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鏡看著麵前少年做出如此動作,低聲道:“施主可否摘下麵具,讓貧僧一睹真容?”
謝小晚挑了挑眉,反問:“佛子為何口出此言?”他故意用一種輕慢、調笑的口吻,緩緩說道,“該不會是西漠修行清苦,佛子一入紅塵,就攪亂了一池春水,忍不住春心萌動了吧?”
藏鏡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的要求有些僭越,便道了一聲:“抱歉。”他頓了頓,“隻是施主讓我想起了一位故人。”
謝小晚側過了臉,隻露出麵具上的半張菩薩低眉,他懶懶地說:“佛子既已遁入空門,還有哪門子的故人?看來是佛子六根不淨,紅塵未斷呀。”
藏鏡也不解釋,隻垂眸看著佛珠一顆顆的轉過。佛珠有菩提製成,上麵的紋路猶如一樽樽佛像,在耳邊莊嚴吟誦道——
無心無念,無癡無嗔;心若明鏡,不然塵埃。
密室之中,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
謝小晚雙手抱著肩膀,眼尾輕飄飄地掃過站在一旁的僧人。
他的記性不太好,在渡完一次情劫後,他便會忘卻一切,不去自取煩惱。
可現在看到藏鏡這副模樣,又忍不住回想起一些零碎的過往。
當年,藏鏡還不是西漠佛子,他也不是風月樓樓主。兩人不過是茫茫修真界的兩個小修士。
藏鏡身負血海深仇,他想要報仇雪恨,不管付出什麼代價,都要殺了仇人。而謝小晚,就是被他付出的一部分“代價”。
其實當年發生的事情,謝小晚也記得不太清楚了,隻知道後來藏鏡一朝大仇得報,轉身拜入了西漠密教,搖身一變成為了西漠的佛子。
時光荏苒,已是百年過去。
怕是也沒有人記得,曾經有一個小小的、不起眼的修士,曾經一人闖過密教羅漢陣,登上密印寺塔,隻為了求一個答案。
——為什麼要這麼做?
而當時的答案是……
哦,這位佛光縈繞的佛子一臉悲天憫人地說:“貧僧已經放下屠刀、六根清淨,還望施主自重。”
自重。
付出的多少情誼,都化作了輕飄飄的兩個字,好似一切的犧牲代價都被抹去,不複存在。
想到這裡,謝小晚不免失笑。
不管是什麼都已經過去了,又何必回想過往,自尋憂愁。
他回過神來,用一種好奇地口吻問道:“佛子,若是你再遇到那位‘故人’,你又準備做什麼?”
藏鏡似乎也不知該如何回答,沉默了片刻後,緩緩道:“當年年輕氣盛、不知轉寰,行事也……故而做出了一些傷害他人之事。若是有緣再見,必定要向他致歉,再設法彌補一二。”
謝小晚有些意興闌珊,擺了擺手:“我想,那就不必了。”
藏鏡不解,誠心求問:“為何?”
謝小晚的目光冷淩,不見一絲波動:“佛子不覺得,現在後悔已經太晚了。”
往事如煙,不可追也。
要是強求,也不過是自尋煩惱。
藏鏡聽到這個回答,手頭撥動佛珠的速度微微加快,嘴唇翕動,像是在默念著佛經。
謝小晚覺得有些索然無味。
真沒意思。
人就是如此。
當年也不見有多少深情繾綣,為了名利、地位能夠放棄一切,可等真的什麼都得到手了,又想要去彌補過去的遺憾。
可世間哪得雙全法?
不過取舍之道,有其取,便有其舍。
更何況……過去就過去了,不管事後怎麼彌補都沒有用了。
就像一樽精美的瓷器,在被摔碎了以後,不管怎麼補救,都無法恢複如初了。就算是巧奪天工的匠人,都無法修補已經出現的裂縫。
像謝小晚,就從來不會為過去而後悔——這就是他的多情道。
藏鏡閉了閉眼睛,再次睜開眼睛時,輕歎一聲:“受教了。”
謝小晚點點頭:“既然佛子想通了,不如我們先尋找出去的方法……”
話還沒說完。
房間中央的朱雀石柱發出了一聲鳥啼,接著地上石磚閃爍著光芒,像是到了某個時間點,腳下傳來一陣震動。
熟悉的暈眩感。
經過了上一次,謝小晚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他的眼前閃過一道白光,等站穩之後,又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
房間依舊狹窄。
隻是中間立著的石柱變成了玄武形狀,遠遠看去,龜殼上刻畫著一些玄妙的花紋。
四周一片昏沉。
謝小晚眨了眨眼睛,措不及防地撞上了一個結實的胸膛。他還以為是佛子藏鏡,下意識地說:“佛子你……”
一邊說,他一邊抬頭看去。
可是出現在眼前的並不是佛子,而是一道天青色的身影。
“你怎麼在這裡?”謝小晚問。
來者滿身風塵,衣衫破舊。
不是彆人,正是沈霽筠。
不過話一出口,謝小晚就反應過來了,他與沈霽筠都是從沙漠中出來的,若是走了同一條路,運氣差些,自然也會出現在地宮中。
謝小晚的目光掠過沈霽筠的肩膀,往身後看去,又多問了一句:“林景行怎麼不在?”
沈霽筠像是沒聽到這個問題,眼瞳灼灼,死死地盯著謝小晚臉上的麵具,問:“你是誰?”
摘下這張麵具。
看看下麵是怎麼樣的一張臉。
沈霽筠沒有等到回答,伸手就要抓向那張麵具。
謝小晚:“……”
怎麼一個兩個的,都要摘他的麵具。
眼看著手就要伸到麵前,謝小晚側身想要避開。可他又怕觸碰到機關,隻能在狹窄的空間中躲避,不到片刻時間就已經被逼到了角落,退無可退。
謝小晚伸手按住了臉上的麵具。
看沈霽筠這個樣子已然是入魔了,若是被他看到了真容,豈不是又要多出一番糾葛?
謝小晚最怕麻煩,恨不得再也不見到這些渡劫對象,可偏偏千年之約把這些人聚在了一起,不得不碰上一麵。
謝小晚為了捂住自己的身份真容,甚至想要主動開啟機關傳送到其他地方。
就在他想要這麼做的時候,正中央的玄武石柱輕輕顫動,接著地磚一麵麵地翻轉了過來。
一陣地動山搖。
謝小晚與沈霽筠擦肩而過,隨後腳下一空,再次被傳送到了另外的地方。
他還未站穩,就轉頭看向了四周。在沒有看到彆的身影後,他方才放下了心來。
還好這個房間裡沒有彆人。
這下,他終於可以安心研究這裡的陣法機關了。
謝小晚回想之前經曆的房間——青龍、白虎、朱雀、玄武都是四象神獸,再加上機關的開啟時間,似乎有著什麼規律……
謝小晚掐著手指一算,眼中流淌著璀璨的神采。片刻後,他推演完畢,小心翼翼地朝著其中一塊地磚走去。
噠。
地磚紋絲不動。
謝小晚就按照算出來的規律,朝著中央的白虎石柱慢慢地靠近了過去。
-
另一側。
沈霽筠睜開了眼睛,指腹上還殘留麵具冰冷細膩的觸感。
隻差一點。
他距離謎底隻差這麼一點的距離。
物極必反。
沈霽筠之前修的是無欲無求的無情道,一旦入魔,產生的負麵情緒就比旁人多上百倍。此時他的情緒波動,眼中一片赤紅。
就在他即將失控的時候,周身響起了悠揚的佛音。
佛光環繞,沈霽筠的雙目逐漸清明,心境也漸漸平和了下來。他見一旁僧人神情專注慈悲,猶如神佛化身,道了一聲:“多謝。”
藏鏡見沈霽筠的情況穩定了下來,便停止了念經,低低念了一聲“阿彌陀佛”,道:“施主,你心魔纏身、誤入歧途,若是再繼續下去,怕是要難以挽回了。”
沈霽筠不語。
他何嘗不知自己的情況,隻是……
“這是我應受的。”沈霽筠沙啞著聲音說。
藏鏡溫和地說:“施主被何事困擾?何不說出來,或許貧僧能夠解惑一二。”
在慈悲佛光下,沈霽筠垂下了眼皮,看著自己握劍的右手,眉眼間閃過了些許痛楚:“我辜負了一個人。”
聽到這個回答,藏鏡沉默了下來,不知為何,也生出了一些傾訴的欲-望,緩聲道:“其實……我也曾辜負了一個人。”
作者有話要說:小晚:……
小晚:你們說的,是同一個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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