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我做什麼,那歐陽天是不是想欺負你?早知道不讓他走了,可真是便宜他了!”季蘭英就著搪瓷杯喝了一口熱水,一雙眼睛滴溜溜的看著白素道:“你一早就知道歐陽天的事情了?來這裡插隊,就是想跟他當麵分手?寫封信不行嗎?還特意跑來這裡受罪?”
季蘭英有些想不明白,隻蹙眉看著白素,卻見她側著頭,眼神看向遠方的群山,悠悠道:“我來這裡,隻是想過上新的生活。”她又轉頭看著自己,眉眼中帶著笑道:“蘭英,你給我剪個頭發吧!”
白素有一頭又黑又亮的長發,那個年代洗發水還沒有普及,洗頭都是用洗頭皂或者是洗頭粉,但白素的頭發依然是那麼油亮順滑。後來條件好了,她用過各式各樣的高檔的洗發水,但她的頭發,卻再也回不到年輕的時候了。
可此時,她卻讓季蘭英剪去她這一頭秀麗的長發,這讓季蘭英實在有些不舍。
“真的要剪嗎?”季蘭英拿著剪刀在白素的兩條麻花辮上比劃了兩下,想了想又放下了剪刀,搖頭道:“素素,要不咱還是不剪了,咱可以換一種方式開始新生活!”
白素卻笑了起來,她現在來柳溪插隊,田間勞作是少不了的,留一頭長發並不好打理。
當然,對於白素來說,這一次下鄉不僅是一個新的開始,更是一次重生,她要告彆的也不光是現在的自己,而是……那個經曆了一生曲折磋磨的自己。
“那我剪咯?”季蘭英又在白素的大辮子上比劃了兩下,像是怕白素後悔了一樣,再次確認道:“那我可真剪咯?”
白素看著鏡中的自己,隻堅定的點了點頭。
隻聽哢嚓一聲,大辮子從白素的胸口落下,沉甸甸的落在了她的掌心裡。她輕輕的握了握這黑亮的頭發,轉頭看著季蘭英道:“把這個給劉政帶去,讓他下次去公社的時候,拿到供銷社賣了,還能換幾兩肉吃呢。”
“你……你說什麼?”季蘭英一臉不可置信的看著白素。
這還是她記憶中如空穀幽蘭一般、不食人間煙火的白素嗎?
白素隻笑著看了看季蘭英,扯了扯她的袖子道:“我們出去走走吧,順便向劉政了解一下這裡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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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溪大隊又分為八個小隊,他們如今所在的就是第八小隊許家屯。這裡有一大半的人都姓許,據說是和許建安一個祖上傳下來的,但許家在好幾代之前,有人考上了舉人,做了縣丞,後來就發家了,成了這裡遠近聞名的大地主,不光這柳溪村、便是這長橋公社,有一大半的土地都是他們許家的。
建國後打倒土豪劣紳,許家的土地就被分給了當地的村民,那時候雖沒了土地,但好歹有些積餘,許家的日子雖然艱難,但也不至於過不下去,可後來又經曆了那十年,許家的日子就難上加難了。
劉政陪著白素和季蘭英走在田間,此時正是豐收的季節,田野中到處都是收割麥苗的社員,白素放眼遠望,就又看見了許建安,他正彎著腰,用鐮刀飛快的割著手裡的麥杆,動作麻利嫻熟。
白素停下了腳步,遠遠的看著他,隻聽一旁的季蘭英開口問道:“那人叫什麼名字,就中午開拖拉機載我們回來的那個,他割麥子的動作可真利索呀!”
劉政就蹙起了眉心,清了清嗓子道:“這是咱小隊的黑五類人員,沒事你們少和他說話。”
季蘭英若有所思的哦了一聲,反問道:“我都不知道他叫什麼,跟他說什麼話?”
劉政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但臉上的表情卻多了幾分同情和無奈:“他叫許建安,家裡從前是個大地主,方才你們進屯的時候瞧見了山腰上那棟大房子了嗎?那就是他們家的祖宅,他人不錯,隻可惜投錯了胎了,投到這樣的人家,打他出生就沒享過一天福,還天天看人眼色過日子。”
季蘭英聽劉政這麼說,臉上立刻就揚起正義的神色,一本正經道:“劉政同誌,你這想法就不對了,怎麼同情起地主階級來了,要時刻牢記無產階級的使命,和剝削階級鬥爭到底!”
劉政看了季蘭英一眼,寵溺又無奈的搖了搖頭,笑道:“鬥爭啥呀,他家現在窮的連一條像樣的褲子都沒有。”
季蘭英憋不住笑了起來,可這在白素聽來,卻實在覺得有些心酸和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