍的人還有意識,有他幫忙,我省了點力氣用來逃命。還有玉璧裡的神識,它護了我大半。”
江雲渡幾乎沒聽到他說了什麼,隻走近一步,微顫的手虛按在他頸側,滑到肩膀,滑到胸前,沒找到點滴溫度。
“你還活著……”
沈蒼也虛按在他的手背:“我還活著。”
江雲渡抿直薄唇,良久,才沉聲道:“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他聲音沙啞,目光一錯不錯。
比起沈蒼的話,顯然他更信自己的眼睛。
沈蒼說:“好。下不為例。”
江雲渡問他:“為何此時才現身?”
“肉身沒了,你總要給我時間溫養神魂。”
沈蒼往腳下指了指,“我的神魂還在複生丹裡,這次出現也不能堅持太久。”
江雲渡將丹藥攝入掌心,緩緩握緊:“我會儘快幫你重修肉身。”
沈蒼和他對視,目光向下,落到他唇邊的血跡,沉默片刻,輕聲說:“對不起。”
江雲渡道:“你對不起我的太多,這一句是為哪一件?”
還有秋後算賬的心情,沈蒼知道他已經放鬆下來。
但……
沈蒼說:“我答應過你,待我了結,自會回仙界給你交代。”
江雲渡道:“你想給我什麼交代?”
沈蒼說:“現在我還沒想到。”
江雲渡蹙眉。
“但你可以想一想,”沈蒼笑著看他,稍加提醒,“我對不起你的那麼多件,你該怎麼報複回來?”
—
□□的狂風龍卷變得溫和,沒多久就全然平息。
天際雷劫不在,陰雲散開,晴好的萬裡長空在小洞天灑下久違明媚的光亮。
馮桓難掩擔憂,立刻禦劍疾馳前往。
然而還在半途,他突然停下。
山穀裡,耀眼和煦的日光傾瀉滿地,為地麵僅有的一雙身影鍍上一層暖意灼人的金邊。
他看到沈蒼臉上熟悉的笑意。
如出一轍的濃濃情意,也滿溢主子含笑的眼底。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完—
——
接下來會寫一個番外,不長
——
實在不好意思,最近突然失眠,每天躺十幾個小時隻能睡兩三個小時那種,不睡又困,起來就是眼前發昏,第一次遭遇,非常莫名其妙,對著電腦也完全集中不了注意力,其實每天都寫,就是寫不了多少,遲遲沒請假是因為每天都覺得今天能寫完,結果困得要昏過去又把這茬忘了,每天重複以上過程……
——
為表歉意,本章評論區全發小紅包,截止到下章更新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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