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入夜時, 眾人都在陽台上賞月,陽台上有水沙發, 輕薄涼爽,上麵又鋪了一層編織細密的黛色長墊, 邊緣垂著柔軟金流蘇, 舒星彌坐在上頭, 隻覺得周身清涼, 張晉秋坐他旁邊,又添了幾分溫熱, 不惹人厭,是令人安心的溫度。
舒星彌和張晉秋做的紅豆月餅很受歡迎, 甜而不膩,比外頭買的更耐吃,張家親戚賞月時吃了許多, 盒子裡隻剩兩塊了。
小奇一塊也沒吃過, 張晉秋給眾人分發月餅的時候, 誰都發了,就是沒給他。
小奇吃著伯母買來的冰皮月餅,眼巴巴地看著其他人吃紅豆月餅,眼饞,吃著鍋裡的望著盆裡的, 彆人嘴裡的吃食總是格外香, 得不到的總是格外香。
他看了眼爸媽手上的月餅, 都咬了一半了, 他又不稀罕吃彆人吃剩的,隻好把目光不情不願地拋向了盒子裡最後兩塊月餅。
按理說,他的眼神已經這麼明顯了,作為東家的張母張父應該讓一下的,但今天沒有,張母覺得小奇實在不懂禮貌,不願理他。
張晉秋早就察覺出了這小子的想法,先一步從盒子裡拿出最後兩塊月餅,自己留一個,遞給舒星彌一個,笑道:“難得做一次月餅,多吃幾個。”
舒星彌剛才已經吃了兩個,沒有接:“我實在吃不下啦。”
“沒事,留給爸媽當夜宵。”張晉秋換來傭人,拿保鮮盒把月餅裝好。
眼看著最後一塊也要沒了,小奇終於坐不住了,一聲不響地從傭人手上搶過保鮮盒,剛想打開大快朵頤,保鮮盒又被張晉秋劈手奪去。
“想吃啊?”張晉秋麵無表情地望著小奇。
小奇的眼睛不知在看哪裡,反正不和張晉秋對視,也不說話。
如果是尋常月餅,他要吃就吃了,但這月餅是舒星彌和張晉秋一起做的,張晉秋不願意落到這小東西嘴裡。
“沒向他道歉,還想吃他做的月餅,不太合適吧。”張晉秋說。
“哎呀小秋你何必跟孩子置氣呢……他也就是無心說說,”嬸嬸臉上有些掛不住了,“他年紀小,不懂事嘛……”
“原來年紀小就是特權,”張晉秋望向嬸嬸:“年紀小,說什麼都可以,無論怎樣不尊重彆人都無所謂,大人也不準糾正,否則就是跟孩子置氣,不值當的,您是這個意思嗎?”
“也不是這意思……”
親戚們都安靜了,叔嬸及小奇三個人都有點下不來台,舒星彌頓時有些無措,他站起身,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現在是在張晉秋家,熊孩子也是張晉秋的親戚,雖然張晉秋把他視為家人,但其他親戚未必這麼覺得,他在彆人眼裡還是個外人,實在也插不上什麼話。
舒星彌想勸張晉秋把月餅給小奇吃,以最快的速度化解現在的僵局,不要破壞中秋賞月的和美氣氛,但是這樣做既違背張晉秋的意願也違背自己的心意,在家人的和諧和自己的委屈之間,必須做一個選擇。
很難做。
而且,舒星彌覺得如果讓小奇不道歉就吃自己的月餅,有種間接接受自己是“變態”、“死同性戀”、“惡心”的感覺,這種感覺很不好。
他不想認。
在舒星彌進行思想鬥爭的時候,張母開口說:“小奇,傷害了彆人,又要享受被傷害者的成果,這樣的確不合適,好好向大哥哥道歉……”
“不吃就不吃。”小奇打斷了張母的話,直視著舒星彌,眼神裡帶著銳利的恨意:“他的媽媽是殺人犯,殺人犯的兒子做的月餅,我還怕有毒呢!”
舒星彌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瞬間全身的力氣都失去了,仿佛被巨大的抽氣泵抽空,連憤怒的情緒都十分無力,像一團泡了水的棉花,輕飄飄的,卻又沉重得喘不過氣來。
這句話是一支淬了毒的利箭,瞬間刺進了他的心窩。
如此尖刻、惡毒的話語,不是來自他的死對頭,而是一個僅僅初次見麵的未成年孩子。
“我媽媽不是殺人犯。”
舒星彌覺得自己今天來錯了。
不應該來。
他太高估人們對同性戀的接受度了。
“新聞上都寫了,你騙誰——”
剛才吃完飯的時候,小奇用手機搜索了一下方元鈞這個名字,因為他覺得方元鈞長得有點像明星,又沒有在電視上見過,想著會不會是什麼十八線小明星,結果卻搜出了方家殺人案的新聞,這會兒正好抖落出來。
啪!
張晉秋被小奇剛才那句話徹底點著了,一巴掌就揮了過去,小奇整個人在地上滾了兩圈,左臉頓時腫起了五個指引,紅得像被燙著了,他捂著臉大聲哭鬨起來,聲音形似殺豬,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滿臉通紅,淚水流淌在指印上,叔嬸也急忙把小奇攙起,皺著眉頭埋怨著張晉秋“怎麼能對孩子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