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負已分,玄冥在最後泄憤般的一擊後再沒有理由動手,隻能冷著臉旁觀。
李放一路跌跌撞撞連滾帶爬,終於還是走到了林丞身邊,他動作粗暴地一把拎過被林丞抱在懷中的穿山甲,亟不可待道:“教授,宣布成績吧!”
李放的雙眼閃閃發光,表情熱切,一路以來他不要臉到拋棄了原則,就是為了能在入學考試中得到一個好成績,此時所求的成果就在麵前,整個人都陷入狂熱之中。
被他拎著的穿山甲動了動,從他手中掙脫出來浮在空中,張了張嘴口吐人言道:“同學們好,我是武試主考官唐隨,首先恭喜幾位能闖過之前的考驗,進入最後一關。”
李放皺了皺眉,幾乎想打斷唐隨的話讓對方直接宣布成績,卻還是強自忍耐。
唐隨卻不緊不慢道:“看得出來你們幾個都是棟梁之才,法力消耗了這麼久,還能保持騰空,不過為了你們的安全,我還是把回廊弄到這裡吧。”
穿山甲短粗的爪子揮了揮,在眾人下方的回廊突然從牆壁上脫離,懸在空中慢慢上浮,很快就與幾個人到了同一高度。
穿山甲帶頭趴在了回廊的欄杆上,才繼續道:“彆愣著了,都上來休息吧。”
李放強忍著急切一步邁上回廊,等林丞與玄冥都走上去後,穿山甲似乎又要開口,這一次李放終於再也忍不住,打斷道:“教授,宣布成績!”
唐隨恍悟一般點點頭,他微微一笑,鑒於他此時仍是穿山甲形態,這一笑顯得無比詭異,他平日裡總習慣戴單邊眼鏡,即使化形,一隻眼睛旁依舊環著鏡框般的一圈黑色,他狡黠的目光透過那層不存在的鏡框,打量著眼前三人。
唐隨語氣似乎有些無奈,笑意卻絲毫不減,他慢條斯理道:“李放同學,雖然我也很想宣布成績,但考試尚未結束,要我怎麼宣布呢?”
“怎麼可能!”李放震驚地瞪大了眼睛,一句質疑脫口而出。
唐隨卻確認道:“確實如此,革命尚未成功,同學們還需要繼續努力啊。”
李放怒極,反而突然冷靜下來,種種推斷在他腦中掠過,最後他語氣確定地陰陽怪氣道:“唐教授,我知道你唐家與我李家關係向來不好,但你作為太白大學的老師,可不能因私廢公啊。”
唐隨的脾氣似乎好得過頭,他的語調依舊十足的和善,誠懇道:“可你們確實沒有找到正確線索,我早就向學校提交了考試計劃,等考完你自然可以去看看我是不是因公廢私。”
唐隨心中暗想,雖然一開始為第五關設計假線索確實是為了防範李家,但他確實遵守了學校規則,絕對無可指摘。
李放啞然。
唐隨繼續道:“找到我就可以結束考試是陸雨清同學的推斷,可誰說他的推斷就一定是正確的?你不能因為他之前幾次都對了就慣性思維啊,不妨試一次自己思考線索嘛。”
唐隨的語氣依舊一如既往的溫和帶笑,可每一個人都能察覺出他話語中對李放隻思作弊不思進取的濃重諷刺。李放惱得麵色通紅,瞪向唐隨的眼神滿是惱羞成怒,唐隨回以穿山甲的神秘微笑。
玄冥得知李放還沒有贏,心中怒意終於和緩些許,他心中暗道今後一定要向唐教授學學說話的藝術,爭取能不說廢話地將對手一擊斃命,同時他終於覺察出些許不對——距離陸雨清墜落已經過了幾分鐘,朱雀依舊沒有帶著人飛上來。
玄冥終於忍不住站在回廊邊探頭向下看去,李放也憤憤地拉住林丞準備重新尋找線索,但所有人的動作卻突然定格。
清越的鳥鳴聲劃破長空,震響在每個人耳邊,朱紅色的大鳥一飛衝天,帶著坐在他背上的陸雨清飛起,直衝到幾人身旁才停住。
朱雀振翅帶來的風撲在幾人麵頰,突然近距離見到上古神獸,李放與林丞無不被震懾,唯有玄冥抬手拍拍朱雀的翅羽,低聲道:“雀哥兒,好樣的。”
朱雀再度鳴叫,這一次鳴聲卻婉轉動聽,像是在回應玄冥一般,在他背上,陸雨清也感謝道:“多謝。”
陸雨清站起身,朱雀很配合地伸展一翅,將陸雨清送到回廊之上,然後身形漸漸縮小,直到與尋常鳥雀無異後便從早已沒有阻礙的屋頂處飛出了考場。
陸雨清落在回廊上,他畢竟還是個沒有絲毫法力的普通人,被李放偷襲後久久不能恢複,直到此刻依舊麵色蒼白嘴唇發紫,落地時他微微踉蹌,幸而被玄冥扶住,才沒有跌倒。
陸雨清站穩身形,對懶洋洋地趴在欄杆上的穿山甲頷首道:“唐教授。”然後他直接忽視了李放與林丞,看向玄冥。
陸雨清罕見地驚訝道:“你怎麼傷成這樣?”
玄冥硬抗下林丞幾道攻擊法訣,此時受傷不比陸雨清輕,即使有法術護體傷勢不明顯,依然瞞不過陸雨清的眼睛。
玄冥無措般撓頭道:“這不是看你掉下去,一著急一生氣,就失去理智了嘛。”
陸雨清無奈:“所以你沒聽到我讓你避其鋒芒?”他在剛發現自己的失誤後就喊出了那句話,卻沒想到玄冥根本沒接收到。
玄冥撓頭撓得更勤快了,生動地用動作詮釋了心中的想法:還有這事?
陸雨清歎了口氣,一把將符咒包甩給玄冥道:“你的法力大概也快用儘了,自己用療傷符咒治療吧。”
處理完玄冥的狀況,陸雨清轉回頭,他眉眼漸漸冷淡,等看向李放時,已經全然麵無表情,他平靜無波地對那兩個人宣布道:“你們不必費心尋找線索了,因為我已經找到了。”
滿座皆驚!
不止考場內幾人,即使是太白塔內的老師們都沒想到在墜落後這段短暫的時間裡,陸雨清竟然直接找到了線索,他們甚至沒有去看陸雨清究竟在墜落後做了什麼!
唯有兩人早就清楚,裴遠看著陸雨清沉穩篤定的神色,始終冰冷的神色終於劃過些許笑意,整個人的氣質陡然回春,隻是看著陸雨清的麵色,他還是蹙眉吩咐道:“讓校醫在考場外麵準備著。”
另一個人則是唐隨,作為考官,他自然知道陸雨清已經拿到了通關的鑰匙,他很滿意地笑笑,一陣法術光芒籠罩住穿山甲,光芒散去後唐隨恢複了人形,淡淡笑道:“我早就覺察到了,你找到的線索是對的。”
李放滿眼難以置信,他緊緊盯著陸雨清的臉,像是想在這張蒼白的臉上再補一拳,他氣得嘴唇都在哆嗦,質問道:“你找到什麼了?線索是什麼?我不信你摔下去還能找線索,你們肯定是串通好了針對我!”
陸雨清平靜道:“其實很簡單,我發現線索一定程度上還要歸功於你——根據校規第六章第十七條,室內建築中不可召喚飛行器或坐騎,可朱雀確實憑空出現,還接住了我,正是此事提示了我。”
玄冥卻突然插話道:“可是咱們考場現在這樣,還算室內建築嗎?”
所有人隨著他的話仰頭看去,消失無蹤的屋頂好似天窗,透過屋頂能清楚地看到幾隻不知名的鳥雀正從半空飛過。
陸雨清回頭,語調異常平靜:“玄冥同學,後天變成露天建築並不能改變考場大樓的本質,還有,請問你為什麼在摸我的腰?”
玄冥異常無辜:“借一下你的飛刀,我又沒有隨身攜帶利器,總不能咬自己一口來放血吧?”
陸雨清沉默片刻,被玄冥的回答暫時吸引了注意,不解地追問:“你為什麼要放血?”
玄冥更無辜了:“用符咒總要放……血……吧……?啊哈哈哈不好意思我忘了我有法力能直接用符咒啊,我現在就收回來鹹豬手你繼續你繼續。”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玄冥尷尬不已,深深地覺得刻板印象害死人,他光記得陸雨清是以血驅動符咒,怎麼就忘了自己根本不需要呢?
此時他隻覺得陸雨清看他的眼神中包含著對他智商的憐憫,身後還有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怨念之氣彙成惻惻陰風,正在他身旁儘情吹拂。
陸雨清終於回頭,繼續解釋道:“學校為了保證上述校規的實行,自然會在地基中加入法陣,所以即使屋頂消失也不影響考場是室內建築的事實,但朱雀確實出現了,所以隻有一個可能——我們現在根本就不在學校內。”
所有人都愣住,即使是李放與林丞都不由自主地環顧四周,很快他們反駁道:“難道掉下深淵後我們進入了另一個複製出來的考場?可是這裡分明與考場一模一樣,你怎麼能看出來這裡不是校內?”
顯而易見,李放這番反駁其實還是想說陸雨清與唐隨早有勾結,才能在一模一樣的場景中發現異常,但陸雨清卻看都不看他,對唐隨道:“掉入深淵前後當然在同一個空間,但在更早的時候,在考試開始時我們就不在學校了,對吧?”
唐隨點頭道:“聰明。”
陸雨清頷首,繼續道:“其實從一開始我就在懷疑,即使學校真的不缺空間,也不應該在教學區的中心專門修建一幢一年隻在入學考試時用一次的大樓,這樣的規劃是第一個不合理之處。”
“第二個不合理之處是這次考試動靜太大了,學校的房子地基都繪有法陣,一旦破壞房屋法陣也會跟著破壞,難以想象每年都要為考試拆房子毀法陣,再重新維修以待來年。”
“但之前我沒察覺到異常,直到第三個不合理之處點醒了我,朱雀能夠出現說明這裡沒有對飛行的限製,所以這裡確實不在校內,考慮到您是空間學教授,這應該是您自己構造的一個空間。”
唐隨有些自得地笑笑:“確實如此。”
眾人驚歎,陸雨清卻平靜地繼續道:“我之前看過空間學的入門書籍,知道空間學大師會將構造的空間放進媒介中,例如我手表中空間的媒介就是手表本身,然後我就開始思考,這間考場的媒介是什麼。”
“最後我想到,”陸雨清淡淡一笑,抬起右手,將一個其貌不揚的石風鈴舉在麵前道:“是這個。”
唐隨歪了歪頭,問道:“你怎麼想到的?”
陸雨清語氣自然地答道:“石製風鈴本身就是很奇怪的存在,它又剛好掛在門口,很容易就能想到它。想到之後我就直接讓朱雀帶著我去門口,取下了這個石風鈴。”
考場內突然陷入安靜,太白塔內,所有老師也麵麵相覷,良久,有人問道:“你們注意到那個風鈴的存在了嗎?”
所有人一齊搖頭。
又過了良久,有人難以置信道:“很容易就能想到那個風鈴?這哪兒容易了???”
人群內,裴遠雙眼微微一亮,開口解釋以防諸位老師妄自菲薄:“對於陸雨清那種極具觀察力與推理力的天才而言,確實很容易就能想到。”
言外之意:你們都隻能算人才,達不到天才的高度,所以覺得不容易很正常。
眾老師絲毫沒覺得心中有安慰的感覺,裴遠卻也不在意,他雙眼微彎給出結論:“我們找到寶了!”
考場內,幾個人在腦內各自進行了與太白塔內老師類似的咆哮,然後終於勉強平複心情,李放看向陸雨清的眼神神色複雜,憤怒與不滿未散,但在內心深處他不可避免地生出些畏懼。
他不得不承認對方確實聰明得近乎可怕,他從未覺得自己是個蠢材,在計謀方麵他並不遜色,再加上足夠陰損無下限,他不曾在想爭什麼時輸過,也沒有想過有朝一日自己竟然會輸。
但他卻輸給了陸雨清,並且毫無翻盤可能,對方連原由都闡述得條理清晰,讓他想要撒潑耍賴都找不到機會,隻能緊緊盯著陸雨清略顯消瘦的身軀,眼中滿是惡意,最後他咬牙切齒地喊道:“好,這次算我輸了,你等著瞧!”
陸雨清全然沒有理他的意向,解釋完畢後他就轉過身關心玄冥的情況,末了又在自己身上也貼上一張療傷符咒,雖然沒有法力會使符咒療傷效果微弱,但聊勝於無。
毫無疑問,陸雨清從頭至尾,即使是在被他偷襲之後,都從不曾將他真正當做對手放在眼裡,李放一口牙咬碎,雙眸幾欲噴火。
唐隨突然清清嗓子吸引眾人注意道:“我還沒有宣布你們五人的排名呢,陸雨清同學,即使你確定自己是第一也請參與一下頒獎典禮。”
等陸雨清與玄冥紛紛轉回身後,唐隨終於笑道:“陸雨清第一,鑒於玄冥與陸雨清一隊,所以他第二”說到這裡唐隨突然頓了頓,看著李放與不遠處單獨一人的第五名學生,像是陷入了糾結。
玄冥突然笑眯眯地對那名同學招手道:“這位同學我看你一表人才,很能擔得起探花這個風雅的名次。”
那名同學懵逼,所有人茫然。
玄冥友好地看著那名同學,擠眉弄眼地瘋狂暗示道:“你難道忘記自己其實是我們小隊失散在外的第三個人,隻是實力較差才被我們派去外圍,作為第二梯隊保存實力了嗎?”
那名同學十分上道,壓製住憑空得到第三名的喜悅後瘋狂點頭,道:“對對對,看我這個記性,大哥請受小弟我一拜。”
玄冥搖頭讓開些許,露出身後的陸雨清道:“大哥在這呢,我頂多算二師兄。”現在三師弟也有了,成功讓李放林丞擠不上領獎台,完美!
所有人:“……”
唐隨扭頭問李放道:“你們有意見嗎?”
李放瞪眼瞪得表情扭曲,奈何大勢已去,隻能控製著火氣咬牙道:“沒、有。”
唐隨很滿意:“第三名馬奎同學,第四名李放同學,第五名林丞同學,前五名的名次確定,後麵的同學們的名次還要綜合各方麵再做判斷。”頓了頓,他乾脆地宣布道:“現在,考試結束!”
離開考場時幾個人走的是正門,唐隨將石風鈴掛在門框,幾個人依次走出,重新回到了校園,門外陽光正好,正是下午時分,暖風和煦,陸雨清抬頭看著明媚的天空,緊繃的神經終於鬆懈下來。
校醫已經等候在旁,他卻擺擺手道:“請等等。”
唐隨摘下石風鈴,對幾人道:“這幢建築其實隻是學校的自習大樓,所有考試都在我的空間內進行,學校毫發無損,你們的同學們正在這裡麵等著呢,現在受傷的幾位快去就醫,剩下幾位進來開個新生會議吧。”
陸雨清確定了自己最後一個推測也無誤,淘汰的同學們果然都安然地坐在裡麵,然後他終於不再推拒治療,他的身形突然一晃,栽倒在法力製成的擔架上。
玄冥似乎被門內黑壓壓的一片人嚇到了,正對校醫們祈求:“我也要坐擔架去校醫院,我最討厭開會了!”
陸雨清看著湛藍天空,聽著耳邊的聒噪,突然笑笑,剛來修真界的第一次考試,雖然中途幾度生出波折,但結局不壞。
在心底深處,他竟然開始對自己在這所修真大學裡的生活抱有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