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江懷楚作為南鄀國的小王爺,和中榜的仕子一起,第一次踏進了敵國的金鑾殿。
江懷楚端立在大殿內。
他剛被引進來時,瞧了周遭幾眼。
他皇兄厲行節儉,重格調審美輕具體物什,金鑾殿布置得莊嚴肅穆而不奢靡。
蕭昀恰恰相反,金鑾殿恨不得真葺成金殿,擺放的裝飾也都價值不菲,像怕來朝的使臣不知道他大寧多有錢、多豪橫、多有麵兒似的。
今日仕子金榜題名日,朝臣基本都來齊了,像是為了契合大殿整體風格,讓人站在裡麵不顯得那麼突兀,朝服蕭昀一律定為了黑底靛青、碧藍色,所以在江懷楚看起來,就是一堆孔雀排著隊立在了大殿內。
大寧的部分朝臣貌醜到,連辭藻豐富如海,向來極儘委婉、給足人麵子的江懷楚,變著方絞儘腦汁都找不著一個能勉強誇讚的詞,不像南鄀滿朝才子俊逸,衣袂飄飄。
蕭昀還沒來,江懷楚又暗瞥了幾眼。
規律是,官越大,越立得靠前的,長相越難以言說,估計是那批陪蕭昀打天下的武將,個個身形剽悍,眼大如銅鈴,一把絡腮胡,一臉凶相,站出去能直接嚇哭小孩子。
就是不知道站位離蕭昀那麼近,他每天上朝往下手看,會不會被醜到心情不好。
立在後頭官職小的朝臣倒是俊俏了不少,看樣子蕭昀也意識到了臣子貌醜的問題,嫌丟他大寧的麵兒,所以之後的科舉招進來的都是些麵貌清秀的仕子。
江懷楚沉靜地立著,嘴角微不可察地揚了一下。
他南鄀滿朝文武形容逸美,天下驚豔稱道,大寧除了指揮使,其他哪個朝臣和彆國交際,長相不丟麵子?
就算費儘心機挑,也比不上他南鄀一星半點,更彆提還有個品味獨特的皇帝指點引領。
朝臣就算苦不堪言,不想丟烏紗帽,也得完全順著陛下心意來,完了還要誇上一句陛下眼光獨到、舉世罕見,微臣歎服。
大約蕭昀的品味就是這麼被朝臣慣出來的,差而不自知,一發不可收拾。
“聖上駕到!”大太監尖著嗓子喊道。
蕭昀被眾星捧月地迎出來,以睥睨天下的氣勢,坐到了龍椅上。
滿朝文武齊聲高呼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江懷楚下意識就要跪,眼尖地發現周圍都沒跪,不動聲色地站直。
蕭昀正盯著他瞧,目光落到他微曲了一瞬的膝蓋上,疑惑一秒,笑了一聲:“謝才子當真忠君,這份心朕知曉了,大禮還是免了,想跪的話,待會兒跪也不遲。”
江懷楚:“……”
他皇兄重禮,朝堂上迎駕是要跪的。
就是他也得照跪不誤。
人前皇兄待他和其他臣子一視同仁,隻有人後才會百般寵溺。
昨日去觀摩了殿試的朝臣憋著笑。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其實他們隻要恪守本分,不找陛下麻煩,陛下壓根懶得弄這個跪那個跪折騰他們,也極少為一點雞毛蒜皮挑剔誰,可現在怎麼就揪謝才卿的小辮兒?
莫非是得了趣,覺得謝才卿好玩要玩上一玩?
那倒是正常。
江懷楚咬牙。
蕭昀喜歡逗他玩兒,他順他的意哄他開心便是。
蕭昀瞥了眼耷拉著腦袋的謝才卿,心下一樂,收了視線,朝身後的大太監招手。
大太監叫了唱名的傳官出列。
按慣例,傳官會按殿試最終名次依次唱名。
為了方便皇帝記住狀元、榜眼、探花的名字,傳官將三人的名字唱好多遍後,三人才可應聲,依次出列晉見皇帝,向皇帝行叩拜大禮。
本朝陛下日理萬機,時常記不住人名,所以傳官會唱的比彆朝還要多很多遍。
仕子難掩緊張,十年寒窗苦讀,金榜題名,就在此時。
傳官拉開黃絹,揚起聲,字正腔圓地唱:“謝才卿!謝才卿!謝才卿!謝才卿!謝才卿!謝才卿!謝才卿!謝才卿!謝才卿!謝才卿——”
“彆唱了彆唱了!朕記住了!”蕭昀不耐煩道。
謝才卿:“……”
滿朝文武和傳官:“……”
謝才卿應聲出列,所有仕子都看著他,眼裡有不甘,也有豔羨。
被傳官第一個唱到的名字,無疑就是新科狀元郎。
朝臣看著出列的人,眼神各異。
昨日殿試後,他們已經連夜將此人的信息搜刮了個底朝天。
謝才卿十五歲中解元,十八歲中會元,如今又中了狀元。
連中三元,獲此等榮耀者,大寧史上屈指可數,上一個連中三元的,還是劉韞,現如今是翰林院大學士,官居……從一品,名滿天下。
劉韞獲此殊榮時二十歲。
此人今年……十八歲。
雖是出身寒門,但隻要進了翰林院,幾乎可以說是前途無量,運氣好三四十年後熬成當朝正一品,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也並非不可能。
不少人破天荒動了招女婿的心思,也有世家之人眸光微閃。
謝才卿在蕭昀戲謔的注視裡撩起衣袍前擺,行跪拜大禮:“謝陛下聖恩!”
蕭昀打量著他,像被新入門的媳婦兒供奉著喝茶的老太爺,滿意點頭:“昨晚禮部偷偷跑來問朕要你,狀元郎想進翰林院還是禮部?”
謝才卿一怔。
禮部怎麼會要他?
劉韞聞言立馬朝對麵的禮部尚書瞪眼睛,禮部尚書暗咳了下,才不和他糾纏,隻朝謝才卿投去了“循循善誘”的眼光。