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鐘氏便在宮人的引領之下進了內殿,向林太後道謝,並且行了大禮。
林太後垂眼看著她,淡淡地說:“沒什麼可謝的。林家和鐘家是親戚,我卻不曾像傅姐姐對裕貴妃一般,因此而對你多有照拂。你心裡不怨我,我就已經很滿足了。”
鐘氏溫聲道:“人活在世上,本就應該各憑本事。娘娘幫我,那是情分。娘娘不幫,那也無可指摘。”
“你雖年輕,倒是活得明白。”林太後極少誇人,可是像鐘氏這般聰慧的女子,著實少見。“不過,有一句話你一定知道。‘日中則昃,月盈則食’。凡事看得太清楚,未必全然是一件好事。你這身子從小就不好,更不應該費神。”
鐘氏不緩不急地說道:“妙珠自小體弱,不知自己壽數幾何。正因如此,才想讓自己有生之年的每一天,都活得明明白白。因為我,沒有時間犯糊塗。”
林太後難得笑了笑:“你看似柔弱,骨子裡倒是很有主見。旁人皆說你以色侍人,依我看倒不儘然。罷了,你既然有自己的想法,我也不再多言。起風了,你回去吧。”
嫻貴妃再行拜禮:“臣妾告退。”
……
皇帝朝服十分厚重,穿在身上並不舒服。裴清殊下朝之後,便直接回到乾元殿,更換皇帝常服。
裴清殊見是福貴這個乾元殿大總管親自服侍自己更衣,便有些好奇地問道:“怎麼是你?小德子他們呢?”
“小德子去禦膳房,替皇上選膳了。”福貴在伺候裴清殊之前,就是太上皇宮裡的太監。雖說那個時候他並不是太上皇近身伺候的大太監,但他耳濡目染,早就知道該怎麼伺候皇帝。所以服侍起裴清殊來,向來十分妥帖。
和一般的大內總管不同的是,福貴為人忠厚老實,並不算圓滑。平日裡若無故,他的臉上是不會帶著笑的。
不過這麼多年來,他都勤勤懇懇,踏踏實實地為裴清殊做事。在裴清殊心裡,他還是很有分量的。
更換完常服之後,因為剛剛下朝,裴清殊不太想立馬開始動腦子批閱奏折,就讓福貴取了卷他最近正在讀的書過來。
“陛下,這一本您馬上就要讀完了。可要奴才按照永壽宮太後給您列的書單,尋這些書來?”
裴清殊小的時候,林氏雖不能常伴他左右,但每年歲末都會送他一張書單。
不知不覺間,這個習慣就一直保留了下來。
林太後雖為女流,但讀書也好,自己寫書也罷,故事都不局限於男女情愛。所以她推薦的書,裴清殊一般都還挺喜歡看。就算偶爾有一兩本言情的話本,故事情節也都十分精彩,作為閒暇時間放鬆之用,還是很不錯的。
“去吧。”
既然提到了林太後,福貴便順勢,將前幾日在禦花園發生的事情告訴了裴清殊。
裴清殊抬眸看了福貴一眼,一下子就明白了過來。
他就說福貴今日怎麼又是親自替他換朝服,又是提書單呢,原來是在這兒等著他呢。
福貴是太上皇送給他的人。太上皇對林太後一往情深,自然希望裴清殊和林太後母子和睦。
今日福貴提起林太後施恩於嫻貴妃的事,無外乎是為了提醒裴清殊,是時候該去林太後那裡坐坐了。
除了過年那會兒,林太後他們剛回來的時候之外,裴清殊還沒怎麼去過永壽宮請安呢。
傅太後所居的慈安宮,他倒是跑得很勤快。
裴清殊也知道,這樣做不大妥當。就算是為了堵住攸攸眾口,他也不能過分忽略了林太後這個生母。
就像宋池和淮陽大長公主母子不和,宋池還必須委曲求全,不能和她斷絕關係一樣。就算裴清殊是皇帝,有些事也不能做得太絕。
所以,當天傍晚,裴清殊就抽空去了一趟永壽宮。
先是請安,說了兩句客套話,再是問樂儀,這幾日在慧曜樓住得可還習慣,有沒有哭著回來。
最後,話題才繞到那日在禦花園發生的事情。
“母後向來冷情,不愛插手宮中之事。朕記得上回您懲治彆人,還是十幾年前,兒子被定太妃母子找麻煩的時候吧……”
那個時候,因為定太妃罵裴清殊是個沒人要的,當時還是儷妃的林氏,當眾甩了定妃一個巴掌。
想來林氏隻有在十分生氣的時候,才會親身參與到後宮紛爭當中。
“你放心,我無意插手後宮之事,和傅姐姐爭什麼權。”林太後淡淡地說道:“不過是想起了當年的一些舊事,心裡不大舒服,才隨手懲治了那兩個多嘴的宮人罷了。”
“舊事”二字,倒是提醒了裴清殊。
當年林氏因為不願服侍皇帝,稱病去了河北的建福宮靜養。誰知被皇帝酒後臨幸了一次之後,林氏就懷上了身孕。消息傳回宮中之後,宮裡謠言四起。眾人議論紛紛,說儷妃肚子裡懷的不是皇嗣,而是野種。各種各樣的風言風語,要有多難聽就有多難聽。
那會兒皇帝去了行宮,不在宮裡。宮中沒有管事的皇後,隻有兩位貴妃。一個全貴妃葉氏,帶頭造謠,興風作浪。另一個榮貴妃容氏,稱病不出,對此視而不見,袖手旁觀。
就隻有當時還是淑妃的傅太後,儘管沒有下懿旨約束六宮的權力,卻是一個宮一個宮地奔走,遇到誰胡亂說話,便出手懲治。雖說沒有徹底平息流言,卻是幫了林氏和裴清殊不小的忙。
對此,當時還是皇帝的太上皇非常感動。回到宮中之後,便將傅淑妃晉封為了貴妃……
這些事情,一回想起來,裴清殊都還記得很清楚。隻是仔細一想,竟然已經過去十幾年了……
裴清殊心裡,忽然就有幾分說不清的悵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