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裡麵的老人大多都在等待衰老和死亡。
會去養老院的老人,都覺得自己是被家裡小輩拋棄的人。
他們每天不是在等待吃飯睡覺活動,而隻是等待子女們的一聲慰問。
在這裡的老人大部分不會用智能手機,隻能眼巴巴地等著電話。
有些完全被拋棄的,所幸沒了期待,不管做什麼事都沒有半點熱情,每天隻是對著窗外發呆。
不知道是在回憶自己的前半生,還是在幻想如果自己是十八歲,會做些什麼。
宋顏到養老院的第一天,就見到了那個留評的姑娘。
那個姑娘叫王歡,宋顏打聽下來,她所有的故事,都和她在網上描述的一樣,沒有半點虛構和誇大。
她每天的工作之餘,都會抽空過去照顧弟弟。
他弟弟是少兒麻痹症,沒辦法自理,但可以很勉強地表達自己的思想。
宋顏從來沒見王歡笑過,每天都是唉聲歎氣的,對這個世界充滿了絕望和厭惡。
她上班的時候麵對的是毫無生機的老人,休息的時候還要照顧那個不能自理的弟弟。
但凡是再樂觀的人,應該都無法滿懷希望地麵對這麼黑暗的每一天。
宋顏可以從她的臉上看出生無可戀和得過且過。
這是宋顏從來沒見到過的。
在她的生活圈,她是所有認識的人裡麵最鹹魚最沒追求的一個人了。
身邊其他的朋友或者圈子裡的對手,一個個都比她要上進努力得多,他們的眼裡都是滿滿的乾勁和憧憬。
從來沒見一個人,眼睛如此沒有光。
宋顏每天戴著口罩,在角落一邊陪那些老人打牌一邊關注著王歡。
會有一些時間,王歡會有很明顯的情緒變化。
要不是工作上的煩心事,要不是他弟弟又失禁了。
每天她要麵對的就是這些事,日複一日。
宋顏在養老院這麼觀察了一個月,除了有通告以外每天都會去幾個小時。
她覺得自己好像觀察到了一些什麼,又好像沒觀察到什麼。
雖然觀察的時間不短,但其實並沒有什麼真正特殊的事情發生。
每天她看到的東西都是一樣。
宋顏本來想覺得說算了,應該再待下去也不會有什麼收獲了。
剛打算放棄觀察了,卻突然聽說王歡幾天後要生日了。
宋顏想了想,還是等到生日之後再走吧。
再怎麼說,也想給她送上一段祝福。
王歡生日當天,宋顏一早就準備好了蛋糕帶到養老院去。
他們都當宋顏是個普通的誌願者,平時也會和她聊幾句天,關係還算不錯。
這種員工生日,養老院院長都會準備一個巨大的蛋糕。
也就是給那些老人一點吃蛋糕的機會,讓氣氛熱鬨熱鬨。
雖然王歡平時不是那種特彆會調動氣氛在老人裡人氣很高的護工,但大部分的人都還是挺佩服她這麼照顧弟弟的,所以她的人緣還不錯。
晚上所有人圍在桌前給王歡唱生日歌,看著她許願吹蠟燭,然後一起吃蛋糕。
倒像是個大家庭,其樂融融的。
宋顏第一次留到晚上,怕摘下口罩露餡,她還故意說自己奶油過敏不能吃蛋糕。
宋顏看著王歡,她把切下來的第一塊蛋糕送去給了她弟弟,小心翼翼地喂他吃了一口。
她弟弟表情猙獰地笑了笑,很艱難地一個字一個字從嘴裡擠出來:“姐……祝……姐……生……生……日……快……樂……”
王歡笑了。
這是宋顏第一次看王歡笑。
這種笑容,像是雪花在掌心中被融化那般,溫和而柔軟。
宋顏見過王歡平時喂她弟弟吃飯的樣子,表情看上去一直很不耐煩,還嫌棄他吃得到處都是。
今天倒是少有的耐心,一口一口小小的喂,看他吃完再喂下一口。
王歡弟弟好像很喜歡吃蛋糕的樣子,臉上露出了滿足的笑,他看著王歡問:“姐,你……剛……許了……什麼……願?”
“我啊?”王歡歎了口氣,“每年都一樣,希望你能好咯。”
王歡弟弟吃蛋糕的動作停了下來,他的肩膀抽動了一陣說:“姐……姐……對不……對不起……”
王歡也沒想到他突然之間就開始哭了,有點手足無措地抽了一張紙巾把他臉頰處滑落的淚水擦乾。
王歡歎了口氣,沒好氣地說:“道什麼歉,怎麼還哭了。”
“都怪……都怪……我……”王歡弟弟的手緊緊握著拳頭,整個人看上去像是在抽搐。
王歡很平靜,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和你沒關係,你也不想這樣的,是我自己放不下你。”
王歡給他擦乾眼淚,繼續喂蛋糕,說話的口氣很平淡,就像是在彙報什麼工作一樣:“都這麼多年了,我要放下你早就放下了,既然放不下,那就是會一輩子照顧你的,你放心吧。”
王歡弟弟繼續吃蛋糕,沒有再說話了。
王歡的視線看著他弟弟嘴角,“嘖”了一聲:“胡子又長了,怎麼這麼能長呢?”
王歡弟弟尷尬地笑了笑。
王歡用拇指指腹把弟弟吃到嘴角邊的奶油抹掉,似有似無地歎了口氣:“你啊,彆整天瞎想,我不會不要你的,你是我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姐姐隻希望你能好,我願意用所有東西去交換。”
宋顏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突然就繃不住了。
她背過身,走著小碎步快速離開了養老院。
上了車後,她整個人開始止不住大哭起來。
她聽過很多電影裡感人的台詞。
很多生離死彆時的深情告白。
都比不上剛才王歡的那一句話來得這麼震撼。
電影裡那些,可能都是假的。
但她現在看到的,是無比真實的。
王歡雖然可能真的打從心底裡覺得她弟弟是個累贅,她的一輩子都可能會被他弟弟耽誤。
但是她放不下。
因為這是她唯一的親人。
那句“我願意用所有東西去交換”,能感受到她是發自肺腑的。
她說那句話的時候,看著弟弟的時候,突然間眼睛裡就有了光。
像是有了希望。
可能她心中一直存在著對奇跡的向往。
她希望有一天她弟弟可以變成正常人,並不是因為她就少了個累贅。
而是,她真的很想她弟弟能享受這個美好的世界。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生命裡隻有愧疚。
在這一瞬間,宋顏似乎突然可以理解,她飾演的角色最後的心情。
弟弟死了,她並沒有因此覺得一身輕鬆。
那個在弟弟的墓碑聊了一整天的女主角當時心裡可能想的是。
她隻希望時光可以倒流,弟弟不要得這個病。
她還可以嫌棄他,還可以肆無忌憚的罵他說教他。
還是依然討厭他,覺得他煩,覺得有了他的存在世界一片黑暗。
但至少,弟弟如果還在,那她在這個世界上還有親人。
她至少不是孤苦伶仃的一個人。
有時候有個人嫌棄,也是幸福的事情。
至少自己被那個人完完全全的需要著。
而那個午後,她突然意識到。
她再也不是誰的“沒有你就不能活”,再也不是誰的“世界上唯一的最重要的人”。
同時,她也沒有了這個世界上對她而言最重要的人了。
從此,她一個人麵對這個世界。
宋顏想到這裡,馬上給言致打了個電話。
她想,她準備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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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顏回家後,整個眼睛都哭腫了。
沈辭一臉擔憂走過去摟住她:“怎麼了?怎麼哭了?”
“沒事……”宋顏的鼻音輕微朦朧,整個人沒什麼力氣軟軟的,隻是抱著沈辭,腦袋枕在他的肩膀處像個小貓咪一樣蹭了蹭,“就是突然覺得,自己挺幸運挺幸福的。”
是啊,她從小到大不愁吃穿家庭和睦,除了被管得嚴了一點以外,也說不出任何毛病。
但現在想來,這也是父母對她關心和愛護的一種表現。
過分的保護,來自於過度的溺愛。
其實宋顏自己一直沒意識到,從小到大都是在一個愛多到溢出的世界裡長大的。
所以她才能這麼驕縱,她的精神世界才這麼自由。
和《淚光》的女主角的人生,還有王歡的人生相比,她的生活簡直是她們做夢都不敢想的幸福程度。
宋顏緊緊的抱著沈辭。
她覺得此時此刻自己真的特彆幸福。
“乖,老婆,”沈辭輕輕揉了揉宋顏的發頂,指腹與發絲的觸碰,傳遞著屬於他的體溫,“無論發生什麼,我都會一直陪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