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音看清了來人的模樣,動作頓了一頓,不過她還是什麼都沒說,直接走入了前方的人群之中。
謝小然靠在座椅上,手指屈起,輕輕叩了叩扶手。
他當然知道身後撐傘的人換了,但身後的人沒說話,他自然也不會開口,更沒有回頭去看。
沈霽筠與謝小晚兩人一站一坐,就這麼保持著疏離而親密的距離。
沒過多久,妙音從人群中擠了出來,說道:“樓主,快到我們了。”
排隊的隊伍在緩慢縮短。
果然,還沒到一炷香的時間,就輪到了他們。
妙音掏出了代表船票的玉牌,交給了飛舟前的檢票員。
檢票員認真檢查了一番,在確定了真假後,放行讓人通過。
可是隻走過去一個妙音,後麵的人都被攔了下來。
檢票員一臉嚴肅地說:“你們有五個人,怎麼隻給了我四張船票?”
妙音皺起了眉頭:“我們就隻有四個人,哪裡來的五個人?”
說著,她回頭看了一眼,話音戛然而止。
檢票員說:“我就說了是五個人,怎麼可能數錯……”
過了一會兒,妙音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樓、樓主——”
謝小晚回過頭一看。
他們是最後一批登上飛舟的,身後理應沒有彆的人了。可現在,在蕭瑟的街道上,多出了一位身披袈裟的年老僧人。
僧人一臉老相,身形佝僂,低頭問候道:“阿彌陀佛,小謝施主,好久不見。”
謝小晚:“……”
其實他並不是很想見到這個人。
這麼久以來空度都沒有出現,謝小晚都以為他要放棄了,可沒想臨到要走了,這個人又冒了出來膈應人。
空度的眼皮耷拉了下來,遮住了眼中的精光:“小謝施主,西漠風光無限,不再停留一段時日嗎?”
謝小晚回答道:“西漠雖好,但到底不如南州的秀水青山。”
嘩啦——
一陣風沙卷來,朦朧了視線。
現在飛舟就要麵前,隻要登上飛舟離開東荒,自然就是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了。
謝小晚知道這一點,空度自然也知道。
所以,他才會在這個時間點出來。
沈霽筠抬起了手中的傘,平靜地說:“你們先走。”
現在也不是客氣的時候,謝小晚當機立斷,走上了飛舟。
沈霽筠轉過身,不慌不忙地收起了紙傘。
他的手指筆直,骨肉均勻,這把紙傘握在他的手中,就好似一柄鋒利的劍刃。
空度看著麵前的這一切,並沒有著急去追,而是輕歎了一聲:“阿彌陀佛,雲竹君,你攔不住貧僧的。”
沈霽筠不語。
空度一臉慈悲:“雲竹君,貧僧已經知道你的情況了。無情道破碎,修為被毀,你現在是一個廢人。”
正是知道這件事,空度才敢在沈霽筠的麵前現身。
空度繼續說道:“看在往日望山宗的情麵上,貧僧隻當事情未曾發生過,還請雲竹君讓路。”他頓了頓,“貧僧並不傷小謝施主的性命,隻是鎮壓他三百年罷了。”
就算是偽裝被看破了,沈霽筠依舊麵色不變,冷冷地回答:“不讓。”
也許是啟程的時間到了,飛舟四周刻著的陣法運轉啟動,四周風靈氣聚集而來,托著飛舟緩慢上升。
空度告誡:“雲竹君,不要執迷不悟。”
風卷起了沈霽筠的衣角。
遠遠看去,他的背影就猶如一根挺拔青竹,不管外界的雨雪風霜如何,都不會退讓一步。
空度搖了搖頭,有些痛心疾首:“雲竹君,你又何苦如此?情之一字,真是害人匪淺。”
一邊說著,他一邊朝飛舟走去。
沈霽筠依舊擋在了必經之路上。
空度用足了耐心,又問了一句:“雲竹君,你可知道,你再不讓,會發生什麼嗎?”
沈霽筠的回答很簡單:“不過一命。”
就算空度的涵養再好,也無法再忍耐下去,他厲喝一聲:“那就休怪貧僧下手無情——”
一道佛光破開雲霧,貫-穿天地,從上至下籠罩而來
看來,就算沈霽筠如今隻是一個廢人,空度依舊不敢掉以輕心,隻敢先出手試探。
沈霽筠抬手,以傘為劍,橫擋住了這一束金光。
叮——
兩股力量相互碰撞,不過一息時間,他手中的紙傘就在金光照耀下融化,蕩然無存。
沈霽筠後退了去,金光擦著他的身影過去,切下了一縷發絲。他踉蹌了一步,方才站穩。
空度這才確定,這位舉世無雙的劍修,確確實實成為了一個廢人。
於是他再也沒有顧忌,露出了一些凶意:“雲竹君,你不是貧僧的對手,你還不讓開嗎?!”
沈霽筠一手撐著膝蓋,慢慢地站直了起來,給出的回答還是那兩個字,未曾變動。
——“不讓。”
-
飛舟之上。
謝小晚站在圍欄前,低下頭,目光穿過雲霧,能夠看見下方的情景。
周寒玉抓了抓頭發:“飛舟都要起飛了,師父還沒上來。能不能讓飛舟暫緩一下?”
妙音也皺眉:“若是真的打起來,雲竹君他……不是空度的對手。”
謝小晚的手指緊緊攥住了欄杆,沒有說話。
空度是敵非友,又咄咄逼人。
兩人要是真的打起來,沈霽筠必定會落入危險之中。
可是……
謝小晚慢慢地鬆開了手。
隻要沈霽筠拖住空度,待飛舟啟程離開東荒,一切的紛紛擾擾都與他沒有關係了。
其他人的死活,和他有什麼關係?
謝小晚的心中是這麼想的,可目光依舊盯著下方,未曾挪開一寸。
飛舟在緩慢升空,下方的景色變得越來越小,就在快要離開不眛城的時候,飛舟突然劇烈的搖晃起來,咯噔一下後,就停在半空中不再動彈了。
謝小晚似有所感,回頭看去,隻見半空中浮現了一個巨大的佛像,佛光普照之下,一手端著寶瓶,一手放在胸前,擋住了飛舟的去路。
與此同時,下方傳來了空度的聲音:“雲竹君,你這是在找死!”
金剛怒目,天降雷霆。
轟隆——
一道驚雷落下,沈霽筠卻不躲不避,反而抬起了右手,修長勻稱的手指舒展了開來,又虛虛一握。
空度遲疑了一瞬:“你在做什麼?”
沈霽筠平淡地回答:“借劍。”
話音落下。
天地之間響起了“嗡嗡”響動,幾乎蓋過了雷霆之聲。
隻要是佩戴著劍刃的修士,都感覺到自己的劍在輕輕顫動,似乎不受控製一般。
“我的劍……”
“我的劍不聽使喚了!”
“怎麼回事,劍想跑!”
就連周寒玉手中的凡鐵都脫鞘而出,懸浮在了半空中。
一束束劍氣衝天而起,從四麵八方而來。
最終,光芒落於沈霽筠的手中,化作了一把鋒利的劍。
這是……沈霽筠的劍意。
雖然他無情道被毀,修為具散,但是,他的劍不會消失。
沈霽筠站在那裡。
他落魄,潦倒。
他是一個廢人,沒有任何的修為。
可隻要他拿起劍,他就是……雲竹君。
空度臉色一斂:“雲竹君,以你現在的狀態,拚儘全力付出一切代價,也隻能用一劍。”
沈霽筠:“一劍,夠了。”
鋥——
一道雪光劃破天際,分開晨昏日月。
或許在無數年以後,在場這人想起這一幕,都會記得這一劍——淩利雪亮的一劍。
也再也沒有一個劍修,能夠揮出如此驚世絕豔的一劍。
-
劍氣緩緩消散,平靜得好似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隻有點點金光沉浮在雲間。
謝小晚伸出手輕輕一碰,金光立刻就消散在指尖。他仰起頭,那道巨大的佛影已經潰散,而飛舟的陣法重新啟動,再次啟程。
就在飛舟騰飛的一瞬間,謝小晚向前走出一步,從飛舟上一躍而下。
衣訣紛飛。
妙音立刻撲到了欄杆上:“樓主!”
謝小晚的身影很快就沉沒在了雲海中,隻有一條透明的絲線連在飛舟之上。
柔軟的絲線猛地繃緊。
隨後,謝小晚破開雲霧,順著絲線重新回到了甲板之上,而在他的身邊,多了一道天青色的身影。
“師父!”
“雲竹君……”
沈霽筠向前走了一步,用著一種奇怪的目光看著謝小晚。
謝小晚還以為是自己臉上有東西,抬手蹭了蹭,又問:“雲竹君,你看我做什麼?”
沈霽筠沒有回答,身體搖晃了一下,直接就倒了下來。
謝小晚下意識地伸手扶住,在碰到沈霽筠的時候,才發覺懷中之人麵色蒼白、氣息微弱。
剛才那一劍……
是沈霽筠的最後一劍。
他沒有一點修為,全靠著劍意揮出的那一劍,而以他如今的身體,卻無法承載這般磅礴的劍意。
鮮血淋漓而下,一下就打濕了天青色的衣擺。
謝小晚扶著沈霽筠,快步走入了房間中,對妙音說:“拿藥來!”
妙音從儲物手鐲中取出了許多的瓶瓶罐罐,裡麵裝著的都是世間難得的靈藥。
謝小晚打開一瓶,就往沈霽筠的口中灌。
沒想到,沈霽筠咬緊了牙關,一滴也不肯吞服。
謝小晚惱怒道:“雲竹君,你在做什麼?”
沈霽筠的嘴唇翕動了一下:“不要……”
謝小晚沒有聽清:“什麼?”
沈霽筠的聲音低啞:“不要……”他帶了一些哀求的意味,“小晚,不要看彆人,也……不要不看我。”
“我知道錯了,這條命,我還給你。”
“一命還一命。”
“這樣……可以原諒我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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