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霧散去。
葉荒抬起了眼皮, 看向了聲音傳來的地方。
少年身穿淺綠色的衣物,身上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藥香,懷中還抱著一隻乖巧柔軟的兔子。
他的眉眼天真純粹, 遠遠地看著葉荒, 就好似一片虛影, 看得並不真切。
葉荒眼前的血色退去些許, 低聲說道:“我守住了。”
他葉荒這輩子,忘恩負義也好,識人不清也罷……不管如何, 好歹還有一個可以值得一說的優點。
那就是守信。
隻要是葉荒答應了的事情, 就沒有做不到的。
想到這裡, 葉荒的思緒不禁飄到了數百年前。
跨越了數百年的時間,也同樣是在這個地方,發生了故事的開端。
那時他與少年來到東荒。
藥修出身的少年悲天憫人,眉眼中帶著一股憐憫而又天真的神情。他看著東荒荒野外噬人的妖獸, 心生疑惑:“你說, 萬一有一天妖獸襲擊東荒該怎麼辦?”
葉荒失笑:“妖獸有什麼好怕的?”
少年的聲音軟軟的,輕聲說道:“妖獸,會吃人呀,可嚇人了呢。”
葉荒並不在意,隨口哄道:“不用害怕, 我會保護你的。”
少年歪了歪頭:“我不怕妖獸,是東荒城中的人害怕, 你能保護我, 又不能保護整座城的人。”
葉荒當時的回答是什麼?
那時他認錯了救命恩人,雖與少年在一起了,但卻並不在意。聽到這話, 也隻是敷衍地說:“我會保護他們的。”
於是,一語成讖。
從少年葬身於妖獸潮之中後,葉荒便一直守在東荒主城,寸步不離,隻為完成當初一句兒戲般的許諾。
數百年前的畫麵與現在重合在了一起。
少年的唇角綻開了一道軟和的笑意,隨後,他的身影散去,取而代之的則是漫天的灰霧。
霧氣沸騰湧動,似乎在積蓄著驚天的一擊。
葉荒原本已是筋疲力儘,此時卻莫名地生出了一股力氣。他挺直了脊背,毫不退卻地望著麵前鋪天蓋地而來的灰霧。
在生死危機之前,他不怯反笑,聲音清晰可聞:“小晚,答應你的……我做到了。”
隻要他能夠擋下這第三招,上古妖族自然會願賭服輸,往後退一百裡,並且在一段時間之內不再進攻東荒。
就算,這一切需要付出他的代價是他的命,也是值得的了。
這是葉荒為了這個承諾,做出的最後一件事了。
自此以後,不論生死、不論結果如何,東荒發生的一切都將與他毫無瓜葛。
結束了。
風沙猛烈。
葉荒閉上了眼睛,手指猛地攥緊,握住了身後插-著的長-槍,就待最後一刻,將自己的渾身靈力燃燒起來,抵擋住這最後的一擊。
可偏偏有人不願。
就在這時,一道劍氣驚鴻而來,緩緩將天地分割。
灰霧下沉,青雲上浮。
一切都涇渭分明,不再攪和在了一起。
葉荒似有所感,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他看見了一道天青色的身影翩然落在了麵前。
不是謝小晚。
在看清楚來人之後,葉荒有些嫌棄地說:“怎麼是你?”
沈霽筠收手止步,緩慢地轉過身,擋在了葉荒的麵前,直麵對上了濃濃的灰霧。
灰霧與沈霽筠凝視了片刻,泛起了一陣陣的漣漪。
“又來一個。”
“葉荒,你犯規了。”
“說好是你一個人擋下我們三招的,現在這個人……又算怎麼一回事?”
葉荒啐出了一口鮮血,啞著聲音說:“雲竹君,讓開,我來接這最後一招。”
沈霽筠平靜地說:“你會死。”
葉荒抬手擦拭了一下唇角殘餘著的血跡,笑了起來:“爛命一條,死就死了。”
沈霽筠的動作一頓,說道:“你不必如此。”
按道理來說,這是人族妖族之間的事情。
葉荒雖為東荒之主,但他也是妖,不必為身後的東荒主城做到這般的地步。
葉荒聽明白沈霽筠話中的意思,暴躁的脾氣上來了,直接罵道:“還不快滾——”
沈霽筠沒有動,隻有垂下的衣角輕輕晃動。
葉荒想要挪動腳步,走到沈霽筠的麵前去。可是他現在實在是太過於虛弱了,剛剛脫離了長-槍的依仗,就雙腿一軟,差點就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沈霽筠擰起了眉頭,抬手揮出一道靈氣,將葉荒穩穩地扶了起來。
葉荒手持著長-槍,將將站穩:“你什麼意思?”
沈霽筠冷淡地說:“沒什麼意思。”
葉荒齜牙咧嘴:“這是我的事情。”
沈霽筠:“這是人族的事情。”
兩人僵持不下。
灰霧中的上古妖族等待得卻不耐煩了,不同的聲音依次開口詢問:
“葉荒,到底是怎麼回事?”
“剛才的賭約,還算不算數了?”
“說好了三招定勝負,中途出現彆人,又算怎麼一回事?”
沈霽筠聽了他們的交談聲,明白了這是怎麼一回事。
葉荒與上古妖族打了一個賭,隻要以一己之力擋下三招,妖族就退開一百裡,在一定時間之內不準靠近東荒主城。
既然如此……
沈霽筠對上了湧動的灰霧:“三招是嗎?”他的右手垂在身側,輕聲說道,“賭約可以繼續,隻是,換我來。”
“又是一個狂妄的小子。”
“現在的年輕人,一個比一個要狂。但是,狂妄並不是一件好事,會要了你的性命的。”
“這次,我們可不會手下留情了。”
一陣清風刮了起來。
沈霽筠抬起了手臂,以手指為劍,其中吞吐著一道殺意十足的劍氣,聲音平穩:“再來三招。”
“隻是,規則要變上一變。”沈霽筠的聲音有些冷,“我出三招,若是沒有逼退你們,我輸。若是你們後退一步,你們輸。”
“我輸,東荒讓給你們。你們輸,三個月內不可靠近一步。”
這個賭約,聽起來比之前的還要簡單。
擊敗麵前這個人,上古妖族還有些遲疑。
可現在的規則掉了個個就不一樣了,他們信心十足,覺得自己不可能被擊敗,沒過多久,就給出了回應。
“你很強。”
“是,或許你可以答應我們其中的一個、兩個……但是,你贏不了一個整體。”
“你輸定了。”
沈霽筠波瀾不驚,額心的紅痕鮮明,猶如緩緩流動著的岩漿。他望著麵前的灰霧,輕聲落下:“第一招。”
在最後一個字說出的時候,隻聽見天地間傳來了“轟隆”一聲巨響,連帶著身後的東荒主城都震顫了一下。
叮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